第38節
尋常人這個季節穿這種紅色,總讓人覺得躁得慌。謝問卻是個例外,他好像特別適合這種顏色。 也許是因為領口露了一截雪白襯衫,也許是這種紅恰到好處地中和了他濃重的病氣。 夏樵直接看愣了。 直到謝問從茶幾的罐子里抽了一支筆,在石質臺面上輕輕敲了一下。他才恍然回神,飛快跑進房間,拿來了幾頁紙。 “合同在這,謝老板你看看?!毕拈宰Я藗€小馬扎,在茶幾對面做下,也抓了一只筆,“哥你過來看么?” “不看,你們定?!?/br> 聞時弓身坐在沙發另一端,離空調出風口最近的地方。涼風都讓他一個人占了,他一邊懶懶地捏著耳骨,一邊給那兩人當監工。 兩邊都是一起進過籠的關系了,合同就是個過場。夏樵在跟謝問核對信息,謝問簡單應著。 聞時聽了一會兒,余光無意識地落在那抹紅色上,謝問說話的時候,清瘦的下頷線一動一動的。 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在瞬間傾襲上來,在他心臟上輕輕撓了一下。 聞時收回視線,垂眸摸了摸喉結。 又過了片刻,他站起身趿拉著拖鞋走開了。 他從冰箱里翻了一罐可樂,掰開拉環灌了兩口。他轉過身來,發現謝問不知何時從茶幾上抬了眼,在看他。 聞時仰頭喝飲料的動作頓了一下,目光從眼尾瞥過去,跟對方撞在一起。 片刻后,他拎著可樂罐走回客廳,抓起遙控器關了空調,問已經收回視線的謝問:“你喝點什么?” 謝問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飲料上:“只有這么冷的?” 夏樵正在填寫房間數和租金,聞言懵逼地仰起臉,沒明白這兩人怎么就突然說到了喝的。 “也有熱水?!甭剷r說。 “你要給我倒么?”謝問笑著,目光又回到茶幾上。他指著夏樵寫下的“1”,糾正道:“寫錯了,我租兩間?!?/br> 夏樵:“?????” 謝問:“你不是掛了樓上兩間么?我都要了?!?/br> 聞時話到嘴邊的“自己倒”咽了回去。片刻之后,茶幾上多了一杯溫度剛好的熱水。 謝問有點意外。 他抬起頭,聽見聞時咕噥了一句:“看在錢的份上?!比缓罅嘀蓸饭拮唛_了。 謝問看著他高高的背影拐過折道、進了臥室,反手關上門。片刻后臥室里隱約傳來“嘀”的一聲,應該是開了臥室里的空調。 他收回目光拔了筆蓋,在合同末頁簽上名,末了低聲道:“哪里學來的財迷相?!?/br> “學什么?”夏樵沒聽清。 “沒什么?!敝x問擱了筆,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熱水,慢聲道,“沒說你?!?/br> “哦?!甭剷r不在旁邊,夏樵就有點怕謝問,整個人老老實實、畢恭畢敬,“謝老板您今天就能住過來了?!?/br> “所以整個二樓都歸我了是么?”謝問又確認了一遍。 “對啊?!毕拈哉f得很爽快。 “那我讓他們收拾一下行李送來,可能有點多?!?/br> 等到老毛他們跟著一輛大車披星戴月地趕過來,夏樵才明白那個“有點多”是什么意思。 聞時是被“嘿嗬嘿嗬”的號子聲驚出臥室的。 幾個搬運工正在把一個裹著紅綢布的巨大玩意兒往二樓送…… 聞時讓到一邊,看見謝問抱著胳膊倚在廚房門旁。 “你這搬了個什么東西?”他擰著眉問。 “一棵樹?!敝x問說。 聞時:“一棵什么?” 謝問:“樹?!?/br> 聞時:“……你租房子給樹???” 你有病??? “不要悄悄罵人?!敝x問一眼看穿了他的心里話,笑倚著門:“你不是見過么?西屏園二樓的那棵樹,那里能放,這里也夠?!?/br> 很快,聞時就發現他還是罵早了。 繼樹之后,還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石頭假山、花花草草、不知道什么玩意兒住的窩,以及……兩只小王八。 這哪是搬行李,這是把西屏園二樓移植過來了。 看這架勢,聞時差點以為他店都不要了準備跑路。好在沒把一樓那些也挪過來,還算有點老板的樣子。 所有東西搬完,已經夜里10點多了。 老毛給那群人結了賬,付了車錢,這才腆著肚子進門,跟大召小召一起,在門邊乖乖巧巧地站成一排,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聞時和夏樵。 夏樵瘆得慌。 聞時朝二樓的方向看了一眼,雖然某些人搬家動靜奇大,但樓梯扶手、墻、地板都是好好的,一點擦傷磨損都沒有,地面也弄得干干凈凈。 當然了,都是老毛和大小召收拾的,謝問一副十指不沾塵的模樣,十分要臉地選擇了袖手旁觀,末了還撣了撣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 “你現在所有行李都在二樓了?”聞時確認道。 謝問想了想說:“沒,還有三個沒搬上去?!?/br> 聞時掃了一圈:“哪呢?” 謝問指向門邊。 聞時一看——老毛、大召和小召。 他疑惑道:“你跟老毛一間,大小召一間?” 老板這么好,跟店員擠一屋? 謝問:“不是,我自己住?!?/br> 聞時更疑惑了。 他沉默良久,沒憋?。骸澳阋粋€人一間,老毛和大小召兩個姑娘一間?” 夏樵:“???” 以謝問為首的四位房客仿佛從來沒考慮過這種問題,被聞時點出來后,表情空白了一瞬。 這就很稀奇了。 夏樵忍不住說:“你們以前怎么住的?” 小召吸了吸鼻子:“有窩就行?!?/br> 大召打了她一下,說:“反正地方大小都是睡嘛,躺椅湊湊都能當床的?!?/br> 夏樵聽不下去了,說:“那個……樓上還有個小書房,沙發拉下來可以當床?!?/br> 倆姑娘立刻道:“可以,就這么辦。你真聰明,這不就夠住了嘛?!?/br> 夏樵臉都被夸紅了。 老毛又說了一句:“那,暫時麻煩你們了,多關照?!?/br> 夏樵擺手:“沒有沒有,應該的?!?/br> 這一晚匆匆忙忙,大家都有些累。主要是謝問有點懨懨的,好像困得厲害。住處大致安排完,眾人打了聲招呼便各自歇下了。 樓上樓下各有洗漱的地方,燈一關就像兩個世界,并不會干擾太多。 夏樵一頭栽到床上的時候,甚至感覺這天過得有點離奇,原本空蕩蕩的別墅忽然就填滿了人,有點不太真實,像在做夢。 他在昏睡前的最后一秒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他居然覺得這種感覺有點久違了。 相比他而言,聞時就沒那么快入睡。他聽著樓上沙沙的腳步聲,在想事情。 這段時間他接連解了兩個籠,消融了三個人身上的怨煞黑氣,身體居然起了些變化。 其實消融這個過程,本身很危險。 越是干凈的人,越容易消融那些東西。所以最早的那些判官總是竭力讓自己擁有最純凈的靈相,修的道一個比一個絕。 到了后世,這樣做的人就少了,因為真的太難了。尤其近幾輩,判官娶妻生子已經成了常態,不再走那么絕的路了。 他們的靈相雖然比常人干凈,但都不如那幫老祖,消融的時候風險也要大一些。 如果成功,消融后的東西就會成為他們的一部分。慢慢讓人變得更強、更純凈、更長壽。 這算是一種修行,修到一定程度,就相當于半仙了。 但如果哪次消融不成功,那些轉移到他們身上的怨煞,就會真正成為他們的一部分,這被稱為侵蝕或者污染。 如果總是不成功,日積月累……那大概只能落得一個被除名的下場了。 自己都救不了,怎么幫別人。 聞時算其中的一個特例—— 他沒有靈相,只有空殼,所以不會被侵蝕。 但同樣的,消融成功對他而言也沒什么幫助。他就像一具枯骨,吃什么都會從空蕩蕩的骨骼中漏下去,只抵得了一時,沒有其他作用。 可是這一次他居然感覺到了變化,仿佛在朝昔日的狀態恢復。 當然,只是一點點。 或許就是因為這一點點變化,這天夜里,他居然久違地做了一場夢,夢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也夢到了一個人。 第27章 往事 那是一座叫做松云的山。 因為滿山蒼松, 俯瞰下去翠色綿延,但凡有風從山間穿過,起伏之勢便如流云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