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好像張不張家、對他而言一點意義都沒有。 這種態度,加上他那病氣深重的模樣,實在很特別。 于是整個張家、甚至不只是張家,明面上都不在意他,但又各個都認識他,提到了就忍不住談論幾句。 只是每次談論都是以同一個句式收尾——算了,他也沒什么可說的,畢竟連個籠都解不了。 張嵐和張雅臨大概是唯二沒有說過這句話的人,前者是看在臉的份上,后者是性格使然。 “所以你的意思是,雖然沈家那徒弟連名譜圖都上不了,但他出手解了個籠,就讓他們那脈跳起來了?”張雅臨問。 張嵐:“……” 這好像更扯。 “而且按理說,能解籠,名字就該出現在圖上了?,F在圖上依然沒他的名字,只能說——”張雅臨停頓了一下。 他想說“誤打誤撞”,但斟酌之后,還是換了更委婉的說法:“實力有起伏,還沒穩到能上圖?!?/br> 這么一說,張嵐覺得還挺有道理。 他們都經歷過那個階段,小時候學傀術、學符咒,懂點皮毛和花架子,就鬧著要進籠。有長輩帶著,十有八九都是去當吉祥物賣萌的,偶爾一次發揮奇佳,能自己解個籠。 那時候他們的名字也不在名譜圖上。 張雅臨上圖是11歲,張嵐9歲,這就是公認的奇才了。其他人大多得到14、5。 為了確認一下,張嵐轉頭問張碧靈:“帥哥、那個……就是沈家的徒弟,他在籠里表現怎么樣?” 張碧靈有點尷尬:“我被附身了,所以籠里發生的事我現在記不太清。就記得他拿線救過人?!?/br> 張嵐看向張雅臨:“學傀術的?!?/br> 張雅臨:“不稀奇,那脈都學傀術?!?/br> 張碧靈這邊沒能問出什么名堂,那邊周煦幽然轉醒了。 張嵐姐弟對這小子沒抱什么希望。因為周煦沒有真正進過籠,也沒受過正經訓練,他會像多數普通人一樣,出了籠就忘記籠里的事,好比忽然夢醒。 誰知周煦醒來第一件事,先看下身。 張雅臨:“?” 張嵐:“你這是什么毛???” 周煦見褲子是干的,長出一口氣:“沒事,我就看看。我在籠里上了好幾次廁所,我怕尿褲子?!?/br> “……” 張嵐無語片刻,忽然反應過來:“你記得籠里的事?” 周煦:“對啊,我腦子這么好,為什么不記得?” 張嵐來了精神:“那你對沈家那倆有印象么?” 周煦:“有啊,弟弟膽小鬼,哥哥……” 他突然卡住了。 張嵐:“哥哥怎么了?” 周煦想了想說:“很迷?!?/br> 張嵐:“……怎么個迷法?” 周煦:“一會兒像菜雞,一會兒又好像特牛逼?!?/br> 他腦子是真清楚,記得前后所有事,于是挑了兩個重點說了:“他進籠的時候附身人體模特,把謝問——” 張碧靈斥他:“叫哥?!?/br> 周煦當耳旁風:“謝問只有上身,他弟弟只有下身,小姨你想象一下?!?/br> 張嵐想象不出謝問只有上身是怎么個只法,有點迷醉。 周煦又說:“但他能弄出傀,一條蛇?!?/br> 他想說特別炫酷,但他面前的是張雅臨,他又覺得沒什么可說的了。 他沒多提,張嵐和張雅臨就下意識把那當成是“一條小蛇”,和弄出小鳥小兔子沒區別。 聽到這里,他們基本可以確認沈家那個徒弟就是實力不穩,還不足以上圖。至于那條全員亡故的線為什么會往上蹦…… 可能只是受了點影響,估計也沒有下一回了。 不過出于穩妥,張雅臨還是說了一句:“寧州現在輪值不是正缺人么?你要不試試他?” “行?!睆垗罐D頭問周煦和張碧靈:“對了,他叫什么來著?” 周煦懵了一下:“靠,忘了問了?!?/br> 張嵐:“……” *** 張嵐走得匆忙,剛好和聞時完美錯過了。 謝問把他們送到街口,看著他們上了車,便回了西屏園。誰知車開出去沒幾米,聞時就對司機說:“去萬古城?!?/br> 夏樵都懵了。 車在廣場前停下的時候,夜色深重。聞時下了車,看到商場里還有最后一批店鋪亮著燈,卷軸門半拉著,一副隨時要打烊的樣子。 這場面跟籠里實在太像,夏樵還是心有余悸:“哥,干嘛又要來這里?不回家么?” “我找東西?!甭剷r說。 他當時之所以接下那把傘,一來是出于判官的本能,知道有籠就想去解開。二來,女司機遞傘的那個瞬間,他又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屬于他自己的味道。 說是“嗅到”,其實并不是真的指聞見,而是感知。 夏樵還算聰明,知道他一定又是感覺到了靈相的痕跡。便跟著聞時在萬古城前后轉了一圈,又進了商場,順著滾梯上樓。 “哥,靈相很難找嗎?”夏樵忍不住問道,“有痕跡在那,為什么那么多年都沒能找到?” 聞時:“以前沒有痕跡?!?/br> 夏樵一愣:“???” 他消化了一下才明白聞時的意思:“你是說,以前那么多年都沒有過任何痕跡?” 聞時:“嗯?!?/br>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懷疑自己的靈相究竟是丟了,還是因為他已經忘記的原因徹底消失了。 直到這次從無相門里出來,他才終于捕捉到了兩次痕跡。 這已經是進展了。 不過也許是他跟靈相分離太久的緣故,這種感知總是一閃即逝,快得他來不及反應。他在商場里走了一遍,只在路過一家店鋪的時候又嗅到了一絲,但當他重復走了兩遍,那味道便不見了。 意料之中,那家店鋪是老宋文具批發。只是店鋪卷軸門緊鎖著,似乎好多天沒打開過了。 三樓拐角處還有兩家店開著,一家是儲記米線,一家是徐老太縫紉。聞時想了想,打算問問老宋的去向。 米線店里有三兩個客人,邊吃邊跟老板聊天,看那熟絡程度,十有八九也是這里的店主,離開前順帶在這解決晚飯。 老板用鐵夾夾著砂鍋擱到客人桌上的時候,鍋里的湯還在沸,路過都能聽見汩汩的聲音,濃郁的香味伴著大團熱氣散開來。 聞時半垂著眼正往縫紉店走,余光掃過沸騰的砂鍋時,卻停了一下腳步。 他忽然毫無來由地想起了謝問那個西屏園擁擠的二樓,想起老式木桌上的那鍋熱湯。如果是寒冬臘月,湯面上的白霧一定很重,熱得能熏眼睛。 “哥?”夏樵見他忽然不走了,有點疑問。 聞時眨了一下眼,倏地回了神:“嗯?” 夏樵順著他剛剛視線,看到了熱騰騰的幾鍋米線,他有點不太確定地問:“你是餓了嗎?” “不是?!甭剷r垂著的手指捏著關節,抬腳就走,“我是中邪了?!?/br> 夏樵:“?” 徐老太坐在縫紉機邊,帶著一副老花鏡,正捻著線往機器上穿。她確實帶著老式的假發髻,但沒有籠里看上去那么老。 “要縫東西???”老太從眼鏡上方看向聞時,笑起來挺慈眉善目的。 聞時說:“不是,找人?!?/br> 老太也不介意:“找誰???” 聞時指著對面一家鎖著的店說:“老宋?!?/br> 夏樵默默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為什么,“老宋”這種熱絡的稱呼,從聞時嘴里蹦出來就很神奇。 老太“哦”了一聲,“他好久不來了,病了,在醫院呢。他媳婦出事之后,他就急得病了,就在斜對面那個醫院?!?/br> 米線店的店主也是個熱情的人,聽到老太這邊的動靜,擦著手過來說:“你們找他進貨???急吧?不趕著這兩天要的話,我幫他記一下聯系方式。等他好點了電話你?!?/br> 夏樵連忙道:“不是進貨,就是來看看他?!?/br> “哦哦,去醫院看吧?!钡曛髦钢硞€方向說,“我上禮拜還去過了,二樓12床?!?/br> 十分鐘后,聞時和夏樵就站在了醫院住院部二樓走廊里。 按規定,這邊夜里很少接待訪客。但據說老宋今天晚上狀態不錯,連續的高燒退了,炎癥也緩和了,還吃了一點東西,只是依然不怎么說話。 護士說:“可以陪他聊聊,但別呆太久?!?/br> 聞時顯然不是個能陪聊的人,也沒有立刻進病房。 他站在走廊角落,從口袋里摸出一張黃表紙,三兩下折成一只鳥。夏樵見過這玩意兒,聞時第一次感覺到靈相痕跡的時候,也折了一只鳥來追蹤。 “這次要追誰???”夏樵悄聲問,“老宋嗎?” “看看他去過哪?!甭剷r說。 老宋一個普通人,不會無緣無故有他靈相的味道。一定是之前去過哪里,或者見過什么人。 聞時松開手,紙鳥撲扇著翅膀滑下去,從門縫底端進了病房,無聲無息地在老宋床沿轉了一圈,便悄悄走了。 老宋根本沒發現那個小玩意兒,他氣色還可以,只是表情有些木然,靠在床頭垂著眼發呆。 聞時站在門邊,透過玻璃窗看了他一會兒,然后低頭掏出了僅剩的一截香和打火機。 夏樵看著他熟練地點了香,輕捻著指尖,一抹黑色的煙氣就在香火下流瀉出來,被他慢慢捻成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