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頁
他不想成全宋燈了。 反正她已不再愛他,那么在她眼里,他是好是壞,又有什么關系? 他想將她關起來,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她能像從前一樣,在他一眼便能看到的地方,他便知足。 元孟甚至認真盤算起來,該如何應對那之后的驚濤駭浪。不用說宋煬與燕虞代表的勢力,光是宋燈自己,興許便能與他斗得不相上下,就算他的智計更勝一籌,卻永遠沒有辦法拿最好又最心狠的法子對付她。 若是一切能重來該多好,回到她仍喜歡他的時候,這一次,他會知道該如何抓牢她的手。 這個念頭方才浮上心間,他便不可抗拒地沉沉睡去,落入荒唐夢境之中。 夢里,宋燈看他的眼神一如既往,他從前沒能意識到,如今卻明白,這是愛慕一個人的神情。 他看見自己難得逾矩地坐到她床邊,阻止了她想要起身行禮的意圖,道:“你大病初愈,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縟節,養好身體最為重要?!?/br> 宋燈在他的強硬之下又靠回床邊,虛弱道:“多謝陛下?!?/br> 面上帶出輕輕淺淺的笑容,眼睛卻不自主地只看著他。 夢里的元孟皺了皺眉,道:“病了這么一場,你還這般高興?” 顯然是很不滿意她將自己的身體糟蹋成這樣。 宋燈道:“雖然病的時候心里也有些慌張,可現在到底是好了,看到哥哥同陛下這樣緊張我……的病情,心中自是有幾分高興?!?/br> 元孟想起那時宋燈昏迷了三日,他站在她房外,對著那群束手無策的太醫大發雷霆,幾乎生出殺意。 元孟道:“你若真感激朕和你兄長,便照顧好自己,別再病成這樣。朕這朝中人才濟濟,難道就缺你這么一個能臣?” 那些政務又哪里重要到讓她時時這樣摧折己身。 宋燈不嫌元孟口吻無情,心知肚明他拐彎抹角的好意,道:“我知錯了?!?/br> 元孟方才放松沒多久,便又聽宋燈道:“可是陛下自己不也是這樣,整日里cao心政事,不顧己身?” 元孟低頭看向她,見她唇角微微抿起,知她是有意嗆他這句,不是為了和他爭個對錯,而是為了規勸他同樣顧惜身體。 元孟話到嘴邊,最后說出只剩:“朕知道了?!?/br> 宋燈抬頭看他,眼中滿是歡喜。 元孟想,病了一場,人倒是活潑了些。從前好,現在這般也好。 那時多好呀,他輕輕淺淺地關心她,她也明里暗里地回他關懷。 后來是因為什么? 元孟在夢里看到了一場場爭執。 最初的爭執不算嚴重,只是于細微處,他們頗有分歧。宋燈不贊同他的處置,規勸于他,他卻沒有接受她的勸說,一意孤行。 在那之后,他們的道路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宋燈看到他身上愈發多的冷血之處,也感受到了他對群臣的猜忌之心,她理解所謂制衡,所謂權術,卻不能理解他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地擺弄人心,只為鞏固自己本就不算薄弱的統治。 他在她眼里,終于從一個男人變成了一位帝王。 而他也親眼看著她眼中的光越來越少,在他跟前畢恭畢敬地下拜之后不再偷偷抬眼看他,說過告退之后也不再藕斷絲連地回頭。 她開始學做一個純粹的臣子,可她沒有學成。 大抵是對他懷著最后的希望,宋燈沒有拿出那套欺上瞞下的為官之道來對付他,仍愿直抒胸臆。 他做了她不贊同的決議,她便在私下無人時毫無顧忌地頂撞他,他震怒,她便跪著請他問罪,于是他心火愈盛。 最后不歡而散,卻也只是不歡而散。 可失望會積攢,怒火亦然。 宋燈一次次發出與他不同的聲音,元孟終于勃然大怒。自登基來,他聽過的反對之聲不絕于耳,他也并非沒有那份心胸和氣度去容納那些刺耳的聲音,只是那些聲音不該從宋燈口中發出。 他在她身上感到了強烈的背叛感,那是他從其他人身上所難以體會的,因為他從未像信任她那樣信任任何一個人。 而她辜負了他的信任。 他那時是那樣想的。 所以在宋燈為了某個大臣與他據理力爭時,他說:“他們是如何打動你的?” 他不該那么說的。 宋燈吃驚極了,像是從沒認識過他一樣。 她對他說了一番令他永生難忘的話,而后拂袖而去。 宋燈頭一次在他跟前那么憤怒,好像完全忘記他已經成為天子,她不在乎觸怒他,也不在乎所謂冒犯天顏,在那一刻,她只是單純地想離開他。 永康郡主再也沒有進過宮,也未上過朝,不再插手政事。 更不愿見他。 她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br> 天子對永康公主最易怒也最寬容,他不能容忍她像旁人一樣,不愿無條件地站在他身后,卻能容忍她那樣無禮地離開,大膽地有詔不回。 元孟再沒有見過她。 偶然聽到她的消息,都是她游山玩水時傳出的軼聞,身邊宮人見他樂意聽,便有意收集來討他歡心。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沒有阻止。 突然有一日,他發現,他同她走的路雖不同,卻未必不能殊途同歸。他們之間未必非要一錯一對,宋燈想他走的路,也許同樣能達成他今日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