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這世上還沒有人能把西北的王握在掌中,一再利用。 “我要保陸驚瀾,殿下要除寧王,如今能兩全,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趙嫣不明白,對于秦王而言,趙嫣所謂的兩全他漠不關心。 他真正放在心上的只有一人的周全。 楚欽咬牙,“本王為何要這么做?抓了陸驚瀾,上達天聽,寧王府一樣吃不了兜著走。行刺陛下的兇手不止本王一人在查,你如何給朝野上下交代?” 趙嫣咳了兩聲,下了塌,他像是受了傷,走路還不太順遂,行至案前,將堆積的冊子攤開。 “殿下請看,這是從圣祖皇帝開始至今,打著前朝皇室旗號的叛亂?!?/br> 縱然是楚欽,看了眼,也被這數字怔住了。 “大楚立國一百多年間各地有近千次叛亂,牽連的人數以百萬計。雖未形成氣候,卻要未雨綢繆。此一時彼一時,高祖皇帝的招安之策,今時已經行不通了?!?/br> “過了這個時機,要等多久才能將平原侯府連根拔去?新帝年少,各路虎視眈眈,莫非真要等下一次平原侯真正派出刺客?” “殿下只管昭告天下,行刺之人出自平原侯府,朝野上下決無一人多言半句?!?/br> 誠如秦王所言,春獵的刺客秦王會查,少帝會查,諸位輔政老臣會查。 而當罪魁禍首寧王以莫須有的罪名伏誅,又有人把矛頭引向平原侯府,朝野上下官員甚至新帝皆無一人會有異議。 寧王有個好名聲,寧王府傾塌的時候,便是內閣徹底失盡民心之時。 積雪成山。 寧王這最后一片雪花的重量落下去,雪會崩塌,民憤會決堤。 寧王府的傾塌將是內閣由盛至衰的一個轉折點。 少帝若是聰明,會趁機收攬大權。 對于皇室來說一石三鳥的好事,何樂不為? 名利場不是西北戰場,非生即死,非黑即白。 更多的是一筆糊涂賬。 人人裝作眼盲心瞎,這一筆賬就揭過去了。 也不全是為了陸家。 陸家若是東風,趙嫣便是趁著東風的勢燒了一把可以燎原的火。 趙嫣的聲音軟下來。 “秦王殿下,逃亡路上最艱難的時候,我一直帶著殿下的金刀。你以性命托付,趙嫣不會再以虛禮相待。若殿下能幫這最后一回,趙嫣感激不盡?!?/br> “寧王府一心謀逆,日后要讓史官贊一聲賢王,你趙長寧殫精竭慮,在史書上又能得到什么?” jian佞二字楚欽話到了喉口,到底沒有說出來。 他不忍心。 趙嫣沒有說話,袖中藏著的手指卻蜷了起來。 趙嫣一手翻覆天下,背盡惡名,不過是為償有愧之人,盡報國之事耳。 盛世的皮相下,人人被捆縛在涌動的時局中,牽一發而動全身。 京城將掀起血??駷?,且看這一出魑魅魍魎的大戲如何落幕罷。 第四十八章 門外傳來敲門聲。 趙嫣便問了聲,“何事?” 趙東陽在門外躬身道,“大人,藥端過來了?!?/br> 趙嫣看了眼楚欽,回頭對趙東陽道,“你且一會再進來?!?/br> “大人顧好身子?!?/br> 門外再無聲響。 趙嫣從案前拿起了將放下的那卷佛經,聲音沉靜道,“秦王殿下若是不肯相助,便不要怪趙嫣將殿下與陛下生母的事情沸沸揚揚到天下皆知。殿下回府請仔細考量?!?/br> 言語皆是送客之意。 秦王的眼瞳終于風云涌動,“趙嫣!” “殿下當年親手殺了喜歡的女人,是什么心情?” 仿佛被趙嫣一刀割去了逆鱗。 趙嫣那張畫皮一樣冶艷的臉映進了楚欽的眼中,有一瞬間他想折斷那脆弱的脖頸。 “我竟不知,內閣首輔最厲害的,原是生了張利嘴?!?/br> 秦王的神態冷漠了下來,“既然如此,首輔大人日后是死是活,本王再不多嘴一句?!?/br> 秦王拂衣而去。 趙嫣怔怔看著他的背影,手中握緊了那把他在逃亡路上都不曾丟棄的金刀。 猛的咳了起來,這一咳便再也止不住。 鮮紅的血濺在了金刀上。 本來準備今日還給他的。 罷了。沾了病人血的東西不吉利。 史書載,高祖皇帝育六子,唯溺幼子也。 秦王有顯赫的母族,他的外祖和舅舅周顯陪著高祖皇帝一道打下了楚國的江山。 后來他的外祖父于戰場殉難,他的舅舅主動釋了兵權,卸甲在江南這片魚米之鄉做了富貴閑人。 周家雖已不涉朝政,卻在朝中聲望極高。 周顯此人成為史書中少數長壽而終的開國將領。 秦王的母親是高祖皇帝一生唯一封過的一位皇貴妃。 后來周顯手中的兵權被高祖皇帝全部交到了楚欽手中。 于是一個四歲的孩子手中握住了大楚的命脈。 “西北是大楚的門戶,他守住西北,手中有兵,便沒有人敢動。讓他們母子去西北吧?!?/br> 這是高祖皇帝在病重的時候對周顯說過的原話。 這位開國帝王似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為自己最寵愛的妻兒安排好了后路。 之后不久,宮中便敲起了喪鐘,一夜之間換了年號。 正是這樣的愛重,讓楚欽年幼去了殺伐的戰場。 楚欽去往西北的時候,周顯代他的外甥上了道折子,想帶楚欽的母親一起去往封地,均被他做了皇帝的兄長以太妃身子不好,宮中宜養為由拒絕。 于是深宮成了囚籠,周太妃成了帝王手中掣肘西北的一枚棋子。 年幼的楚欽被迫同血脈相連的母親天各一方。 他很早就見識到了京城中一些陰暗的,骯臟的手段。 建安十五年,西北遭了天災。 秦王的人連夜遞了折子進了京城,卻遲遲等不到朝廷放糧。 一朝間餓殍遍野,白骨森森,有人居住的方圓十里地的樹木被啃食的只剩下樹干。 整個西北被民憤傾覆,孤立無援的楚欽甚至已經做好了與揭竿而起的百萬流民背水一戰的準備。 將軍的刀用來保家衛國,卻被迫對自己的子民舉起了屠刀。 朝廷在等,等西北死更多的人。 年少的楚欽什么都知道,卻只能咬牙扛著。 沒有糧食了。 連將士們都幾乎要斷了糧,屯著的戰馬都被吃的只剩下骨頭。有士兵餓的忍不住了,割下自己身上的一塊rou。 而就在這時候,朝廷放了糧。 朝廷的折子傳來的時候,年少的楚欽舔了舔干裂已久的唇,仰面躺倒在西北的黃沙上,黃沙覆面,露野中一夜好眠。 聽說皇帝原來是不肯的。 沒有人知道皇帝后來為什么改變了主意。 直到多年以后,他從一個叫常平的太監口中得知了一些事。 建安二十年,楚欽回過一趟京城。 那時候周太妃生了重病,他進了京城后母親的病才漸漸好轉。 皇帝高高在上,年輕的西北王恭恭敬敬的跪在他腳下俯首稱臣,外人只看得到兄友弟恭,卻看不到波濤暗涌。 楚欽有時候想,若他沒有顯赫的母族,手中沒有兵權,大約他這兄長十分樂意和他親近的。 年幼的時候,也曾經亦兄亦父過。 走到這樣的田地,人人形勢所迫,身不由己。 第四十九章 楚欽見了驪妃兩次。 第一次見動了心,第二次見殺了她。 那是建安二十年的一個百花盛開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