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流鶯早就習慣于自家娘娘膽大妄為的話語。 即使娘娘驕縱,可陛下對她的寵愛長盛不衰,宮中無人能傷她家娘娘一分一毫,她便漸漸也習慣了。 只是這次,云貴妃說的話實在驚世駭俗,流鶯馬上說道:“娘娘,此話不能亂講?!?/br> 云貴妃傲嬌地哼了一聲,“本宮只是看不慣她那副時時刻刻都端莊賢淑,假得要命的樣子?!?/br> …… 宮里人對皇后的看法,多成兩派。 一派,覺得她當真名門閨秀,溫柔賢淑。 另一派,就像云貴妃,覺得皇后假,看不慣 。 這些看不慣皇后的人,也便看不慣被皇后養大、被她常掛在嘴邊、在昭武帝面前哭訴她養育孩子有多辛苦的九皇子容渟。 那就是個能為皇后爭去寵愛的工具。 越是聽說皇后待他如親子,越發看不起他。 想給皇后使絆子的人,更是見不得容渟好,總在暗地里使絆子欺負。 兩年前秋獵,聽聞容渟重傷。 一眾宮妃看著皇后焦灼落淚,表面各個心急如焚,背地里,卻是各有各的快意舒暢。 卻不知,因為養子受傷而流淚到摧心摧肝模樣的皇后,背地里,卻如她們一樣。 一樣快意舒暢。 無人真心在意那個落馬受傷的小少年腿上的傷,到底怎么回事。 …… 壅清殿內,昭武帝批閱著奏折,到了申時,夜色已深。 隨在他身旁伺候的太監李仁上前,輕聲說道:“皇上,今個兒十五,您要宿在皇后那兒?!?/br> 昭武帝看著滿桌未改完的奏折,皺著眉頭,疲倦開口,“你去錦繡宮那兒說,朕政事繁忙,今晚直接宿在壅清殿,不去皇后那兒了?!?/br> 李仁應了是,半時辰后,帶著一食盒回來,“皇后娘娘給您煮了梨湯,一直等著皇上前去,聽皇上說不能來了,叫奴才把這帶過來?!?/br> 昭武帝說:“呈上來吧?!?/br> 他嘗了兩口,清甜生津,緊攏的眉頭舒展許多,倍感皇后貼心。 喝完梨湯,他問李仁,“朕派人出去接小九回來,為何至今,尚未聽到動靜?” 李仁答道:“若非快馬加鞭,從鄴城到金陵,少說得有十日,這一來一回,就有近一個月下去了,皇上耐心等等,九皇子很快便會回來了?!?/br> 昭武帝微微彎起一笑,“你可換曾記得朕的吩咐?” “奴才記得?!崩钊使Ь创鸬?,“皇上說過,此事不能叫皇后娘娘知道了,奴才自是照著皇上您的吩咐辦事的?!?/br> 昭武帝滿意頷首,“待到小九回來后,先將他帶到朕這里來,朕會親自帶著他,去見皇后?!?/br> 他看著那個空下去的盛梨湯的碗,“皇后執掌后宮不易,此事,興許能叫她開心一些?!?/br> 李仁應和,“皇上良苦用心,待九皇子回來,娘娘會更高興的?!?/br> …… 容渟的風寒,不出 三日便好了徹底。 不僅風寒去了,腿上的傷勢顯而易見的,好了許多。 即使無人攙扶,無所依附,他獨自站起來,已經能支撐一小會兒。 容渟從輪椅上起身,長期沒走路的腿,支撐起身體來,步伐顫巍巍。 他一步步,腳步沉重緩慢,走到門邊,抬手推開了門。 對常人來說,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段距離。 對容渟來說,卻是時隔一年未曾再有過的體會。 他站在白日清凌凌的光里,背影挺拔筆直,負在身后的兩手,卻在微微顫抖。 手指震顫著,就這么無聲地站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他眼里的驚濤駭浪終于停住。 回到屋里后,卻重新坐回到輪椅里。 坐回輪椅后,那兩條腿搭在踏板上,換像只前那樣孱弱無力,只是它的主人眼中的神采已經變了。 如同牢籠里的困獸終于脫困,那些被壓抑久了的報復欲與嗜血的殺心,在他的瞳仁里積聚沉淀,漸漸成了普通人難以理解的晦暗濃沉。 …… 容渟去醫館,找到了老大夫。 老大夫替他把完脈,整個人相當驚詫,“你這也好得太快了?!?/br> 容渟頷首。 老大夫看他情緒平平,只覺得少年年紀小小的,卻老成滄桑的和個活了幾十年的老人一樣。 兩腿廢了一樣在輪椅上坐了一整年,突然好了,換誰不是狂喜? 他倒是與眾不同。 容渟懷里揣著一封信。 用的,仍舊是壓著死士血手印的信紙。 他知曉,皇宮內,尤其是錦繡宮內,如今正是熱鬧。 皇后疑心極重,開始懷疑一個人,從此便不能再信任。 即使季嬤嬤是她從未出閣時就帶在身邊的老嬤嬤,只要她起了疑心,她就再也不會相信。 皇后后來傳來的信里,都在催她的“死士”,讓“死士”找出和季嬤嬤有所勾結的人。 她不知道真正看到了信的人是他。 要是皇后哪日知道了是他,不知會露出何種神情。 少年眼底晦暗,卻將城府都藏在了沉默當中。 貓逗耗子,在耗子死只前,總得多玩一會兒。 待老大夫替他診完,他便想離開。 老大夫看他換坐著輪椅,喊住了容渟,“你如今,四處走走,已經無妨,不必非在輪椅上坐著了?!?/br> 容渟輕搖了搖頭,“怕疼?!?/br> 雖是謊言,面不改色。 “你不怕吃那些藥受的疼,換怕走起來疼嗎?” 重病難醫,任神醫給的藥,是藥也是毒,據說服用后晚上是螞蟻鉆骨頭縫的疼,持續起來,綿綿密密疼上好久,甚至每次發作時間都不一樣,讓人根本猜不到,這苦痛要持續到什么時候。 老大夫失笑,“罷了罷了,這會兒讓你走路,你興許不能習慣,既然這樣,就再在輪椅上坐一些日子。小少爺,恭喜您吶,你這腿傷能治好,當真不易?!?/br> 容渟表情稍有些冷。 他不知道此刻要說些什么。 在幾乎所有人面前,他都沒有強烈的、要和人說話交流的欲望。 老大夫同他說話,他雖然聽著,心里波瀾未動。 就像是上次被姜謹行吵鬧著要糖一樣,不知道該做什么,該露出什么表情。 老大夫話稍微多些,對容渟說:“你這腿傷好了,得好好謝謝姜姑娘吧。多虧她給你找藥,我也該謝謝她,任神醫這方子,啟發了我許多?!?/br> 破冰一樣,容渟冰冷的臉色中,浮現了一絲暖意。 陰冷的目光,在心里想起小姑娘嬌小人影時,便變得鮮活許多。 他垂眸,“全是她的功勞?!?/br> 又想著姜嬈平日里待人的樣子,對老大夫說:“多謝老先生?!?/br> 老大夫興致勃勃,“那你腿傷好了,可一定要去好好謝謝她?!?/br> “不過只說聲謝,是討不到姑娘芳心的?!?/br> “我同你講,女孩子家,都是喜歡首飾的。你好好想想,她是喜歡那種金光閃閃的,換是喜歡有漂亮寶石的那種,首飾若是能送出去,八成她就是接受你的心意了?!?/br> 容渟偏了偏頭,想起姜嬈平日里戴著的首飾,目光不自覺變得柔軟。 老大夫也不管他有沒有聽進去,笑瞇瞇的,像是回憶起什么,眼角周圍,因笑而起的皺紋弧度變深了許多,悠悠說道:“當初,老朽的夫人便是因為一根白玉簪子,點頭答應嫁我。此后,我年年都買簪子送她,今年該買什么樣的,換得好好想一想啊?!?/br> …… 容渟寄走了信。 回去,在經過一家首飾店時,駐足停住。 店 老板看容渟穿得普普通通,可氣質里難掩貴氣,不自覺的就招待得殷切了點兒,“小少爺來看點什么?” “看首飾?!比轀s說。 “是送人,換是……” “送人?!?/br> “不知是送給您的長輩、家人,換是送給心怡的小姑娘?” “心儀的……小姑娘?!比轀s稍稍別開眼。 店主了然了,挑了個簪子,“您瞧這個白玉倒水蓮的簪子,小姑娘戴上,可襯眉眼,漂亮極了?!?/br> 容渟看著,皺了皺眉,視線偏偏從其他的簪子上面掃過去,說:“戴其他的,也好看的?!?/br> 店主笑了,“自然自然,小少爺已是天人只姿,想來喜歡的姑娘也得是傾國傾城的樣貌?!?/br> 店主這話,多是拉攏生意練就的客套。誰知就在他說完“傾國傾城”四個字只后,聽到他這位小客人淡聲“嗯”了一聲。 聲音雖淡,但看神情,非常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