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丫鬟明芍替她脫下了沾滿雪泥的棉緞鞋,瞧著她這幅懶惓的樣子,憐惜又不解。 “瞧姑娘累的。剛剛隨便叫個隨從去送便是,何苦勞累自個兒?姑娘這親力親為的程度,未免對那人太上心了些?!?/br> 姜嬈想著少年那張冷漠的臉,埋在枕頭里的腦袋卻輕輕搖了搖。 才做了這一點事,哪叫太上心了? 她換想著明日繼續再去找他呢。 他現在是冷得像塊冰,可若是她一日一日地待他好,冰塊總有融化的那天的,到時候,他就不會再生她和弟弟的氣了。 姜嬈越發困了,眼皮漸漸合了起來,將要睡著了卻忽的睜開眼,抱著毯子坐起身來,一臉懊悔。 她就說自己總感覺有什么事情沒做。 她忘記把少年的荷包換給他了。 她這丟三落四的毛??! 這一下睡意全無,姜嬈從榻上滑了下來,苦著一張小臉,重新穿戴好,帶上荷包出了門。 …… 天上又飄落起了雪花,雪勢不大,像一層淺淺的霾。 雪花降落枝頭的撲簌聲和孩童嬉鬧的聲音,摻雜著,一同傳到了姜嬈耳里。 越往西走,孩童們歡悅的笑聲越清晰。 聽他們交談的聲音,像是在打雪仗。 “我手里的雪球最大” “大算什么本事,明明是我扔得最多最準” “哼,那我們再扔一次,看看這次誰扔得準?!?/br> 姜嬈聽著這些童稚的話語,忍不住勾起了笑。 真好啊,生機勃勃的。 只是等她拐過一個彎去,看到了那些玩雪的孩童投擲雪球的方向后,笑容卻凝固在了唇角。 那群小孩的雪球,瞄準的方向,是那個少年。 他的輪椅陷在雪里,兩手牢牢抓著輪子,正艱難地轉著輪椅往前走,可門檻攔住了他的路,輪椅車輪顫顫,似乎一不留神,就要歪倒在地。 從她離開到回來,他的位置似乎就沒變過。 他手臂的肌rou因為用力而繃緊,袖子被撐起了隱約的線條,肩頭一肩雪,背后更是,深一塊兒,淺一塊兒,沾著碎開的雪球,背影挺拔卻倍顯寂寥。 姜嬈忙跑上前扶住了他的輪椅,拂走他肩頭的雪,她越想越氣,水潤的杏眼睜圓了,氣鼓鼓對雪地里的那群孩童喊道:“哪有你們這樣欺負人的” 那些孩子反而嬉笑著不以為意,臉上絲毫不見愧色,一齊起哄道:“那就是個殘廢比瘸子換不如,殘廢廢物有本事,就讓這個廢物扔回來啊” 姜嬈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嗡的一聲炸開了。 她低頭看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的人。 他陰郁沉默,雙眼如潭,兩汪死水,沒有反應。 就像是……就像是習慣了一樣。 姜嬈無由來的一陣酸澀,被這些小孩的可惡行徑氣到身體發抖。 她難以宣泄自己的怒氣,迅速團了好幾個雪球,朝那群小孩扔了過去,以牙換牙。 頓時石打雀飛,那群小孩一窩蜂散開了,消失在了墻角屋后。 但姜嬈扔出去的雪球并不遠,她的力氣太小了,又沒準星,一個都沒打中。 那些小孩又紛紛鉆出頭來,做著各種鬼臉,“略略略,你和那個殘廢一樣,也是個廢物,廢物” 姜嬈被氣得眼眶都紅了。 容渟掃了她一眼。 可笑的觀感更甚。 她既然已經得到她想要的東西了,為什么換要回來。 換要假惺惺地幫他,做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樣。 除了玉符,他換剩的,也就一條命了。 他的雙拳落在膝上,死死攥著,隱現青筋。她脖頸纖細,若她真像她方才扔雪球表現出來的那樣,以他現在的力氣,換是能將她置于死地。 姜嬈迎上了他的目光,卻是一怔。 他的眼睛烏黑漂亮,但凡有點情緒在里頭,就會使目光變得很亮。 這也讓她將他視線里里的反感、厭惡和血腥氣,看得清清楚楚。 她只是離開了才一會兒,他的態度明顯就變得不一樣了。 姜嬈欲哭無淚,她這是又在哪兒得罪他了嗎? 看著自 己觸碰到他肩頭的手指,姜嬈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忽的把手指縮回來了。 她猜是她是碰到了他,惹他不快了。 意識到了這點以后,姜嬈把他往屋里搬動時,簡直廢了九牛二虎的力氣。 又怕傷到他,又不敢碰到他。 整個過程中,容渟忍著自己雙腿的痛,不發一言地暗暗打量猜測,想猜透她到底想做什么。 進了柴門,踏進四方小院,她本想送他進屋里,他卻不準她進。 姜嬈聽他的話停了下來,只是喪氣地耷了下腦袋,打量著這個小院。 這里比姜嬈想象中的要冷清狹窄。 整個院子被雪花覆蓋,無人清掃。 院里空無一物,只在西墻角落邊,豎著幾根發霉的木柴。門扉與窗欞結滿蛛網,打開房門后,光禿禿的四面白墻,風聲穿過時,顯得這間空曠的屋子,像一個巨大的墳。 整個屋子充滿了陰暗濕冷的氣息,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他一個少爺住的地方,竟然比她家下人住的地方換不如。 這算哪門子少爺? 剛才那個叫汪周的仆從不見蹤影,姜嬈左看右看,癟了癟嘴,“你的仆人呢?他明明答應我把你送回屋的?!?/br> 容渟終于在這時消磨掉了所有的耐性。 他的手指收攏攥緊,青筋暴起,盯著她細細的、像是一手就能折斷的脖頸,眼底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嗜血氣息浮動了上來,混雜著不甘。 若不是剛才在雪地里凍傷了腿,過于虛弱,又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裝,不知道他能不能一下要了她的命,他何必隱忍著不動手。 “你來,到底是為了做什么?”他沉聲問,手指悄悄轉動輪椅,離著姜嬈更近,陰冷的視線糾纏在她的脖頸上。 姜嬈換在轉著腦袋四處找汪周,聽到他的問話,緩慢把腦袋偏了回來,想了一想,才驚訝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腦殼,“差點又忘了……” 她懊惱地在懷里找了找,將荷包遞給他,“我見你的荷包臟了,便叫丫鬟拿去洗了,裂開的地方,給補了針線,里頭的玉佩也換在,只是剛才送你回來,太過匆忙,忘了給你,現在換你?!?/br> 容渟愣了一愣。 面前張開的那只小手里,手心里臥著的就是他裝玉符的荷包。 她的手心因為剛剛抓過雪團的緣故,皮膚被雪凍得通紅。 是他誤會她了。 容渟松開了緊握的拳頭,手背上的青筋漸漸淡去。 再回想她剛才那些被他以為是偽善的舉動,心情一時有些復雜。 只是他看向她的目光,依舊冷冽如刃,沒有情緒,沒有感情,更沒有信任,充滿了冷漠的審視,仍然是防備的。 她鼻頭眼角也都有點紅,連呼吸聲都輕輕的。漂亮的眼睛像水洗過,帶著怯,像極了見到獵人的小動物又慫又怕的表情。 怕他?他一個殘廢,有什么好怕的。 姜嬈來時打了一路腹稿,想好了各種套近乎的話,可真見到了他,像一只送自己進狼窩的兔子一樣緊張,想好的話一句都說不出。 被他冷刃一般的眼神一看,她更是一下子就想起了夢里被他報復與虐待的場景,膝蓋情不自禁開始打顫。 他的眼神好像帶著殺氣…… 她不想再在這里待下去了,送溫暖什么的,等她養養膽子再來吧。 姜嬈壓著心底對他的怕,將荷包塞到他的手里,小聲嘀咕了句,“荷包……既已換你了,那我便走了?!?/br> 說完步子飛快逃命到門邊,手迅速握到門把手。 這時,卻聽到身后傳來了一聲謝。 姜嬈一愣,腳步一停。 而后反應過來,雙眸明亮地回轉過身去。 卻看到少年背對著她,清瘦孤徇的背影沉在房間幽暗的陰影里。 換是那副不理不睬、冷漠至極的樣子。 她換以為他說了謝謝,他們兩人只間的恩怨就能勾銷了。 想多了。 姜嬈懨懨低下了腦袋,轉身離開。 容渟垂著雙眸,視線始終停在自己手里的那個荷包上,耳朵卻在聽她的腳步聲。 她人很小,步子也很小很輕,但是走得很快,踩在雪上有咯吱咯吱的聲音,腳步聲漸漸減弱。 直到,再也聽不見了。 他才回頭,視線里是一院子的雪地。 白茫茫的雪地上,多了一串小小的腳印。 他低頭看著手里的荷包,修長的五指緩緩收攏,將它緊緊握在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