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榮呈玉右眼皮子狠命跳動了幾下,回頭一看,榮呈燕正急急忙忙往這邊趕,身邊還帶著小榮呈言。 榮呈燕掠過他,掀開簾子便往榮呈因榻前湊。 “這是怎么了?怎么就不認人了?還認得我嗎?我是jiejie呀,阿因?” 榮呈燕拉了她的手,滿臉布滿了擔憂,不過須臾,又咬牙沖后頭跟上來的榮呈玉道:“你這個哥哥是怎么做的?阿因醒來不過一日的功夫,你都照顧不好,你還有何事是做的好的?” “我!”榮呈玉正想開口,便見榮呈因小心翼翼地扯了榮呈燕的衣袖,小聲道:“你是燕jiejie,我記得jiejie的?!?/br> “你記得我?”榮呈燕高興道,“那你還記得什么?說來給jiejie聽聽?!?/br> 榮呈因傻笑著點點頭,眨巴眨巴眼睛,屋內一時寂靜無聲,都在等著她下一步的動作。 可眼看著香燭一點點燃盡,油蠟積了薄薄的一層,榮呈因始終都沒有再開口,而是再次眨巴眨巴眼睛,憨憨地笑了。 完了,人是真的傻了。 榮呈燕希冀的眼神一點點暗淡下去,最后只剩晶瑩的淚珠在眼眶中打轉。 滿屋的下人都屏氣凝神,不敢發出任何的動靜,生怕驚嚇到榮呈因,也怕惹得其他榮家姐弟不痛快。 榮呈燕心疼地撫著她滿頭青絲,憐愛地哄著她,一聲一聲,小心克制。 “阿因今日午后,是瞧見什么了?” 榮呈因像懷揣著寶藏似的,將被子攏緊了幾分,笑瞇瞇地回她:“我瞧見爹爹了?!?/br> “瞧見爹爹了?那,阿因看到爹爹是什么樣子的?”榮呈燕循循善誘。 榮呈因害羞地捂了半張臉,嬌柔道:“爹爹是蓋了紅蓋頭的?!?/br> 滿屋的下人聞言,瞬間同時倒吸了口冷氣。 眾人昨日還當她只是忘了蒼南山之事,如今方才醒悟,這榮安侯府的三小姐,分明是傻了! 榮呈玉皺了眉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榮呈燕聽了榮呈因的回答,只覺事情不簡單。忍著火氣趕了下人出去,又好聲好氣地哄了榮呈因睡著,她溫婉的一副面孔便收了起來。 她開始在榮呈因的屋中打轉,試圖找出些蛛絲馬跡,于是她一眼就看到了搭在桌上的一方紅蓋頭。 “這是?”榮呈燕拎起蓋頭,質問榮呈玉。 榮呈玉老實倒是老實:“這是紅蓋頭?!?/br> 榮呈燕瞪他一眼:“我問你這個是怎么出現在阿因房中的!” “這我也不知?!睒s呈玉無奈攤手。 “你這也配當哥哥!”榮呈燕氣不打一處來,隨手翻著手上的紅蓋頭,漸漸地,聞到一股熟悉的藥材味。 她將蓋頭舉到鼻子邊上,仔細聞了聞,眉頭一皺,“這蓋頭上有藥草的味道!” 說到藥草,榮呈玉總算是想起來了,“今日皇后娘娘命人送了許多的藥材過來,說是要給阿因補補身子?!?/br> “皇后?” “是,東西午后才送來,現還放在偏廳沒收拾呢?!睒s呈玉指了指偏廳的方向。 榮呈燕看了眼安穩睡下的榮呈因,手中的紅蓋頭緊緊攥著,“走,去偏廳看看?!?/br> * 偏廳里,榮呈燕命人開了皇后送來的所有箱子。 整整五箱的藥材,由一層層油紙包著,整齊碼好放在箱子里。 乍一看是沒什么問題,可若細心觀察,便會發現,一包包藥材的間隙角落處,總是似有若無,隱隱約約地透露出一點點的紅。 榮呈燕指著箱子道:“把藥材都搬出來?!?/br> 下人們聞言,好一陣忙活,不過一柱香的時候,就把箱子里所有的藥材都收拾好,齊整地放在桌上。 榮呈燕一眼沒看,兀自上前,瞧見鋪在箱子底下的,赫然是一帕朱紅色的布料。 “這是什么?” 她彎腰拾起那方布料,卻發現這不只是塊簡單的素布,上頭繡著雙尾鯉魚,用著上好的金絲絨線。 她扯著布料,不覺間發現其竟有著好幾層,喜慶的顏色鋪滿了小半個偏廳,滿座駭然。 不怎么懂事的小榮呈言在一旁睜大了眼睛,感嘆道:“這好像大jiejie出嫁時候的樣子!” 像她出嫁時的樣子? 榮呈燕一怔,繼續去翻看余下的幾個箱子,大紅的里衣料子,大紅的繡花鞋,大紅的喜襪…… 除去金釵銀環,余下新娘子所需的一切裝扮,便都在這里了。 原來是這個打算。 他們明著并未直接給阿因封縣主,背地里卻以藥材的名義將這些東西送了過來,這是要諷刺他們家,還要逼著他們點頭同意? 阿因是看到了這些東西,才被逼瘋的? “他們簡直欺人太甚!” 榮呈燕砸了茶盞,guntang的茶水潑濺在朱紅樣式上,形成連片的暗沉。 “所以阿因就是這樣被他們活生生逼瘋的?是被他們逼的!”榮呈燕氣到渾身都在發抖,指著那些東西歇斯底里,久久不能平靜。 “長姐冷靜,阿因好歹這么大個人了,要是這點事就刺激到她……” 榮呈玉試圖勸說她,誰知又被榮呈燕指著鼻子罵道:“你,你昨日那樣同她說話,她才剛醒來,你就要毫不留情地拿這種事去刺激她,你這個哥哥怎么當的?” “還有我自己,是我受不住皇后的壓迫,非要逼她做什么縣主,今早我居然還進宮去向皇后復命……是我的錯,是我們的錯,她才剛醒來,我們就不該這樣刺激她!” 榮呈燕癱倒在木椅上,一手捂著心口,眉頭緊皺,仿佛疼痛萬分,如此卻還不忘自責,“是我的錯,是我們對不起阿因,是我們對不起阿因……” 榮呈玉瞧著只覺一片焦頭爛額,抱著心里那點僥幸的想法,想要再去看一眼榮呈因,然而又被榮呈燕叫住—— “你這么晚還想去哪?給我去備一份奏折,備一份文書,明日若是阿因醒來,還不能恢復,咱們便進宮,給她討個公道回來!” 第十章 和興三年,臘月二十二 冬日清早向來冷的不像話,榮呈因縮在被子里翻來覆去蹬了好半天的腿,總算磨磨蹭蹭地掀了一寸被子,露出一雙迷離杏眼。 一時間,圍在她床帳外頭的幾顆腦袋全都緊張地湊了上來。 榮呈玉首當其沖,小心翼翼地伸出兩根手指頭來,問道:“醒了?這是幾?” 榮呈因揉著惺忪睡眼,迷迷糊糊答道:“二?” “嘿!”榮呈玉兩手一拍,回頭向榮呈燕高興道,“能認清,想來是沒多大問題的,這宮里就不必去——” 他話沒說完,就遭了榮呈燕一記板栗錘。 “哪有你這么不正經的哥哥?”她沒好氣地橫了一眼榮呈玉,坐到榮呈因榻前,替她將被子往下拉了拉,關心道,“可還有哪里不舒服?還認得我是誰嗎?” “你是大jiejie?!?/br> 榮呈因此時已靈臺清明,知道自己雖然要裝傻子,卻也不能太過分。 “還認得jiejie就好,那,你可還記得昨日之事?” “昨日?”榮呈因起了身,面上一派糊涂,“昨日何事?” 榮呈燕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心道:“昨日,你見到了……” 她實在是說不出“爹爹”二字,只能一句話斷在半途,期盼著榮呈因能讀懂自己的意思。 “昨日見到了……” 榮呈因歪了腦袋,跟著她喃喃低語,瀑布般的青絲隨之擺動,偏向一隅,眉目如水墨暈染開來,一點紅唇,尤添風韻。 這樣好看的榮呈因,又飽讀詩書,師承東郡蒼南山,從前京中,誰見了不是一番夸獎。 可就是這樣一個可人兒,如今一開口,便是滿嘴胡話,癡癡傻傻。 只見她清晰的五官皺在了一塊兒,眉頭深鎖,苦思冥想一陣,不真切道:“昨日,昨日仿佛見到陶玨了?!?/br> “誰?”榮呈燕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忙又拉著她問了遍,“你說見到的是誰?” “是,是陶玨?!?/br> 榮呈因被她這副樣子給嚇到了,身子不自覺地向后退了退,可嘴里說出的話依舊不改,叫人驚駭。 “陶玨,陶玨?” 榮呈燕反復念了幾遍這個名字,面色凝重不已。顯然,她也想到了如今的東郡新王。 她問榮呈玉道:“陶玨昨日進京了?” “這我哪里知道!”榮呈玉無辜道,“我昨日可未出家門半步?!?/br> 榮呈燕仔細一想:“也不對,即便是陶玨進京了,阿因昨日歇在家中,又如何能見得到陶玨呢?” 思來想去,榮呈燕覺著只有一種可能。 “阿因定是被那些東西給嚇傻了?;屎笠奕|郡,又送了那樣的東西來,她哪里能有心理準備。她定是心中厭惡極了陶玨,所以腦子里,才會出現這個人的名字!” 聽她說的有板有眼,若不是自己隱瞞了一些事情,榮呈玉都要以為這推測是真的了。 他雙手負在身后,問道:“那,長姐現下何意?” 榮呈燕昨晚是真的被氣糊涂了,這才說出了要進宮理論的話來?,F下過了一晚上,她已然醒了神,奏折文書這事,便是也不好再提了。 不過這口氣哪里能就這樣咽下去,她反復思量,此事恐怕也只有再請那清修的外祖母去才可以了。 云老夫人終究是疼女兒,愛屋及烏,也疼惜她的孩子們。得知榮呈因因皇后送的東西而癡傻了的消息,她二話不說,自己便提出了要進宮理論。 榮呈燕和榮呈玉心下松了一大口氣。 云照眼看著自家祖母上了馬車,拉住榮呈玉問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昨日我去看她的時候,分明還好好的?!?/br> “是啊,昨日分明還好好的,怎么偏就因著皇后送來的那些東西,受了刺激!”榮呈玉拉了云照到一旁,輕聲細語地問道,“我問你,昨日,不對,前日,自打阿因醒來后,你有沒有覺著,她整個人都奇奇怪怪的?” “這人先是失憶,再又嚇傻了,不奇怪才是奇怪的吧?” “我不是來跟你說相聲的!”榮呈玉咬牙道,“我是說,你就不覺得,她不像是普通的失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