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喜春其實一直沒懂。她跟這王婆子并無深仇大怨的,這王婆子怎么就非逮著她不放呢?她再軟和那也是當主子的,連楊婆子這等婆子都知道不沾麻煩,她倒好,非得跟她這個當主子的過不去? 有什么底氣撐著讓王婆子敢跟她這個當主子的叫板的? 喜春臉色不好看,楊婆子兩個更是恨不得把腦袋垂到地上去,心里頭對王婆子也很是怨言。這種事兒叫她們來看,看甚?看少夫人的風頭被她壓下去?她也不想想,這樣下少夫人的面子,能不叫她記恨? 正僵持著,巧云那頭正把翠衣閣的掌柜請了來。 喜春臉色稍緩,叫人請了翠衣閣的謝掌柜進來,看著一副打定主意要她給個答案不休的王婆子,意味不明的說了句:“正巧,府上定下衣裳的謝掌柜來了,既然你們想掌掌眼,便一起看吧?!?/br> 王婆子不動如山,倒是楊婆子兩個都要哭了。 謝掌柜被迎了進來,鼻觀鼻眼觀眼的,不敢多瞧,上前有模有樣的朝喜春見了個禮。 喜春被王婆子這一攪和,也沒那寒暄的心思了,倒也客客氣氣問道:“謝掌柜,我府上去歲四季的衣裳可是在你翠衣閣定的?” 謝掌柜:“回夫人,府上已連著三載都是在我翠衣閣定下的?!?/br> 喜春點點頭:“那前幾載府上四季定下的是何種樣式?這衣裳是成衣還是半衣?價目是如何算的?” 賬冊上只記載了在翠衣閣定下了衣裳多少套,并著合計多少銀錢,具體的未標明,正好人在,喜春打算問個清楚。 “這...”謝掌柜聽到問,頓時遲疑起來。 喜春問:“謝掌柜莫非還有甚顧忌不成?府上人多,一年四季都要定,謝掌柜應是記得的?!?/br> 喜春繡工出眾,對衣裳鋪子是有幾分了解的,別說周府這么大的單子,便是她在娘家時做了繡帕等拿去鋪子里,掌柜也是記得清清楚楚,從她的繡技到帕、香袋,掙了多少銀錢都能如數家珍。 沒幾分真本事,可當不了掌柜的。 “哪、哪能啊...”謝掌柜心頭懸了起來,余光不自覺撇向一旁老神在在的王婆子?!斑@、這事兒太久,我也給忘了?!?/br> 喜春哪能沒發現她這動作,心一沉。 她并不傻,王婆子的咄咄逼人,以及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都說明了她是有備而來,甚至連翠衣閣的掌柜都要看她的眼色行事,明擺了要跟她公然作對,為此還挑撥府上年長的婆子一起。她不愿鬧得府上不寧,這才連著退讓,誰料她的一步步退讓更叫人不把她放在眼里。 喜春繃著身子,氣得袖中手直抖。她想與人為善,也不愿沾染麻煩,但這些人偏偏不肯放過她!太過了! 從昨日開始,她已經接連退了一步,不與王婆子計較,今日又退一步,不計較她這等逼迫,她還貪心不足,與翠衣閣的掌柜勾結。 若今日她再退讓,這里下人婆子眾多,傳出去只怕這滿府都該笑話她了。她不能丟了周家的臉。 被逼到墻角之下,喜春已經退無可退,只能做出選擇。 她深吸口氣,閉上眼,再睜開,眼中只余一片冷凝了:“關乎翠衣閣進賬的大事,謝掌柜連這都能忘,可見是沒把我周府放在眼里,也罷,往后周家的單子就不勞煩翠衣閣了?!?/br> “巧云,送客!” 巧云兩個早就忍不住了,見狀不由得一笑,巧云抬了抬手:“謝掌柜,請吧?!?/br> 不、不是,什么叫不勞煩翠衣閣了? 謝掌柜是配合了下王婆子,但這是因為王婆子是她娘家表姐,又許諾了她好處,謝掌柜這才敢得罪喜春,要是早知道要丟了周府的單子,她說甚么也要把人給捧著哄著啊。 她是翠衣閣的掌柜沒錯,但她不是東家啊。 東家要是知道她得罪了周少夫人,弄丟了周府的單子,她哪里還能在翠衣閣干下去的?謝掌柜這時候也顧不得跟王婆子私下許諾的好處了,焦急的看著她:“桂花,你快幫我跟少夫人求求情啊?!?/br> 王婆子見喜春硬了起來,臉上似還有些不敢相信,但也順著謝掌柜的話說:“是啊少夫人,咱們周家在翠衣閣已經定了三年了,翠衣閣辦事仔細妥帖,對府上再好不過的了,若是要換,只怕也說不過去呢?!?/br> 打從喜春開了口,就已經豁出去了:“再好不過?翠衣閣給周家做衣裳,周家給翠衣閣付銀子,銀貨兩訖,翠衣閣對周家好,莫非是我周家沒付賬不成?我捧著銀子,外邊大把的衣料鋪子任我選,可從沒聽聞在一處下了單子,這輩子都要捆這鋪子的道理!” 王婆子被說了個沒臉,她哪里知道這少夫人嘴皮子這般利索的,還當她是個病貓,原是她看走眼了的。 “可...” 她還要狡辯,喜春哪里理的,直接叫人把謝掌柜攆了出去?!巴跗抛?,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了?哪家下人敢跟主子頂的?” 王婆子答不出話,楊婆子幾個哪里還敢留,夾著尾巴就溜了。 喜春發了話不再翠衣閣下單便是當了真的,其后幾日便叫人去打聽打聽城中哪家衣料鋪子名聲兒好的。 還沒打聽出來,阮嬤嬤來了。 喜春虛心求教:“阮嬤嬤可是來教我來了,不知這開始學甚?” 阮嬤嬤依舊是一副嚴肅古板的模樣:“這第一課,少夫人已經學會了?!?/br> 喜春訝異的看去。 作者有話要說: ~ ☆、第 25 章 阮嬤嬤的裝扮與府上的嬤嬤們沒有甚不同,都是規規矩矩的青衣褙子,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不茍言笑的,但阮嬤嬤又與周家這幾位嬤嬤不同,周家這幾位嬤嬤不歸各房,而是請來的教養、主子跟前兒的掌事嬤嬤,跟管事的婆子不同。 喜春見過兩回周家的嬤嬤們,阮嬤嬤與這幾位嬤嬤相比,在裝扮上沒有甚相差之處,只阮嬤嬤給人感覺更沉穩些,頗有些心有丘壑之感,尤其那雙眼眸,沉著冷靜,黑色的瞳孔定定看過來,頓時叫喜春福臨心至。 “嬤嬤你說的是采置夏衣之事?!?/br> 阮嬤嬤頓時彎了嘴:“少夫人果然是心善的,到如今也不愿說人半句不是?!?/br> 喜春莞爾,粉嫩的臉頰微微一側。 “嬤嬤謬贊了?!?/br> 喜春知道阮嬤嬤指的是王婆子欺負到她這個少夫人頭上的事,不過喜春覺得,如今事情已經得到解決,采置衣裳已經在進行,王婆子又被壓了下去,也犯不著巴巴的跑到大夫人跟前兒去告狀。 說是去告狀,又何嘗不是在顯露出自己的無能。 堂堂一個少夫人叫一個婆子壓了一頭,求助于長輩,名聲委實不好聽。喜春再是出身鄉野,卻也是知書達理,知道要臉面的。 她不肯透露,阮嬤嬤也不揭穿,只道:“少夫人做得極好?!?/br> 阮嬤嬤的肯定,便是大夫人的肯定。 喜春突然鼻頭一酸,眼眶隱隱沾了些濕意。到底也是被家中嬌寵長大的姑娘,去歲才及笄,又打小被規矩和教條束縛著,壓著性子,以恭良謙卑為首,當真養成了溫順的性子,卻也怕才進門不久便在府上逞兇逞能的惹了長輩們不喜。 阮嬤嬤當沒看到,抬手請喜春落座,方才在下首處半挨著椅,溫言說了起來。 裊裊霧氣中,半開的窗欞有光灑落進來,落在半高的枝頭上,襯得鮮綠的枝葉越發青翠。阮嬤嬤的聲音沉穩平和,從中穿透而來:“少夫人已經經手了夏衣采買,其實這府上的中饋也便是采買、歸置、分置構成一體,這些府上有舊例,各房又有管事婆子,只要熟于心中,知其流程,倒也不難?!?/br> 喜春小臉聽得極為認真,聞弦知雅意,不懂就問:“那、難在何處?” 阮嬤嬤雙手合在腹下,答:“自是人情往來,禮儀姿態?!?/br> 周家商行名聲大,鋪子遍布各州縣轄之地,涉獵廣泛,從衣食住行到胭脂水粉皆有販賣,成衣鋪子、布匹鋪子,客棧等無數,另還有食店、茶樓等,脂粉鋪、金銀樓閣,掙錢的營生周家都做,如周家的布匹鋪子,秦州府是大晉綾羅花錦產地,周家開布匹鋪子,自有那作坊做錦緞,但鋪子里總不只有花錦,還有從各地運來的綾羅紗綢,周秉顧不上府中,便是場子鋪得大,他要平衡這各中關系,疏通往來。 余下食點、茶樓,甚至胭脂水粉,金銀樓閣,都得有那?輕吻喵喵獨家整理材料的渠道往來。 親朋之間走動往來,或是請人幫忙做事都得提著禮登門,俗稱有來有往,這商場之上尤甚,不止得送禮,還得送到人心坎上。 周家以往沒有內眷,這送禮之事也落在周秉頭上,只他身為外男,年節禮慶送的禮中規中矩的,到底不如內眷的身份來得天然,男主外女主內,這女眷之間走動好了也是有益于兩家買賣的,枕頭風的威力她可是見過了太多。 阮嬤嬤的目光落在喜春身上,眼中夾雜著兩分復雜,聲音低了兩分:“原本大爺還在,少夫人只需維持著與各家往來夫人的情分,年節送禮,相遇相談,可如今大爺不在,少夫人不止得與各家夫人往來,更要拿定鋪子上的買賣主意了,這擔子可不輕?!?/br> 就是一個大男人要兩頭兼顧都累得夠嗆,更別提一個柔弱的女子了。 喜春早知不容易,定定說道:“我不怕苦,也不怕累?!?/br> 阮嬤嬤雙手腹于腿上,手指輕點,身上的褙子微微一晃,起了身。 “老奴這便叫人把鋪子賬冊、單子,各府情況整理一番,明日給少夫人送來,少夫人得閑便看上一番,從辰時起,老奴會來院中為少夫人詳解鋪子上各貨物品類、產地、來源,也盼少夫人能熟于心中,如數家珍?!?/br> “我會的?!痹谒烙浻脖成?,喜春自認不差。 喜春幼時,因寧家只她一個女兒家,寧父在教幾個兒子讀書習字時,也由得喜春跟著學,從三字經啟蒙,到千字文、幼學瓊林,甚至到四書五經,喜春幾位兄長學得極為艱難,最后只差一個厭書癥了,只喜春堅持了下來。 按寧父所說,喜春天資雖不高,卻能耐得下心,有毅力,若她生為男兒身,就該是寧家這一輩唯一一個走上科舉之路,得幾位兄長仰望的人了。 阮嬤嬤福了禮,離開了正院,卻在不久把周家的嬤嬤之一柳嬤嬤送到了正院來。 柳嬤嬤是教規矩的,也是府上的老人了。 下晌,喜春帶著巧云在院子里散步,巧香匆匆趕來。 “少夫人,奴婢打聽到了?!?/br> 府上采買的事兒被壓了下來,但想著翠衣閣謝掌柜和王婆子的眉眼官司,喜春便讓巧香去打聽一番這二人的關系。 尤其在今日聽了阮嬤嬤介紹了周家的產業后,喜春更奇怪了。 周家明明有布匹、衣料鋪子,怎么府上下人的四時衣裳采買卻托給了并非是周家鋪子的翠衣閣? 自己不掙錢推給別人掙錢?周家是哪家的大善人? 巧香走得快,這會兒臉上紅撲撲的:“少夫人,奴婢尋了幾個有交情的小子,請他們去打聽了一番,這才得知,原來那王婆子跟翠衣閣的謝掌柜是表姐妹!早前咱們府上的樣式衣裳是周記送來的,三年前大爺把事情交給王婆子,叫她定,這才改成了翠衣閣送?!?/br> 喜春問:“大爺就沒管?”周記便是周家的鋪子之一,主家不在自家鋪子定衣裳布匹,鋪子上的掌柜定是要過問,也會跟周秉說上一句,那他就沒點反應。 放著定了多年的自家鋪子不定,改成了表姐妹所在的鋪子,可不是只單獨為了照顧表姐妹買賣的。 這其中的貓膩,喜春都能察覺不對,沒道理被巧云兩個說得英明神武、明察秋毫的周秉周大爺不知。 巧云兩個哪里知道周秉的事,都搖頭表示不知。 柳嬤嬤卻是知道的。 “其實這也是早年的事了,想來你們也有所耳聞,當年大爺年紀尚輕,給身邊的小子指了門兒親,卻鬧了場事兒,鬧得馬婆子和王婆子不合,大爺對王婆子也有兩分愧疚,后來提拔了她男人到身邊做事,誰料跟著出去談買賣時遇上冰雪的天兒,得了病,大爺人好,賞了她家一座一進的院子,給了湯藥費和賞銀,誰料沒兩年她男人就走了,也是個沒福氣的,之后大爺便把王婆子調到針線房去了,又給她兒子閨女都安插了清閑的差事?!?/br> 所以,這和他知道王婆子改了鋪子,并不深究有什么關系呢? 王婆子男人是得了病走,又是院子,又是湯藥費和銀錢,走了也是沒治好的原因,跟他有甚關系,莫非他還愧疚? 柳嬤嬤的話證實了她的猜測:“大爺人善呢,外邊樣樣都得大爺定主意,府上這點事兒吧,”柳嬤嬤露出個不值一提的模樣來,低聲說了句:“大爺手頭有的是銀子,不過是隨手漏上一點兒罷?!?/br> 喜春早前在巧云兩個口中聽到的周秉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是周家的定海神針,聽多了,喜春也有偏向了,心中已經模糊的升起了一個高大英武的人影來。 柳嬤嬤的話叫喜春心中勾畫的這個人影在識海中隱隱動蕩起來。 這一夜,喜春做了個夢。 夢中,一條大街之上,她們主仆三個正要登馬離去,卻見街角一個撐起的布頭上寫著賣/身葬父幾個大字,地上,一個衣著淡薄,露出姣好身材的姑娘可憐巴巴的望著身前的男子。那副分明寫著賣/身葬父,自己卻唇紅齒白,眉宇嬌軟的模樣引得四周男子都不忍。 站在身前的男子模樣年輕,身材頎長,穿著錦衣綢緞,手中拿著一把折扇,面目有些看不大清,在喜春主仆三個正說著此女不對勁時,男子突的扯下腰間的荷包,看都不看,直接拋給了地上的姑娘。 很是大方,一副散財童子模樣。 喜春忍不住搖頭:“真傻,哪有真正需要賣/身葬父的姑娘養得這樣白嫩的,那手腕可還帶了個金鐲子呢,也不知打哪兒來的大傻子,連這都沒看清的?!?/br> 說完,就見男子一頓,朝她走來。 翌日,天還帶著灰光,巧云兩個來伺候她洗漱。喜春背心都是汗,現在還心緒不寧,倒也沒推拒,只問:“什么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