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他道:“你們先安心在這里待著,等縣令消了氣,我立馬去呂家傳信?!?/br> 呂雉張了張嘴,到底沒好意思說那獄掾言語輕薄她之事。 小嬋知道她的難堪,捏了捏呂雉的手,那日之事她能應付,小嬋接過話頭,謝過了任敖。 然而兩人這一等,就等了好幾個月,直等到了始皇行到了會稽郡。 縣衙內,周寧將自己的小杌子收了起來,身旁的假吏見此,問道:“周法吏明日不來當值?” 又是一年四月,盼已由假轉真,去到偏院當值,而周寧身邊,換了一個新來的假吏。 “嗯,我后面幾日休假?!敝軐幮χ亓艘痪?。 “真是可惜,”新來的假吏道:“估摸著這幾日陛下就要巡游到我們這里,若是在縣衙當值,或許能有幸瞻仰圣顏,周法吏此時休假,卻是要錯過了?!?/br> 此時始皇已登過了會稽山,祭祀了大禹,回程便要經過吳中縣,快慢也就這幾日功夫了。 周寧笑了笑,應和道:“是呀,太可惜了?!?/br> 她正是因為這幾日始皇將至,才特意避開的。 這一次始皇出巡與前幾次不同,這一次政治意義不大,純粹是始皇為了挽救自己性命、趨吉避兇的一次出巡,所以他將自己最寵愛的小兒子胡亥也帶上了。 胡亥此人,乃是一個身份高貴、被寵壞了的,殘暴不自知,做事憑喜好又不考慮利弊的小公子,惡不可怕,但又惡又蠢就很有殺傷力了,周寧完全不想和他碰面的,她的樣貌不敢說艷絕天下,但到底有些引人注目。 而那樣任性的人會有什么行為舉動,完全是不可控的,她平靜的生活極可能因為對方的一時興起而走向完全不可知的方向,所以她選擇休假,最大限度的避開這個可能性。 然而,有一個定律叫做墨菲定律。 在周寧休假的第二日,項羽來尋她出門看馬,周寧拒了。 第三日,黑急促的敲響了她家的門,言始皇傳召。 這是不可能拒的。 周寧笑著應下,整了整衣冠隨黑往縣衙走,一邊在心里猜測著,始皇因何事會傳召她一小小法吏。 黑的神色興奮,亂七八糟的說著始皇儀仗的威風。 看來不是壞事,周寧莞爾一笑,而后心里嘆息,果真是勤勉的帝王啊。 第51章 意外 黑激動的形容完始皇的威武, 見周寧還是淺笑晏晏,奇怪道:“周兄弟不好奇始皇因何事召見你嗎?” 周寧笑了笑,“自是好奇的?!?/br> “那怎么不見你問我?”黑又問道。 以黑獄掾的身份, 只怕能站的地方得離始皇有幾百米遠遠,瞧瞧景聽聽音也就罷了,哪里能湊到始皇面前去,知道始皇的心思動向。 所以問他只是白問。 周寧笑道:“你與我交好, 若是知道,定會告訴我的, 咳咳?!?/br> 說完話, 周寧不適的輕咳了兩聲。 “哈哈哈哈, ”周寧這樣肯定雙方關系的說辭叫黑笑得很開心,他先是贊道:“你說得對,周兄弟不愧是我兄弟?!?/br> 而后黑又瞧了瞧周寧, 她今日并沒有穿往常的寬袍大袖, 反而窄袖束身, 越發顯得身形單薄纖細,便關心道:“你這身子骨真得好好練練,感覺你這一年得有小半年都是病著的?!?/br> 周寧笑了笑,謝過他的關心。 兩人快步行到縣衙附近, 只見大道兩側烏泱泱的站滿了夾道觀看的百姓,沒錯, 是站著的。 秦朝大臣上朝商論國事, 與君主答對也是坐著的,直到宋朝, 百官才站著上朝, 而到明清之際, 卻是得跪著答話了。 大道中間,護衛始皇的士兵儀陣列隊整齊,持槍佩劍,威風凜凜,似乎一眼望不見盡頭。 迎面可見的方陣是騎兵,一溜的高頭大馬,居高臨下、揚威耀武;第二方陣是旗幡方陣,黑色旗幟迎風招展,遠遠望去,幾乎毫無縫隙的連成了一片。 再往后,隱隱可見馬車的車頂,是一個巨型的九龍華蓋,觀之大小,較一座亭子的屋頂也不相上下,至于馬車樣式并不能瞧得分明,不僅是因為隊伍太長太遠,更因為護衛在馬車身旁的禁軍們,禁軍們騎馬護衛在馬車兩側,身上的鎧甲反射日光,其威武霸氣之勢,叫人不敢直視,再往后,似乎又是旗幡方陣。 周寧并不奇怪要在大街上拜見始皇,作為一個勤政的皇帝,始皇出巡是帶上了文武百官的,其儀仗之大,一個小小的縣衙根本放不下。 而黑,果然如周寧所想,連始皇的衣角都沒見著,剛走近第一個方陣,就被騎兵攔在了外頭。 而后一個騎兵出列,俯視著周寧問道:“你就是吳中縣的法吏周寧?” 周寧作揖回道:“正是?!?/br> 騎兵上下打量著周寧,見她氣質溫和文雅,身形單薄羸弱,一身著裝干凈利落,沒有半處可藏兵的地方,先就放心了幾分。 而周寧見騎兵打量自己,自然的斂眸握拳,背過身咳了好幾聲,而后又作揖賠禮道:“某這幾日因身體不適告了幾天休,勞煩您帶某拜見陛下時,讓某站得遠一些,若是過了病氣給陛下,某就罪該萬死了?!?/br> 騎兵臉上帶出一絲笑意,點了點頭,調轉馬頭,對周寧道:“跟我來吧?!?/br> 周寧便步行著跟在騎兵馬后,感覺走了許久,才走出騎兵的方陣,而后行至旗幡方陣,只覺得黑旗遮天蔽日,叫她不見天光,又走了一段,這才行到一六駕馬車附近。 是的,附近,因為她與馬車之間還隔著好幾重披著鎧甲的禁軍。 禁軍身上的銀色鎧甲,在日光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叫剛從蔽天旗幡中走出的周寧眼前一花,有點眩暈,于是周寧的身子仿佛站不穩的微微搖晃了幾下。 領周寧過來的騎兵上前與護在天子座駕的禁軍小聲說了幾句什么,而后那禁軍打量了周寧一眼,又往里頭通報,又過了一會,才見禁軍讓出一條小道,有一人出來領著周寧進去。 周寧邊走邊用衣袖擦拭額頭上的汗,這見皇帝竟是件體力活,倒是叫她裝起來省勁兒了。 終于,周寧在始皇的辒辌車外站定,同樣候在車外的還有郡守殷通,他只躬身站在原處,與周寧并無視線交流。 周寧對著始皇的辒辌車深深的揖禮,俯身的同時,眼角往始皇的辒辌車后掃了一眼,便見此車后面還跟著大大小小許多馬車,最近的是一四駕馬車,想來隨行的胡亥應該在此車上,而此時該車門窗皆閉。 “臣會稽郡吳中縣法吏周寧見過陛下?!?/br> 周寧嗓音,不如男兒的粗獷低沉,也沒有尋常女兒的嬌柔婉轉,只如同山澗清泉,清冽干凈,聞之,不冷不熱、不柔不剛,倒叫人在這艷陽天下生出幾分清涼舒適之感,只聽其聲,便先對其人生出三分好感。 而周寧話音一落,先不聞始皇車內動靜,反而聽到次車的車窗打開的聲音,然后她隱隱看到有人探頭朝她這處看來。 這可真是糟糕,周寧斂容垂首,學著殷通的樣子,竭力板著臉來掩飾面君的緊張和害怕,無趣極了。 “免禮?!备糁R車傳來一道低沉威嚴的聲音,而后辒辌車的車窗被人打開,而次車的車窗卻被人關上了。 周寧聞言起身站直,只頭還是微微低著,眼角余光透過車窗隱隱看到里頭晃動的旒珠。 只聽里頭又傳來聲音道:“朕觀會稽郡去歲前歲皆無積案上報,聽聞是你之功?” 因為開著車窗的原因,始皇的聲音比方才更清楚了,除了低沉和威嚴外,還有一絲淡淡的疲憊。 周寧低著頭,長話短說的回道:“臣只是偶爾提些建議,不敢獨占此功?!?/br> 始皇的視線穿過旒珠落在周寧身上,聲音嚴肅威嚴的問道:“你于驗尸驗傷上很有些心得見地,從何處學來?” 這要是一個回答不好,問題就嚴重了,她從何處見過那么多尸體傷口,是真的動過手還是如何?這要是一個個都親自見過,她手上得染了多少鮮血。 不過始皇有此疑問,卻不是叫人查她,而是召見她親自詢問,想來此時對她的觀感應是可用的人才而非要滅殺的異類。 所以周寧語氣平穩的說道:“臣雖身體孱弱,但心志要強,喜讀書喜觀察,為令吏時,遍讀縣衙案宗,發覺死者隱情多可從其傷口要害尋到端倪,故對其死因頗為關注,若有不解不明之處,便用活畜替之,又關聯總結許多案件,故而得出些許驗尸驗傷的經驗?!?/br> “哦,說來與朕聽聽?!?/br> 周寧凝神聽著車內的動靜,只聽旒珠的聲音一晃后慢慢趨近于無,想來是始皇靠在了什么之上,這是有放松放心之意,周寧心中一定,卻又聞次車開窗之聲。 周寧心頭嘆息,斂眸回道:“臣最初審一命案,以一活豬一死豬置于火中,以驗死者是否亡于火中,而后得到死于火者咽喉處有煙灰碳末附著,只是破壞死者遺體以驗其死因,到底為大多數百姓所不愿,故在這之后,臣留心觀察同樣死于火中的尸體,發現死于火者還有一特征,便是四肢屈曲呈斗拳樣?!?/br> 次車處傳來一聲輕笑,笑聲中有一種頗感興趣的躍躍欲試。 周寧只當作沒有察覺,接著回道:“如此以物類比,多觀察多總結,便能得出一些淺薄經驗?!?/br> “嗯,”始皇沉聲吩咐道:“將你所得記錄下來,傳與眾吏補充核實,往后可做令吏斷案之依據?!?/br> 這是讓她編書的意思,就如同南郡守騰,便編寫了《語書》和《為吏之道》,列出了作為官吏應當具備的道德素養,也是吏子需要學習的教材之二。 這雖然增加了周寧的工作任務,卻是有提拔之意。 “諾?!敝軐幝詭惨獾墓響?。 車內又響起旒珠輕輕晃動的聲音,而后周寧聽見始皇道了一句,“退下吧?!?/br> 隨后便是車窗關上的聲音,一禁軍上前領著她和殷通兩人往外走。 周寧心下一松,微微勾唇,她方才道黑連始皇的衣角都不曾見到,不想自己穿過層層包圍也是亦然。 出去不用豎著穿過層層方隊,而是直接橫向退到路邊,周寧轉身往后退的時候,沒有錯過次車窗口那張興趣盎然的笑臉。 周寧淺淺的笑意凝住了,再過三個月,便是這位次車的主君臨天下了,而他登基之后也會有一次東巡,那時陳勝吳廣還沒有起義,可真是……災難啊。 一陣鑼鼓聲響起,不一會始皇的儀仗再次啟程, 殷通對周寧勉勵了幾句,周寧便又咳嗽了兩聲,而后言身體不適提出告辭。 殷通對周寧客氣照顧了許多,只笑言道:“往后你還要編書,這身體不適不是小事,多歇幾天,歇好了再來當值?!?/br> 周寧笑著謝過,抄小巷踱步回家,剛轉出小巷走到大道上,卻又遇到熟人,乃是項梁和項羽。 此時,項梁、項羽和別的百姓一樣被控制在大道兩側,應是始皇的儀仗要行到此處了,周寧沒有叫住他二人,反而默默的走遠了兩步。 歷史上那聲要命的“彼可取而代之”沒有被始皇聽聞,可誰知這次會不會出什么意外呢。 等儀仗再次從周寧面前走過后,周寧回頭往項梁、項羽站的地方看去,已不見他二人,想來是項梁聽了項羽所言,拉著他跑了。 周寧回過頭接著往家走,她將右手舉起,掌心展開,上頭有一層薄薄的汗漬,而后她輕輕握拳收攏,展顏一笑。 意外啊,她實在不喜,但又不能控,只好再多做些籌劃了。 第52章 出獄 沛縣, 隨著呂雉和小嬋在縣獄待的時間越來越久,陌生獄掾越來越輕視她二人,言辭上對呂雉也越發不客氣起來。 這日, 那獄掾來給小嬋鋌鑰,視線卻一直流連在呂雉身上。 呂雉原本樣貌氣質就比小嬋出色,又勞作了幾個月,腰身迅速的瘦了下來, 越發顯得身形玲瓏有致,而且沒有得手的, 總是更叫人惦念些。 至于小嬋, 他有些膩了。 幾個月的獄中生活, 呂雉已不再是剛剛入獄時那個只知惶恐求助的她,她瞬間反應過來那獄掾眼神的惡意,而后雖還是覺得惡心, 卻也不閃不避, 沒有后退。 她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正在變得越來越艱難, 而她誰也指望不上。 獄掾以為她這是認命了,挑了挑眉,也鋌鑰指了指呂雉,而后笑容曖昧的交到小嬋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