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這眸光,她再熟悉不過,許久前,她亦是這么瞧著慕明韶。 只是那人那般從容,她…能有這番本事嗎? 這時候,她不想掃了樂音的興,只能垂下腦袋,與她眸光相對,輕輕應她一聲“好”。 她無半分自信,在樂音這樣的眼神注目下,卻不得不挺直了瘦削的腰背。 剛起身時,她胸口還悶著一口郁結之氣,這會兒見樂音可人的模樣,卻散了不少。 她這噩夢的來源還是該怪慕明策那怪異的舉措。 按理來說,慕明策不想慕明韶再花時間尋她,那該越早告知慕明韶這事越好。 可他卻沒有,讓她腦袋著實疼得很。 即便慕明帆與她說了,到時真出了何事,就送她去明圣寺避著,心底也免不了絲絲不安。 今日這場噩夢,她不是頭回做了。 每回醒來都令她無措許久,腦袋里得過幾遍以往自己在家中時和睦的日子才能漸漸緩過神來。 樂音來尋她,必往日里緩和得快些。 樂音來尋她去看望樂安。 樂安身子弱,往年染上風寒,三五月不見好,如今天氣驟然冷下,更沒人敢放縱他出門玩耍。 到樂安院子時,慕明帆著一身杏黃色蟒袍從屋中走出。 溫和的面上眉頭緊皺。 瞧見她們幾人,才緩緩停下步子,斂下眉頭,溫聲和謝依依囑咐道:“轉暖前絕不能讓樂安出門玩了?!?/br> 謝依依微微頷首。 她聽這里宮人提過,去歲樂安害了風寒,足足在床榻上癱到轉年深夏,身子才好起來。 最嚴重時,險些沒了命。 是以,哪怕她覺得將樂安這樣悶著,于他的身子更不適,也不敢隨意提出。到底她只是個半吊子。 她這般雪亮的膚色在一眾宮人里頭顯得甚為出色,于人前也永遠一副乖巧溫婉的樣,似是不曾有過旁的情緒。 慕明帆心軟了軟,他處在這樣的高位慣了,一時忘卻他們兩人說到底,并非主仆關系,他不該用這樣對待尋常下人的語調吩咐她。 他緩聲又道:“依依,樂安的身子暫且交給你了。若有什么缺的,只管尋我或管事嬤嬤去說,能尋得的自會為你尋來。若……真能醫好樂安,即便你是女子,我亦會想法子讓父王在太醫院給你謀個差事?!?/br> 謝依依點頭輕聲“嗯”了句,隱在湖藍色兔絨斗篷下的手卻不自覺撫上另一只手的腕部。 她知曉自個兒能留下來是為得什么,絕非是眼前這人的好心。 自然,她就不可能暴露自己對醫術只懂皮毛之事。 她不敢討要指示人體xue位的模型,只能自個兒對著醫書上的描述緩緩找尋身上xue位。 如今腕部留了片細密針眼,卻還真讓她知曉了個中竅門。 她一副乖順模樣,別人不論說什么都受著。 慕明帆倒不知再與她說什么了,只能又道了聲謝。 哪怕他這話一出,謝依依卻有了反應,連忙從斗篷中伸出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對他輕輕擺了擺,“我與太子殿下只是互相幫助,斷不必提謝字?!?/br> 一個“謝”字償還不了任何恩情,倒還不如明明白白攤開來說清楚,哪怕旁人覺得她勢利也罷了。 慕明帆面色不著痕跡地露出一絲惱意,但仍抿著薄唇溫潤一笑,算作應了她這番話。 謝依依松了口氣,她還記得,自個兒欠著一份慕明帆替她送信的恩情。 待她離開之前,她還得想法子還了。 慕明帆看她面色變化大概猜到她正想些什么。 雖不懂她這無謂的堅持是為何,但不由彎著唇角淡笑道:“我前日碰見明策,只是隨口問了問關于上回的事,也不必談什么恩情了?!?/br> 只是隨口一問,自然不必談什么恩情,慕明帆這樣點出來,謝依依心里頭多少有些別扭,但仍點了點頭,聽他緩緩說道: “我不知曉你與九弟有何關系,不過明策同我說,至少該讓你過個好年?!?/br> 謝依依驀然驚醒,剛進院子時,院門口正掛著兩只大紅燈籠。 她不大記日子,但似乎,還有十日左右便是年關了。 “我……”她張了張口,實話自然不能說,只能抬眸望了眼身側的兩個小宮女,走到慕明帆近前,壓低了嗓音胡亂扯到:“他想利用做不好的事,我自不想被他撞見?!?/br> 她不擅扯謊,雪色頰上飄起的緋紅就可輕易看出。 慕明帆未點出,只與她說了一句會想法子與慕明策說清楚,再不濟也不可能讓他那些小心思得逞,便抬步離開了。 謝依依懸起的心落下,陪著一旁有些迫不及待的樂音推門進了樂安的屋子。 屋門口守著兩個侍衛,屋門內還有個嬤嬤看著,樂安再想溜出去也尋不到法子。 這會兒正坐在羅漢床上側身看著一旁案上的繪本,小腿不滿地蹬著腿后的床身。 謝依依一進去,便嗅到一股令她不太舒適的味兒。 她心底生了個念頭,與門后坐著的嬤嬤打了個招呼,解下身上斗篷搭在一旁架上,快步走到樂安身側坐下。 樂安聞聲,驚得回頭,見是謝依依又趕忙翹起嘴角,彎起小小的眸子,換了張笑臉。 不待他開口,謝依依先柔聲問道: “你身子這兩日可有不適?” 樂安立刻搖了搖腦袋,抓著她胳膊,稚嫩的嗓音說得急促: “沒有,我想出去玩,這月御花園的雪該堆得老高了,那些雪還在等著我將它們堆成雪人兒呢?!?/br> 他一提起玩兒,原先黯淡的眸中都泛起了光亮,手拉著她輕搖撒嬌。 謝依依卻沒被他那張養出幾兩rou的可人臉頰給唬了,反倒神色又認真幾分,“你若不去,自然會有人去清掃。說實話,今日身子如何?” 樂安盯她瞧著,見她并非打趣自己,鼓了鼓嘴,倏然將自己整個人撲進她懷中,癟著嘴說道: “挺好的…我還能想著出去玩兒呢。只是昨夜睡覺的時候,胸口有些不舒服……” 他說到最后聲音小了下去。 謝依依猛地握住他攥著自己衣裳的小手,蹙著眉又問了一句: “是如何的不舒服?” 當初與樂安初見時,她便嗅到過這顧味兒,后來他身子稍稍康健,味兒就淡了,今日進屋卻又濃了。 她不知如何形容,心底覺得,這是病人的味兒,才正色問了幾句。 這會兒看來,倒是不錯。 樂安聽她這樣問,反倒來了勁,揚起腦袋高聲道:“也沒多不舒服,前幾日還好好的,前日他們將我關屋里,才開始疼起來的,又悶又疼!” 看他又恢復原先任性的模樣,謝依依不由彎了一雙杏眸,揉了揉他披散的發絲,嗓音添了分輕快: “前日外頭溫度還降下來了呢,怎不說是降溫的錯呢?” 聽她打趣自己,樂安連忙將腦袋悶進她懷里,用力蹭了蹭,哼唧唧地鬧著別扭。 等謝依依將他哄得緩下來,才又委屈地說道:“我就是想出去玩兒呢,不止宮里頭,我還想去看看北邊的大草原和旬國最東邊的海呢?!?/br> 他說著就撅起了嘴,“反正也活不長久,九叔叔也不肯為我尋那個神醫,還不如讓我活得自在些,往后去了地府排隊,也不至于想著生前的事太過無趣?!?/br> 樂安嘟嘟囔囔地抱怨著。 謝依依聽罷卻忽地變了臉。 緊貼著她的小男孩不過才七歲的年紀,竟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 她心猛得一揪,想責令樂安再不許說這樣的話。 可樂安這模樣,令她心頭軟軟,櫻唇怎么也張不開,倒是泛起陣陣苦澀。 只能將人抱緊幾分,輕輕拍著他背部,柔聲寬慰:“怎就活不長久?jiejie會想法子醫好你的病?!?/br> 接連同兩人許諾了這番話。 謝依依覺得往后若未醫好樂安便離開,她大概要愧疚一生。 她再度將手伸進了袖中,撫過先時在自個兒屋里練習針灸時留下的數道針眼,心中不可謂不難。 最大的問題是…她也不可能一直在這處耗下去。 第三十三章 謝依依覺得, 慕明策應當料想不到,他稍一墨跡,先前想的計劃便輕易落空。 也不知是今歲冬日格外冷, 還是整日悶在屋中,樂安這幾日身子的確愈發虛了。 兩日前她用藥將人身子調理得好了些。 只是今日, 她趁著除夕夜將小人兒領到門邊賞了片刻雪景,沒料到他裹著厚厚大氅剛一踏過門檻,就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樂音見狀,徹底僵在門后。 出門是她的提議, 她哪里料得到眼前這番場景。 謝依依一時也愣住。 今日到底未拗過兩個小人,趁著慕明帆去參加家宴, 便想著與兩人院中隨意玩玩。 她曉得自個兒的醫術學得不到家,卻也未想到,樂安身體如此,她先前替他把了把脈,竟一點兒未察覺出來。 樂音反應過來后嚇壞了, 立刻撲到她腿邊,緊緊抱住她大腿,顫抖的嗓音帶著哭腔: “依依jiejie…現在要如何……哥哥總不該一出門就被凍死了吧?” “不會, 樂安昨日不還活蹦亂跳的?興許…是困了?!?/br> 謝依依強壓住涌上來的陣陣慌亂, 抬手揉了揉撲過來抱住她雙腿的樂音,又喚來一旁候著的兩個宮人, 吩咐兩人將樂安抱了起來。 平日里她用何草藥都得與慕明帆說一聲,今日這種情況,她更是不敢自己做主。 若真出了什么狀況,以慕明帆對他這兒子的重視度,到時她必然留不下自己這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