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仿佛喉嚨被人封上。 再出聲,就是一陣一陣抽抽噎噎得哭聲。 她抬手抹了把糊住視線的清冷,沙啞的嗓音帶上十分委屈,“慕明韶,我為了你險些與父親決裂……你…對我竟還這般態度?!?/br> “那女人走了你現在便后悔,那也得我離開了你才能念起我的好嗎?” 她說著說著便沾上了幾分怒意,最后猛一跺腳,瞪了眼慕明韶清淡冷峻的面容,甩袖出門。 聽見房門被關上的沉悶聲響,慕明韶緩緩抬起了眼眸。 那個精致的鐵盒如今依舊在他眼下擺著,幾乎去哪兒都得帶上。 裴清荷說謝依依離開后他才后悔,卻不盡然。 他分明那日已想著與她緩和關系。 豈料,一個字都未說出,謝依依便沒了影。 他伸手將那小盒拿了過來,在掌心之中把玩著。 屋內生著爐火,剛將小鐵盒握于手中時,依舊帶著幾分冰冷,握久了,才緩緩有了溫度。 就…如他。 他剛生了幾分溫熱,那手便將他倏地松開,如今,他又成了最初那般模樣。 心底騰然生起幾分怒火。 他還從來不曾覺得自己這般沒用過。 甚至于連他自個兒出馬,竟也未尋得一絲一毫謝依依的蹤跡。 他一度認為她興許是死了,連做幾日噩夢,其后才又安慰自己,謝依依那般模樣,若真在尋常城鎮中死去,不該掀不起一絲波瀾。 手中小盒被他越捏越緊,他閉上眼眸都能憶起謝依依的一顰一笑。記得她小巧精致的臉蛋。細白柔膩的肌膚。 著了魔一般。 原先他想著世界女子皆是一般模樣,后來才發覺,謝依依與她們不同。 他親手毀了她那份純真美好,如今卻后悔了。 鐵盒被他扣在了胸口處,他低低笑了一聲,按著書案站直了身子,緩步朝屋門走去。 剛走近書房門,外頭刻意壓低的對話聲透過門縫沖進他耳中。 “……明朝說你知曉得多,那你便給我猜猜看,我定要將那女人尋出來好好瞧瞧?!?/br> “我上回便說了,師……她未告訴我要去哪兒,只是她走得自信,又說師父決計尋不到她,應當是去了什么師父找尋不到的地方,我只能猜到這處了?!?/br> 他找尋不到的地方? 腳步忽地蹲在了房門處,眉頭緩緩擰起。 這種地方,他還真未想到,左右不過時間問題罷了。 如今年關將近,他也不便肆意離開京城。 房門在他眼前開了。 抽高了個子,如今將要趕上他的常安,就這么呆愣愣站在他眼前,囁嚅著試探般喚了一聲,“師父……” “常安?!?/br> 慕明韶勾起了唇角,將手中捏緊的小鐵盒緩緩塞進袖袋中,嗓音低沉地回他。 “你與你師娘關系很好,不妨猜猜看,她能去什么我遍尋不得的地方?” 常安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一時間哽住話語,雙唇一張一合,愣是發不出半個字。 自打謝依依離開后,慕明韶多少也對他施了些懲罰。 就如,讓他繼續安生學著醫術,余下時間還得去干下人跑腿的活。 他自然不敢多加猜測,不怕自己猜不中,就怕自己猜中了。 只能慌慌張張將手中一個長長的木盒遞到了慕明韶身前,故意撇開了話題,“師父,你讓我去先前再江南小屋取的東西拿回來了?!?/br> 慕明韶接了過來,打開木盒蓋將盒中塞著的一幅畫取了出來,雙手緩緩鋪開。 畫上是一池清溪,與湖邊小亭垂楊。 他們在江南的那會兒正值初夏,謝依依望向他得眼眸仍帶著滿溢的欽慕。 她邀他作畫,他不以為意地拒了。 她自然萬分失落,卻也未多說什么,后來他才知曉。她是覺得自己不配,不敢多做糾纏。 于是自個兒一人坐在池中小亭,對著平靜湖面,一筆一筆,將自己的模樣繪了下來。 畫作的比例怪異。 她應當是還想將他的身形添上去的。 可她那會兒卻始終不得這個機會。 他之后也將這副畫作忘得一干二凈。 如今想來,他心中絲絲縷縷地涌上來后悔之意 ——他一度以為這世間不曾有什么事能讓他后悔。 “師父……” 常安嗓音略慫地開了口。 實在是慕明韶這會兒的眼神復雜地恨不能將這畫給吞噬了。 慕明韶被喚了回來,神智從畫作中緩緩回歸現實。 卻也未將畫作收起,而是踱步走回書案旁,小心翼翼地在書案上鋪展開來。 他唇間掛了抹冷然笑意,清冷嗓音似是說與常安,又似是自言自語: “天地左右不過這么點大,本王還能尋不到她嗎?” 看他這模樣,常安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但思及謝依依那日離開地決然,還是壯著膽子湊近一步,硬擠出一番話。 “師父…你如此再派人去尋師娘實在得不償失…你不妨就讓她安心回去華京與她兄長團聚好了,他們二人自會感激你的……往后…往后說不準還能尋個便利呢?!?/br> 話音落下半晌。 房內靜謐,西風在外刮過的呼嘯聲顯得尤為清晰。 “常安?!?/br> 慕明韶收回了緊緊落在畫上的眼神,朝半開的窗子望去,嗓音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唯獨其中涼意恰好與屋外寒風對上。 “我收留你時,你不過七歲,大字也不識一個?!?/br> “你如今所學,皆是我所教?!?/br> 所以,常安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他這會兒便是明知得不償失,也依舊想將謝依依給尋回來。 常安反應過來后,愣住了。 他連問也不敢問,連道了幾聲自己不該多話,倉促地轉身出了書房。 慕明韶甚至未轉眸朝房門看一眼,搭下眼皮,又朝書案上畫作望去。 身心皆被眼前這幅畫攝住。 初夏午后,畫中人著一身水藍色紗衣慵懶地半倚在亭沿的長椅上,亭邊柳枝細細垂下,池中遍是開了小半的荷花花苞。 柳枝不及謝依依身姿窈窕,花苞亦不及她清純可人。 若他那時應下,窈窕青澀的小姑娘應當窩在他懷中才是。 慕明韶帶著薄繭的指腹緩緩將人從墨黑的發絲撫到小巧精致的繡花鞋。 而且又立刻收回手,生怕時間太久,要將那畫上顏料盡數抹去一般。 謝依依從噩夢中驚醒。 她一手捂著滲出冷汗的額頭,一手掀開了帷幔,才發覺天已蒙蒙亮,屋外小宮女窸窸窣窣的吵鬧聲不斷。 夢里,慕明韶將她尋了回去,封她成了九皇子的側妃。 她回想著,唇角浮起一絲自嘲的笑意。 如今讓她回去給慕明韶當正妃都不稀罕,只等著日子一久,那人發覺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不值當,她便可離開了。 到時,她回去尋兄長,再替兄長相看個媳婦,便可安生在家中安度了。 她將未來閑適安逸的日子給思索了個遍,取過床前架上的衣裳緩緩套上身,外頭傳來一陣極輕的敲門聲。 謝依依聽著就知曉時樂音,連忙穿好藕粉外衫,到門邊替人開了門,見樂音小大人模樣輕聲叮囑兩個跟著她得宮女在外等著,才進屋與她柔聲說道: “哥哥今日又不許出屋子?!?/br> “無事,他在屋里也能自個兒尋樂子?!?/br> 謝依依唇間微彎,低聲回她。 這幾日氣溫驟降,樂安身子虛,那些個嬤嬤不敢讓他出門,若真出了什么事,她們必然腦袋不保。 樂音一邊站在原處瞧著謝依依進進出出洗漱整理,一邊滿臉憂愁地開了口: “若是哥哥的病能好就好了,九叔叔他其實認識一個神醫,當初險些醫好我母妃,可惜后來那神醫卻沒影了?!?/br> 謝依依欲走向梳妝臺的腳步一頓,俯下身子揉了揉樂音透著暖意的腦袋,頗無奈地安慰她:“神醫難尋,這亦是沒辦法的事?!?/br> 難尋自然難尋,慕明韶不說,他們便不會知曉。 她總不可能為了個不相干的人再去求這人一回。 亦不能…這樣輕易的將他身份暴露。左右她不是這樣的人。 “不過如今尋到jiejie了,jiejie定會有法子將哥哥從小鬼手里搶過來?!?/br> 愣神間,樂音忽地抱住她雙腿,在她身上蹭了蹭,語中透著欽佩。 雙眸抬起,那眸中也閃著這般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