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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平、趙衡聽完母親這番話,先前的滿腔怒火漸漸消解,轉而面泛惆悵之色。趙平皺著眉道:“退還食邑、捐獻資財,這些都無妨。但家族因長兄戰敗而改氏,這讓長兄在泉下怎么面對先父先祖啊……” 鄭氏雙目淚光閃動,道:“大錯鑄成,不管先人們怎樣責備阿括,阿括也只能承受著了?!?/br> 趙平、趙衡低下頭,腦中回想著趙括在世時對家人的種種關愛,益發心痛悲切、不能自已。 是時,家廟外忽然傳來“咕咕”、“嘎嘎”的鳥鳴聲。鄭氏與兒女們轉身望去,但見一只雕鸮和一只鸚鵡飛在半空,生氣勃勃的撲騰翅膀。雙鳥的體型均比同類碩大,雕鸮的爪子抓著一個竹筒。 鄭氏他們正詫異,那雕鸮徐徐下降,將竹筒擱在地面,鸚鵡隨即喊道:“信!信!信!”喊罷這三聲,雙鳥又迅快高飛,一眨眼的工夫已無影無蹤。 趙平走至門外,撿起竹筒察看,見竹筒一端是密閉的竹節,另一端用布片封口,似是筒中塞有物事。他回入廳堂里,把竹筒交給鄭氏,道:“母親,方才那鸚鵡嘴里叫著‘信’,興許這真是誰捎來的書信?!?/br> 鄭氏心下納罕,當即揭開布片,果真從竹筒里倒出了一副虎符、兩卷帛書。 鄭氏認得這虎符是軍隊統帥的信物,大吃一驚,愣了片晌,展開帛書閱覽。 “誰人捎信這么古怪?竟不委托信使,卻遣鳥兒送來?!壁w芩抽抽噎噎的道。 趙平、趙衡也摸不著頭腦。兄妹三人只好都瞧著母親鄭氏。 鄭氏仔細看完了兩卷帛書,對兒女們道:“這是秦國武安君夫人捎來的信?!?/br> “什么!”趙平、趙衡驚怒交迸。趙衡一把奪過帛書,狠狠摔在地上,喝道:“那個心狠手辣的毒婦,她捎信來做什么!她是我們的仇人!是她害死了長兄,害死了我國四十五萬同胞,害得我們全家要改氏!” 鄭氏蛾眉略蹙,道:“阿衡,武安君夫人是阿括的師長,你不可辱罵她?!?/br> 趙衡咬牙道:“她是長兄的師長又如何!她終究是白起的女人??!白起害死長兄、屠殺我國四十五萬將士,她也有份參與!” 鄭氏搖了搖頭,嗟嘆道:“她和我是一樣的婦人。我們這樣的婦人,從來都無能改變大勢?!彼龔澭捌鸩瘯?,續道:“武安君夫人特意捎信來我們家,是為了把阿括的兵符交給我們,并且告訴我們阿括的墓址?!?/br> “墓址?”三個兒女俱是眼睛一亮。 趙芩追問道:“這么說……長兄的遺體得到了收殮安葬?” 鄭氏頷首。 趙芩淚雨撲簌,唇角卻平添了一彎凄楚的笑色,道:“孩兒原先好生害怕,害怕長兄的遺體遭秦賊毀壞,或棄于荒野,或填于京觀……現獲悉他得以安葬,孩兒好歹稍微安心了一點……” 鄭氏凝注著縑帛上描繪的地圖,目光越來越渾濁,顫聲喚道:“阿括,我的孩子……” * 亥月,秦軍占領上黨全境。 白起撥出六萬兵士作為上黨郡內十七城的守軍,而后令王龁與司馬梗各領軍八萬,分別進攻趙國的皮牢、太原兩地。 白起率十萬兵馬暫駐于長平休整,待王龁、司馬梗攻克兩地,白起將親自帶兵從長平出發、直取邯鄲,與王龁、司馬梗的軍團形成南北夾擊之勢。 日暮黃昏,婷婷在白起的陪同下,來到趙括墓前祭奠。 時值孟冬,萬物凋敝,趙括墓冢周圍卻零零星星盛開著一種不知名的小花,顏色紅彤彤的,十分鮮艷。 婷婷從食盒中取出兩盤小菜、一壺蜂蜜橘皮茶、一套餐具、一只陶杯,整齊的擺在地上。 “阿括,今天的菜肴是師父精心制作的新品,你嘗嘗口味?!辨面脺厝岬牡?,語聲蘊含無限的慈愛、無限的眷戀,亦透著千絲萬縷深切的歉仄。 她依然只能為趙括做些“瑣事”而已。 她很想知道趙括會不會繼續諒解她、繼續將她當作親人,但她沒有勇氣詢問。 她捧起陶壺,給趙括斟了一杯香茶,隨后默默玉立,凝眸瞻視墓碑,兩行晶淚滑下雪腮。 一陣北風吹過,紅色的小花輕輕搖曳,宛如向母親撒嬌的孩子。 第192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忌憚 長平之戰的結局傳遍海內,列國震恐。 齊、韓、楚三國君臣心情復雜,既慶幸自己未曾援趙、免于招致秦國屠刀,又憐憫趙國驟失數十萬青壯,更畏懼秦軍之銳、白起之威。 魏王魏圉倒是挺高興,在朝堂上開懷大笑:“哈哈哈!趙人應受此報,蒼天有眼!” 須賈等文臣皆嬉皮笑臉的阿諛附和。以晉鄙為首的武將們則頗有“物傷其類”之感,低著頭輕聲唏噓。 信陵君魏無忌愁眉深鎖,向魏圉進諫道:“王兄,您珍重親友,實屬人倫常情,但您也該審視眼前形勢。長平一戰,秦軍全殲四十五萬趙軍銳卒,武安君白起更有殺降之舉。秦賊之暴,彰明昭著、人神共憤,大魏不能不自危自警??!” 魏圉笑道:“誰說寡人不自危自警了?只不過趙人遭殃誠乃大快人心之事,寡人當然要歡慶一番!” 魏無忌道:“王兄,趙國遭此重創,絕非大魏的喜事!” 魏圉仰起臉龐,兩眼半瞇,表情似得意、又似悵惋,語聲悠長的道:“族親摯友罹難,堂堂一國之君卻無力施救,這滋味當真痛苦至極!趙丹令寡人嘗過這種痛苦,寡人恨他入骨,卻始終沒法回敬他,現在秦賊助了寡人一臂之力,教趙丹也體會到寡人昔年的痛苦,這對寡人而言就是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