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同樣蒼老，同樣蘊含著巨大的能量。

    可是不一樣的是，老龜不在乎生死，而這顆已經沒有生的希望的植被卻仍然對生有著深深地渴望。

    那顫抖的枝尖其余的小花又往外舒展著、盛開著，最后慢慢在枝頭蜷縮，最后變成一顆顆圓滾滾的只有豆子大小的顆粒。

    女人心頭一顫，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指尖輕抖著把那些小小的顆粒也摘了下來，攥在自己的手中里。

    這是這棵巨大植被的種子，曾經丈夫收集過，在座的許多進化人或是果腹或是變賣都曾見過。

    但是這幾粒不一樣，里面蘊含著一點這株植物的本源，用來作為繁衍傳承的載體。

    女人隨身攜帶的本本里有記賬，有日記，也有自己的一點愿望。

    比如，她想了很久，想和丈夫孕育一個小生命。

    想到這兒，她覺得手中的種子有些guntang咯手。

    她用手摸了摸臉頰，發現有濕熱的液體不受控制的往下流淌，落在手腕上地上，單薄的身子也開始抖動。

    于是寂靜的人群便聽到了一個女人孤獨的、悲傷的哭泣，從哽咽到號啕大哭。

    雖然他們不知道為何，但是卻被那種深深地悲慟感染。

    這種悲慟存在于失去親人時，存在于喪失戰友時，也存在于現在——生死時。

    段克沉默著，他雙手插著兜，兜里的手正在一下一下地扣著口袋上的線頭。

    就在這時，他感覺自己的衣角被輕輕拽了拽，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身邊站著一個老婆婆。

    老婆婆個子很矮，單薄的脊背佝僂著，在身材高大的段克身前更顯得矮小。

    于是段克一直肅殺的面容便柔和了幾分，他問：“有什么事么？”

    老婆婆的牙口掉的快光了，說話有些不清楚，她慢吞吞地很平靜的說：“領主大人，我不想進去了?！?/br>
    段克的眉頭頓時皺緊了，他還沒說話，老婆婆又抬起了渾濁的眼眸，目光平和帶著些慈祥。

    “老婆子我活了七十多年了，身子骨其實也折騰不起了，我怕是等不到新世界的時候……”

    “與其一把老骨頭還占著位子，不如讓你們這些有能耐的年輕人進去，好好的活著，替我好好的，等到天下太平的時候，再替我看一看新世界是什么樣子?！?/br>
    老婦人說著，渾濁的眸子有些濕潤。

    她的老伴兒在末世之初便沒了，女兒過的也很苦，現在就剩她孤家寡人一個，她很孤獨，撐著一口氣活了下來。

    段克心里更加難受，他攥緊了拳頭，片刻之后，已經進入了第二層防御中的人群中也響起了別的聲音。

    “讓我也出去吧，老頭兒也活了六十年了，夠了?！?/br>
    “老jiejie，我來陪你，讓孩子們進來?！?/br>
    “咱這老骨頭也沒多少活頭了，死之前倒是做了件大事?！?/br>
    “……”

    跟在段克身邊的幾個進化人抹了把紅了的眼眶，幾個面對生死還能笑嘻嘻的大老爺們兒卻在這時流了淚。

    也許這就是人類，復雜卻又純粹的生物。

    ☆、一木死，萬物生。

    就在連續數位年過半百的老者站出來后, 陸陸續續又有幾個身體有疾的普通人自愿選擇讓出第二層不多的位子，讓更多的身體健康的、有進化能力的人去求生。

    雖然仍有不少默默地瞧著但是心里冷笑、覺得這些相互退讓的都是腦子有毛病的人，但這一時間這昏暗的地下基地是溫暖的。

    段克嘴唇動了動, 還沒說話, 身后忽然發出一聲巨大的轟鳴聲, 伴隨著幾乎能把人耳朵振聾的尖銳的破碎聲, 有被嚇得尖叫的人忍不住往第二層的方向涌入，頓時場面有些混亂。

    一聲聲興奮的嘶吼聲伴隨著更加明顯的撞擊聲，在整個擠滿了人的諾亞基地中回蕩。

    所有人都被驚恐和再次浮上心頭的絕望籠罩, 因為就在剛剛，第二層核心擋板徹底破裂，從正中央的裂痕一直延伸到四周和穹頂, 噼里啪啦的響聲不斷。

    此時第一層防御空間就只剩下最后一層擋板還在苦苦堅持, 那是一種專門用來抵擋或者關押暗化者的特殊材料，幾乎沒有暗化者能夠突破。

    但是當這些怪物的數量足夠的多，且鍥而不舍地不要命似的瘋狂撞擊著防御擋板, 破裂只是遲早的事情。

    擋板是有些霧面的半透明, 像是蒙上了一層深深地灰色，透過著層板子, 里頭驚恐的人們能看到外頭無數的巨大的怪物就這么貼在擋板上, 一下又一下地瘋狂撞擊著。

    它們似乎也能感受到諾亞基地中的人類，感受到他們害怕的驚恐的情緒, 顯得格外的興奮。

    貼著擋板距離入口大門最近的是一個身高約有三四米的大型生物，它潰爛的皮膚在半透明的擋板上留下一片血跡般的液體，肥碩且畸形的身子把諾亞第一層的地基撞的微微顫抖。

    它的身邊和身后是密密麻麻的怪物，有的長著一排排惡心的復眼，有的尖嘴獠牙背后生瘡, 更有的連人形都沒有渾身就像是被畸形的肢體拼接起來。

    只要這層薄薄的板子被撞破，這些成百上千的怪物就會嚎叫著撲進來，將諾亞基地中所有的人類都撕成碎片。

    段克一邊大吼著讓身邊的下屬安撫基地中百姓們的情緒，一邊指揮著他們加快速度往第二層進入。

    他看著身邊明明被嚇得臉色有些青白、但仍然堅定的選擇留在第一層的老太太，一伸手用臂彎將她護著往里走去。

    老婆婆有些愣了，剛想開口，就被一臉肅殺的領主截住了話。

    “多謝您的好意?！倍慰讼騺砝淝覂吹拿婵撞挥傻脦Я诵┤岷?，但是眼神中卻燃燒著一團火。

    “不過我是東部基地的領主，不能把你們留在危險的地方，自己去逃命?！?/br>
    男人的眸子很亮，帶著視死如歸地火光和強烈的戰意。

    做出放棄不能及時進入諾亞基地的百姓的決定時，段克就在心里立下誓言，他再也不會把后背留給自己的百姓了。

    這么說或許有點矯情，又有點英雄主義，但是段克永遠記得記得上一任領主死的時候對他說過的話。

    既然選擇了承擔一個基地的生命，那就不要輕易拋棄。

    段克身處的城中區是整個基地最舒適且干凈的地方，那里不會有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這是作為一名進化人、作為整個基地領主的段克在享受的最好的資源。

    在他心里，東部基地已經是他不可割舍的，所有基地中的人亦是如此。

    他輕輕地將老婆婆推往了第二層防御基地的方向，他要和剩下的兄弟們守住最后一片東部的土地。

    “快點進去！不能再等了！”

    幾個正在引導剩下的人往第二層防御空間中進入的進化人們用力大吼著，他們的額上沁了一層淡淡的汗，是心焦的，也是因為不安地。

    他們也不知道身后的屏障什么時候會破，破了之后等待自己的命運是什么。

    就在這還有一小部分人還未完全進入的之時，一道輕輕地“咔嚓”聲忽然響起，雖然這聲音很小，并且還被掩蓋在撞擊聲和咆哮聲中，但是五感敏銳的段克還是聽到了。

    他面色有一瞬間的僵硬，緩緩扭頭和身后的伙伴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一絲慌亂。

    就在他們視線的盡頭，在那巨大的深灰色的半透明擋板上，他們看到了幾條裂痕，很小很小rou眼很難察覺。

    下一秒，一個肥碩的滿是粘液的巨大生物狠狠地撞上了裂痕處，它的眼睛帶著狂暴和肆虐死死地盯著玻璃擋板中的人類。

    又是狠狠地一下撞擊，那裂痕大了幾分。

    “快…快點進去??！防御層馬上裂開了??！”有進化人怒吼著，人群中頓時傳出了驚恐的尖叫聲，沒來得及進入的人瘋狂地朝著門內擁擠。

    裂痕還在一下下的擴大，段克能感覺到細細的氣流，他額頭上的青筋在跳，死死握著槍桿的手掌在發麻，幾乎要握不住。

    身后還有人沒完全進入，現在怎么辦。

    段克握緊了手中的一塊小小的晶石，這就是諾亞基地第二層防御的“鑰匙”，一旦將其捏碎，除了外力強硬地破除，只有從里面才能打開。

    他的手心已經沁出了汗水，只要那裂痕再次擴大，他就會將其捏碎。

    “你不要擠??！你踩到我了！”混亂的人群中傳出一個女人驚慌的哭聲，身后的人在用力的推搡著，想要擠進逃生空間。

    她瘦的骨骼突出的脊背根本就承受不住那么大的擠壓，一個踉蹌被身后的狠狠地踢倒，又有人踩到了她的小腿。

    段克忍不住回頭望去，而就在他回頭的那一瞬間，外頭肥碩巨大的暗化者再次狠狠地撞上了最后一層擋板。

    只聽一聲“噼里啪啦”地碎響，整個第一層防御的最后一層擋板還是承受不住巨大的沖擊力，被撞破了一個人頭大小的口子，并且裂痕在朝著兩邊的方向蔓延。

    段克頭皮瞬間炸開，他的身子宛如過電，在瞬間的顫抖中狠狠地回頭，一把舉起了手中的武器，只要那群怪物從裂口中鉆進來，就一槍打爆它們的腦袋。

    可是預料中的怒吼聲和鋪天蓋地的暗化者并沒有闖入，外頭的聲響被一瞬間堵住，又變得有些小了。

    只見那裂口之中，有一團柔軟的綠色的枝蔓堵在了洞口，隔絕了外頭的一切。

    有滴滴答答的腥臭的液體浸泡著那些枝葉，燒灼的它蜷曲干枯，并且在往本體蔓延。

    順著段克是視線，他看到這團驟然生長出來的枝蔓的本體是那棵巨大的變異植物。

    這株巨木用盡了所有的生機，此時斷裂的根莖正在緩緩的朝著裂口處挪動，外頭的腐蝕性液體燒灼了一團，又緊接著有新的一團往裂口處填充。

    它的枝葉枯黑，但在死亡的枝葉上，綻放著一朵小小的粉花。

    裂口越來越大，外頭的暗化者卻被一層柔韌的巨大的樹干阻隔，它們狂怒它們暴起，用鋒利的指甲狠狠地撕裂了裂口處的樹干，往巨木的深處撕裂。

    生命盡頭的巨型植被在震顫，它的根部被那些腐蝕性的液體燒灼的疼痛難忍，有焦黑色慢慢地爬上了枝葉，再瑟瑟地往下落。

    很多年后的段克在回想這一天時，仍然忘不掉心中深深地震撼，并且一直在想到底是因為什么，才會讓一株沒有智慧甚至可能不會思考的生命體在最后的時光，獻出了自己，去拯救一群與之不想干的人類。

    但是就是這么離奇，其余幾條粗壯的藤蔓類的變異植物也緩緩的攀附著巨木逐漸萎縮的枝干，在裂口處緊緊的打了一個結——一個由植物組成的第四層防御。

    “快點！”段克來不及去想去震驚，慌亂的人群在驟然凝結成結界的變異植物身后，飛快的往第二層防御中涌入。

    又是一聲“咔嚓咔嚓”的響聲，但是這次不是玻璃破碎聲，而且堅硬的樹干被穿透的聲音。

    一只青灰色的指甲尖銳的手臂狠狠地撕裂了堵在裂口處的植物本體，毫不留情地將木屑扯斷，裂口處的碎裂聲更大，無數的暗化者在瘋狂地進攻。

    外頭的常麟有些不耐，一張漂亮的女人臉龐陰沉著，她原本的計劃可以在一夜之間將整個東部基地顛覆，讓它血流成河。

    可是萬萬沒想到人類這種狡猾的生物竟然在地下建立了防御站，且如此的難以攻破。

    她蒼白的手掌稍稍握緊，頓時無數正在撞擊的暗化者就像是受到了恐嚇一般更加瘋狂，它們黑色的獻血被擠壓的噴射，空氣中彌漫著腐爛的腥臭，可是它們不在乎。

    段克咬著牙射出一記子彈，彈射到那青灰色手臂上時，發出一聲打擊響，沒有給它造成什么傷害。

    他再次上膛，正準備再次開槍，一聲長長的獸吼忽然響徹整個基地的上空，咆哮聲久久不散，震的人心中打顫。

    一只巨大的變異獸慢慢站起了身子，它冷冷的獸瞳撇過段克，沒什么情緒，忽然它咧開了陰森森的嘴角，像一個威力巨大的炮彈狠狠地朝著裂口被穿透的方向奔去。

    隨著一股巨大的撞擊，它尖銳的牙齒一下便撕裂了那只手臂，黑血四濺，將它的獸瞳染上一股殺氣。

    隨之又有巨大的變異獸陸陸續續站起了身子，那只體態修長的變異鹿高高昂著鋒利而堅固的角，面孔并不溫順。

    人類保護了它的幼崽，那么它也將獻出自己的生命，去守護最后的安全之地。

    獸類，也開始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