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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兒,霍洋隱約猜到了他要說些什么,垂眸道:“從我管事起,鮑管事幫過我許多,算是我半個師父,他替我盤算料理,絕不會弄虛作假?!?/br> 可惜他還是理解錯。 “我談的并非鮑管事為人,而是大哥獨當一面的能力?!?/br> 擲地有聲的一句迫霍洋抬頭,局促勁兒又冒將出來。 “鮑管事管的可不止大哥一人,他堪過不惑之年,卻老得厲害,你當他還能為你主持多久?” 霍洋唇瓣微翕,沒說出話,霍沉也收起他的爛好心,言盡于此。 好一會兒,才聽霍洋道謝:“多謝三弟提點,往后我……”到底沒能說出句激越話語,停頓會兒,他轉了話鋒,“還有一事?!?/br> 霍沉不接聲,示意他直說。 “你大抵不知,近日二弟從揚州府領回個瘦馬帶回府上,父親無意中見到,喜歡得不得了,如今兩人爭風吃醋,鬧得府上雞犬不寧?!?/br> 此事荒謬,即便霍沉覺得與他無關,也還是會以事外人的身份為這兩人語塞一陣。 霍洋臉色越發凝重,握上茶盞以緩解某種畏怯:“從春日里父親痊愈起,他們就撕破臉,府上下人們都在傳,二弟與父親互相揚言要殺了對方?!?/br> 聞言,霍沉不禁想去那日在木作坊后巷遇到霍遠的事—— “可我活不了多長時日了,他們都想殺了我……我看見了,他們都發了病,都在夢魘,眼里全是殺意,他們都想殺了我?!?/br> 是以,霍沉冷不丁地問上句:“你呢?” 話落,但見霍洋端茶的手一顫,猛的從座上彈起身,茶水翻了一手,幸好已經不燙。 霍沉仍在接著說:“你也想殺了他嗎?” 霍洋掙扎在原地,良晌答道:“我不想,也不敢,但我知道另一個我想……你知道嗎,我身體里還住著個鬼?!?/br> 他說話時目光閃爍,“有一晚我犯了病,我拿著匕首去找他了,最后是被鮑管事發現帶回院里的,若不是他,我大概已經進了地牢,或者被父親打個半死?!?/br> 他說完打了個哆嗦,又陷入沉默之中。 迂久,一陣熱風吹過,葡萄椽頂風鈴搖響,他忽地神思清明過來,不再說什么,只跟霍沉拱手告辭。 霍沉靜坐不動,目送他向外去,約莫七八步時,霍洋又回過頭來。 “那你呢,你想他死嗎?” 霍沉面無波瀾,窺探不出甚么心情,只用極平淡極平淡的語調答他,想。 “……如果明知道會有人殺他,卻不阻攔那人,你我都是幫兇,倘使后悔,便是一輩子?!彼袷窃谡f服霍沉,又像是在說服自己,說完后真正告辭離去。 云影徘徊,木椽下忽明忽暗。 霍沉從盤中取出顆琥珀紅的櫻桃,捻著櫻桃蒂轉了幾圈,在沒人看見的地方,皺起眉頭。 他是不會多管閑事的,就算霍遠真的死了,也是罪有應得。 *** 前院,令約帶著兩只狗尾草兔子踏進堂屋時,只有阿顯在東窗下哀怨抄書,見著她懶洋洋喚了聲阿姊。 她敷衍應和聲,而后疾步繞去板壁后,上了閣樓。 阿顯停下抄書動作,暗覺不對勁,等上會兒,又聽她下樓來。 “阿姊?!彼俳幸换?。 聲音比剛才精神得多,連廚里洗菜的郁菀都覺得好笑來:已經是個破鑼嗓子,怎的還不停叫人? 結果令約仍是沒有感情地敷衍聲,隨后小跑出屋,到溪邊舀了筒清水回來。 阿顯不甘心,接著叫人:“阿姊阿姊?!?/br> “嗯?有事么?” 她總算認真回應聲,阿顯逮著機會問她聲在忙些什么,她擺弄兩下,笑吟吟回頭:“養兔子?!?/br> 阿顯:“……” 為了證明她所言不假,令約抱著小竹筒坐去阿顯對面——那節刻著“巧若令約”四字的竹節已教她加工成一只小竹瓶,如今灌進水,插上莠草做的兔子,的確稱得上是“養兔子”。 阿顯良久語塞,難以置信自己竟輸給了這兩只丑兮兮的兔子,于是惱羞成怒嘁了聲:“小孩子玩意兒?!?/br> 小孩子玩意兒就小孩子玩意兒,橫豎不是她編的,令約反而笑彎黛眉,將小竹瓶擺去窗臺上,兩只兔子一左一右安置穩當。 阿顯故作老成地搖搖頭,接著抄下一句——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 方才惱羞成怒發出嘲諷,一不小心倒又反了中庸,真是氣死顯了,做什么君子! 小少年漸漸回歸哀怨狀態,令約也重新想到潘雯的事,好奇驅使之下,去廚屋里找郁菀。 昨日郁菀同秋娘去了rou市,各殺了只雞,今日做起梨炒雞,見她來以為她是“忙病”犯了要幫忙,趕緊攆人。 “不是這個,我是想問娘一件事兒?!?/br> 郁菀日日替賀無量送餐,偶爾會在小橋頭碰見潘家娘子,兩人頗有些交情,想必是知道些什么的。 她問完,郁菀吃驚得梨也不切。 一是驚訝于令約會專程問起誰來——她從小到大沒個親密伙伴,就連潘雯都是當初幾個大人們叫在一起玩兒的,年歲長些反而疏遠起來,從未像今日這般主動問起過什么。 當然了,據她所說,潘雯沒去紙坊就是最大的反常,必須得問上一問。 二便是吃驚他們家這姑娘似乎不怎么聽她的話——要知道,早在桃月里她就提起過這事,偏偏她絲毫不曉得,不是沒聽又是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