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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云水齋來了位貴客,二哥去了蘇州未回,只得三哥去談生意?!?/br> 她了然點點頭,不再去想。 兩人走過蜻蜓湖,到小竹橋前恰巧碰見幾個牽著毛驢的青年過來,驢背上各駝了幾袋麻包,看起來無精打采。 云飛又被勾起好奇,與人請教:“于大哥,這里頭裝的甚么?” 而今他在這群紙坊學徒中混得極好,知道名姓的不少,眼前這個顯然也認得。 “噢,腌料用的石灰沒了,買些回來?!蹦侨舜鸬?。 少年搗搗頭,前兩日被迫與三哥跟在幾位師傅身后學習,倒也聽得許多有關辦料事宜的解說,知曉這腌料是辦料過程中最為重要的一環。 想著,他又轉過頭問令約:“jiejie今日忙些甚么?” “和昨日一樣,還是起坯?!?/br> 所謂起坯,是將在漂塘中浸泡數日的白坯拿竹帚洗刷干凈,提起后堆放整齊,后由提料工一段一段地交到砍料師傅手上,是整個砍料流程中……最平平無奇的一項。 不需要提料工的敏捷與熟練,更不需要砍料師傅的好功夫,只需要足夠的氣力和耐心。 剛巧,這兩樣她都有。 依她的說法,第一批九霞紙尚且不是她能染指的,她只消打好下手,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便可。 聽她說還是起坯,云飛摸了摸肩上的褡褳,小心翼翼叩問之:“我若厚臉子跟著jiejie,可會打攪到你?” 雖然罷,他的來意就是打攪她。 這等既無理又無禮還野蠻的要求當然是他三哥所提,除他外再沒別人想得出。 具體而言,便是讓他付云飛——一個素來乖巧懂禮的好少年——行盡幼稚黏人之事,跟在賀jiejie邊上說東問西,耽擱她做工,進而教她少忙碌一會兒。 試問誰人敢說能想出這等主意的人不可怕?簡直是幼稚到令人發指! 相比之下,眼前的漂亮jiejie溫和得像位仙子,一如既往的體貼:“不打攪,你不覺無趣便好?!?/br> 即將打岔的人連忙心虛奉上褡褳里備好的芝麻糖。 唉,真真是可憐天下弟弟心吶。 *** 到紙坊后,令約先在馬場邊上尋人問了問山上情況,確定今日竹花也無蔓延跡象后才放心走開。 攏漂塘時塘邊尚有人在翻壓白坯,新入塘的白坯需每日翻動方能浸泡均勻,屆時腌料才便于石灰漿滲透。 她靜候著,旁邊幾位砍料師傅則忙于查檢砍料凳。 砍料始末需三人配合,一起一提一砍,起坯的同時還負責將砍好的料送去腌料師傅那兒。這方漂塘邊攏共六條砍料線,十八人,其中提料工都是些經驗豐富的學徒,不出意外,將來的砍料師傅就在他們當中。 “喲,小云飛又來學藝?” “今兒怎不見你兄長?” 學徒中有人與云飛相熟,見面逗樂幾句,云飛樂得回應,幾來幾往直說到動工才罷休。 廿日亦是開山第八日,即日起,山上砍下的嫩竹便不及頭七天砍下的rou質嫩,造不出九霞、豐月這類上等紙。 故而近幾日出塘的白坯都是紙農眼中的寶貝,只有將每一環都做到極致,才能造出最完美的紙張。 令約蹲在漂塘東北角,手里握著把小竹帚,一下下刷著撈至塘邊的白坯……盡管漂塘水質極清,但沒人能保證浸坯幾日沒一點污濁浸入,因此,洗刷雜質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小滿前后的嫩竹白坯因浸水時日短,捆扎時只需扎上一道竹篾,容易洗刷解散。若等到芒種后,隨著嫩竹逐漸變老,浸坯少說浸個七日,屆時為防雜質浸入內部,得用兩三道竹篾捆扎,不過到那時,做這活兒的便不是她,而是那些年紀小當磨練的少年學徒了。 她刷完兩捆,堆去提早備好的竹架上,然后便能稍作休息,由提料工與砍料師傅接手cao作。 一段拷好的白坯將近七尺長,砍料師傅將每段砍作長短一致的五截,而后再用竹篾扎成捆。 這次捆扎極其講究,造紙前輩們曾定下二十五斤每捆的標準,是以做活人還應有點兒掂量本事,而扎好后的白坯也有了新的叫法,每一捆稱作一頁,喚作頁料。 令約坐去漂塘邊的圓凳上歇氣,目光從砍料凳前轉回,支著下頜問云飛:“可瞧出什么了?” 云飛“啊”上一聲,撓了撓耳根:“瞧出jiejie做活兒專心了?!?/br> 她笑,剝開先前小少年給她的芝麻糖,一邊提議:“若是閑得無趣,往別處瞧瞧也行,不過要當心點兒,我們這兒也算是危險之地?!?/br> “不無趣不無趣,我就跟著jiejie?!?/br> 定不辱使命! “好罷?!彼辉僖晃秳裾f,將芝麻糖喂進嘴巴又轉身撈白坯去。 七尺長的白坯垛,豎起來比她人還高,從塘中撈出時好比“出水霸王”,費了她好大力氣,擺放端正,再次拿起小竹帚刷洗。 本就單薄的身形往塘邊一蹲,愈發顯得清瘦,云飛立在其后,忽然間恍悟過來他三哥為何會提出那般要求—— 美好如斯的姑娘家從不該做這等勞苦事,即便她甘之若飴,旁人也會心生憐惜。 前兩日他從未留意過的事,三哥卻記于心間,不論是待在那些紙農伯伯邊上,還是待在云水齋里,心都系在賀jiejie這邊,知曉她的繁忙苦辛,所以才有了這迂回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