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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新知縣的事坊間早便有了傳言,阿顯將它放在心上已有多時,始終掛念著有朝一日換了好官宛陽百姓也能有處伸冤,尤其是霍家那一老一小兩個無恥之徒犯下的惡行,故而一聽這話,他耳朵緊忙一豎。 “你這話遲了,早些時候傳的是這番說辭,不過前兒我聽牙行那馬四說,不等過年,今年年底下就來了?!毙詈拥哪莻€如是道。 “馬四?他在牙行里如何還曉得衙門里的事?再者,那新縣老爺不好生在家過年過節,趕著歲暮來這里做甚么?總不是皇帝不近人情攆他來的?” “呔,你忘了?馬四妹夫在衙里當差,聽見什么消息也不足為奇?!蹦莻€蓄胡子的繼續說道,“我還聽說,這位知縣大人如今才十二三歲,義薄云天、年少有為?!?/br> “噗咳咳咳——”聽得認真的阿顯教一口熱茶嗆著,不等郁菀訓他,他便轉回身笑,“哈哈哈哈大哥可是在說笑,哪里有十二三歲的笑話,唉唉說岔了,哪里有十二三歲的知縣?” 且說如今宛陽的知縣,頭發都斑白了大半,臉上生的褶子只風吹湖面生的漣漪能比。 那人抬頭看來,見是清溪塢的幾位,挑眉與他道:“虧你還在念書,怎么這也不信?” 阿顯不樂意來,可仔細一回味,倒覺得對方有理,遂應道:“大哥說的是,方才竟忘了還有‘甘羅十二相秦’的事,這么說,不定還真有十二歲的知縣?!?/br> “就是不省得是好事還是壞事?!蹦侨苏f著擺擺手,一時間餛飩也送上桌,便止了話。 再回過身,郁菀才嗔怪他幾句:“瞧瞧你,呆頭呆腦,平日里念的書到哪兒去了?” “娘,這也怪不得我,今早莫先生還在講王介甫的傷仲永,我一時便忘了那些神童之說?!卑@說著,摸了摸下巴,沉吟半晌又囫圇吞了幾顆餛飩。 “有話便直說,吞吞吐吐?!?/br> “唔……娘,說起神童,早間也教莫先生夸了我,他說我文章寫得極好,字字珠玉矣,外公看了也夸了好幾回?!?/br> “噢?”令約笑著挑了挑眉毛,“夸你自是好的,怎這副模樣?” “因是咳,夸贊自然是好,不過那文章——”他說著覷郁菀一眼,小小聲,“卻非我做的,是前日夜里云飛寫的?!?/br> 郁菀聽了,不覺瞪眼。 山雨欲來,他忙擺了擺手:“娘你別氣,并非我教他幫的,我自個兒也寫了篇。不過我瞧了他做的,就覺自己的味同嚼蠟,他也想教夫子評評他的文章,我索性拿他的充我的交了上去,今兒被夸,我便想云飛也是少年英才……他不曾念書都這樣厲害,若是也念書,不定也能做知縣?!?/br> 雖是如此,卻還是少不了郁菀的一頓說教,他默不作聲應下,瞧不出丁點不忿,反而有些因禍得福喜滋滋的意思,因為他娘親說,往后下了學多去找云飛請教學問。 他按捺著喜悅想,到時候他與云飛商量好,只怕誰也不知他究竟是在頑還是在學了。 豈不妙哉! 當真是個傻角,眉毛飛起來了也不覺察,令約睞他眼,暗暗搖了搖頭。 連她都看得出他在想什么,娘親又怎會不知? 郁菀只淡淡啜口熱茶,沒再多言。 吃畢了飯,該念書的念書去,該回竹塢的也回了竹塢,只令約閑不住,念及今日交運一事,不會兒又牽著小驢去了城南轎子巷。 那處離宛陽城門很近,本是賃被臥、轎子的,不過后來近郊的草市四周蔓延,往城內也來了些近郊的農人,或賤賣討生意,或賣些城中沒有的物什。 令約來此地便是想瞧瞧有無稻草可買,結果真教她瞧見了,故買來幾捆馱至驢背上,自己牽著驢繩悠閑往回晃。 貓竹山就在宛陽西南方向,因大都種著造紙所用貓竹,故得此名,姑且算是南北走勢,紙廠在東南腳平坦寬敞的地方,溪流下游,再流不遠就能出城匯入宛水。 溪西有座吊橋,只每年進出采料時節會放下,東岸路窄,哪怕冬日溪水降了,多露出些石子,馬車也是行不通的。 令約牽著小驢走在小徑上,走過蜻蜓湖,云影遮住了太陽。 影影綽綽的竹林中,除了竹梢沙沙、溪流泠泠的聲響外,似乎傳來陣悠揚的笛聲,空靈如山寺鐘聲,她細細聽著,腳步不禁又慢上幾分。 蝸牛那樣慢吞吞往前,直到遠遠望見靠坐在竹橋上的人影…… 生得像根竹子似的,也不怕靠垮了竹欄跌下去。 她腹誹句,腳步卻也停下,索性坐到溪邊一塊大石頭上,小毛驢守在她旁邊,無趣垂頭嚼溪邊半人高的枯草。 笛聲幽咽,時而比溪水淌得快,時而又慢些,她托著腮,看溪流將落在溪里的云沖皺,頭腦里也模模糊糊地鉆出兩個人影來。 也不知想了多久,總之云層下的太陽再沒出來過,她慢慢回過神,看看愈發朦朧的天色,再看看橋上的霍沉。 他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 斟酌之下,她起了身,腳步放得輕盈走近些,背對她的霍沉仿若聽到了動靜,笛聲戛然而止,她怔了怔,倒沒等到他回頭,便定定瞧著他頎長挺拔的背影。 不知怎的,她似乎從這樣安靜的背影里頭窺出幾分黯然來。 一時也不知往前好還是再站上會兒好,但也由不得她,她身后的小毛驢因不滿她又停下,不悅地抬高腦袋,用鼻尖撞她發髻,還發出呼哧哧的聲音,她一驚,偏頭回去時腦門正好撞到蠢驢高高揚起的鼻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