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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詞靜默片刻,垂首應下,站了起身。 美人椅上的九公主這才順心,空出一只手給他指了指偏殿最里端的書桌,道:“既然你會寫字,那就幫我把桌上的經文給抄了,今日抄五遍,不許抄多?!?/br> 又是……這種奇怪的要求。 無詞依她所言走到書桌之前,桌上的紙張已經分好三摞,左側是已經抄寫好的經文,看起來最厚;中間是兩張字跡最工整的經文,瞧著是給他做參照的;最右側則是一疊白紙,紙邊的墨甚至都研好了。 無詞慢慢地坐在桌案前,取出筆架上的一支筆,輕點蘸墨,而后垂眸開始抄寫經文。 一時間側殿竟安靜得只剩下呼吸聲。 衛明枝擦著槍桿,心神早就飄到了身旁不遠處的無詞身上。眼角余光里,他仍然是從前那樣好看。前世他還在粹雪齋時,也是日日這樣幫她應付上書房戚太傅的罰抄,左手握筆、腕離桌案的高度甚至都沒變。 她的心中就升上一股難以言狀的滿足。 事實上衛明枝對于今日相見并非全無準備,恰恰相反,她是做足了準備的。 記憶里的無詞經常做噩夢,睡覺也輕,很容易被驚醒,所以一直睡得不太好,而鳳髓香就正正是安神效果最好的熏香,他若是在殿里待足時辰,今夜入眠必然會比平素安穩些。 而且無詞是分外嫌惡濃妝艷抹的姑娘的——衛明枝記得在前世某一回大宴上,有個妝容秾艷、步帶香風的舞姬借敬酒之機想要對他投懷送抱,被他一蹙眉頭躲開半丈遠,后來還聽說那舞姬在舞團里從此就再也沒有登臺獻舞的機會了。 衛明枝覺得自己今日表現不錯,至少明面上看不出無詞不喜。 她擦拭好寶貝雁翎槍后,把槍輕輕擱在一旁,人走下美人椅,趴在離書桌更近的小榻上,雙臂墊到下巴底下,支著腦袋開始觀摩起無詞抄經文。 還忍不住同他閑聊:“你累嗎?” 無詞眼睛不抬、手也不頓,“不累?!?/br> “你若是累了,休息一會兒也不要緊,反正我不急著要?!?/br> 人沒說話,她繼續自言自語:“無詞,你可知道我為什么要抄這些經文?” “不知?!?/br> 衛明枝因他的回應有些高興,“是戚太傅罰我抄的。戚太傅是父皇親自任命的、在上書房教我們讀書的太傅,他這個人好迂腐死板,有時候我不過沒有在喚那些文豪詩人的名號后加一個‘先生’稱呼,他便要罰我抄經文。這回我也不知怎么惹著他了,竟被他罰了一百次!” 無詞寫字的手緩緩停下來,眼眸微抬,看她說完了才問:“那殿下現在抄完多少次了?” 衛明枝更加高興:“五十次?!?/br> 無詞便沉默下來,安靜地看著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衛明枝這才意識到不對:罰抄一百次,她抄完五十次,明明還剩一半的量,她卻只要他抄五次,這個要求怎么想怎么奇怪。 這個太監簡直太難打交道了!不過是半刻不察她便被他下了一個套子! 衛明枝腦子飛轉,支吾半天才找到一個比較像理由的理由:“你,你字跡也不知與我像不像,我叫你抄少一點,是為了看看你適不適合幫我這個忙?!?/br> 無詞沒吭氣,垂首又抄了兩句,才對她道:“五遍抄完了,殿下現在便可來瞧瞧?!?/br> “啊,哦?!?/br> 衛明枝慢吞吞地從小榻上爬起來,挪到他跟前,低下頭看了眼。白紙上的字跡熟悉又娟秀,正是從前無詞無數次幫她抄寫時模仿她筆跡寫出來的字。若是不仔細瞧,當真和本人的字瞧不出太大差別。 她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很好,我覺得你很適合幫我做這件事,往后你就做我的秉筆太監罷?!?/br> 無詞從座椅上站起身,騰出主位,很懂規矩地謝恩:“多謝殿下?!?/br> 衛明枝又給他指了指筆架邊的兩瓶藥,“這是外敷的金瘡藥,算是給你的賞賜。還有,后院的房間都給你安排好了,也給你準備了煎藥的東西,你記得每天喝藥,快些好起來才能幫我抄更多的經文?!?/br> “……是?!?/br> “行了,今日到此為止,你下去罷,叫盼夏帶你去后院煎藥?!?/br> “……是?!?/br> 第5章 辦法 皇宮里人心耳目都是紙糊的,若非通天的隱瞞本事,否則這宮墻之內決然藏不住什么事情。 雖然無詞被撥到粹雪齋的動靜低調得不能再低調,但是不過數日,“粹雪齋調去一個美貌太監”的傳言便在這深宮庭院內不脛而走——大都是宮女太監里奇聞趣事一般的議論風聲。 于此,衛明枝從盼夏的口中略有耳聞。 不過她心里沒起什么波瀾。 前世她好習武藝、懶得理會宮里人心的彎彎道道,又因為她母妃和外祖的庇佑,真就“兩耳不聞窗外事”,但在她救下無詞以后的日子里,她對他在宮里的名聲也有幾分了解: 因為那副好皮囊,宮里打無詞主意的宮女太監也頗有一些,甚至于她救下他的契機,就恰是因為他不屈從于另一個對他有所企圖的大宮女。 但底下之人再怎么議論也終究是難以傳到貴人們的耳朵里的。 這再好不過—— 宮里的奴才絕大多數究其一生只能被困在深宮大院之內,對于宮外通緝令的風聲遲鈍非常,這也正好是衛明枝能夠放心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