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駱滿的語氣已經盡量委婉:“最好的下場,也是被削為平民,籍沒家產?!?/br> 卓氏把懷里的駱飛沉遞給丫鬟去抱,再給丈夫倒了杯茶,招了神情滯駭的駱垣坐下,笑道:“娘且問你,若你岳伯父落了罪,嘉姐兒可就是罪官之女了,到那時,你可還愿娶她為妻?” 這樣直接的話,險些讓駱垣驚得彈起。 他連腮帶耳暈紅了一片,別別扭扭、又支支吾吾地:“娘…你、你說什么呢?” 看自己大兒子這明顯是被戳中心事的反應,卓氏笑到打跌,她又多出幾分揶揄心來,眼底微露訝異:“難不成是娘多想了,我兒壓根對嘉姐兒沒那份心,這急成猴兒樣,只是因為鄰里之情罷了?” 她轉身,又故意去逗駱飛沉:“沉哥兒,你說,要不要你嘉嘉jiejie給你做嫂子?” 駱飛沉一聽嘉嘉兩個字,就興奮地劃拉著兩條藕節臂:“要,要嘉嘉jiejie,要嫂子?!?/br> 駱垣的臉已經紅到不能看了。 卓氏笑夠了,直言不諱道:“好了,你是娘生的,你什么心思還想瞞過娘?這么大個兒郎了,心里有喜歡的姑娘很正常,害什么臊?想當年你爹爹可是直接沖到我面前來表慕,你怎么就這么慫,武槍弄劍的男子漢扭捏個什么勁?!?/br> 駱垣垂頭聽訓,兩只耳朵仍是紅如烙鐵。 駱飛沉扭身出了丫鬟的懷抱,走到駱垣身邊,指著駱垣的耳朵,奶聲奶氣地:“兄長,燒鵝?!?/br> 卓氏噗哧笑出聲:“你兄長不是燒鵝,他只是害羞了,乖乖沉哥兒,別取笑你兄長了,來娘這兒?!?/br> 駱飛沉邁著小短腿,一頭扎到卓氏懷里。 卓氏笑著抱住小兒子,又去提醒大兒子:“前頭的問題,你還沒答娘呢?!?/br> 駱垣憋了會兒,聲音極低地答道:“兒子…愿意的?!?/br> 卓氏與丈夫四目相對,皆笑了。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娶個罪官之女為妻,你這仕途必然要艱難許多,遇位爭時,還極有可能被人拿著這把柄去參,這些,你可都能接受?” 駱垣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可以的, ” 看他這樣爽快,卓氏再分析道:“也便是說,成婚后,她也許會拖累你,你云程發韌之時,也分不得她多少榮耀。說得再直白些,你二人若成婚,婚后的日子必然不會太好過,當然,娘說的是在外的日子,在府內,娘與你爹亦會對她視如已出,左右咱們一家人和睦,才是最好的?!?/br> 駱垣才要開口,卓氏伸手壓住他:“先別急,我還有一樁告誡要提前與你說。你還年少,這一時的歡喜也不知能撐多久,若是日后你仕途不順了,嫌她阻了你的路,許就不是這個想法了,你想清楚些,日后若你負了她,娘可是會幫著她揍你的?!?/br> 駱垣立即表態:“娘放心,若能、若能…兒子定不會負了嘉嘉?!?/br> 駱滿拍拍駱垣的肩膀:“我兒莫急,既你心如此堅定,待明日,為父便豁出這臉去,再奏一本就是?!?/br> 第44章 著迷 ----------- 瞻華宮中, 梁旻滿臉陰郁地看著眼前的人:“裴監司,你是在告知本殿,那岳憬之罪治不了? ” 裴隆畢恭畢敬地站著, 垂頭答道:“大理寺已查到韋大人身上,仔細把所有證物都重新過了一遍, 昨日還召了韋大人前去問話,韋大人,甚為驚慌?!?/br> 梁旻皺眉,眼中滿是輕蔑之意:“無用之輩?!?/br> 他十分不滿:“大理寺怎會突然查得這樣細致?” 裴隆推測道:“許是二皇子那頭…” 梁旻截斷他的話, 斷然否定道:“不可能,此事, 那宋瓊絕不會允許梁致插手?!?/br> 裴隆道:“那,許是圣上突然覺得此事有蹊蹺?畢竟岳大人此前在朝臣,頗得交口贊譽?!?/br> 梁旻傲睨過來,嘴邊撇著一絲嘲笑之意:“那又如何?岳憬入獄這么久了,你可見有誰為他說過半句話?” 裴隆沉吟起來:“前些日子, 云武將軍遞過兩回奏章,俱是為岳大人求情之表,且言辭頗為懇切, 許是圣上見了那奏章, 一時心頭起意,也不是沒有可能?!?/br> 他憂心忡忡:“如今那岳憬已被轉監到御史臺獄中, 那日的當班薄歷連著一切證物,也都歸了御史臺,大理寺那頭,怕是再插不上手了,御史臺辦事向來公稟, 老奴只怕若入御史臺決斷,這糾查…不會善了?!?/br> 梁旻煩躁不已,信手從座邊握了一把金燦燦的脫手鏢。 那鏢身是純金打造,頭部,是發著寒光的尖棱,末端,則綁著綃金的綢帶。 兩個小黃門硬著頭皮去端起一盤鏢靶,分立兩側,用手托固著那鏢靶。 梁旻都沒站定,就執起鏢劍一下一下又一下地,向那鏢靶投擲去。 一雙小黃門嚇得面如菜色,生怕那鋒利無比的金鏢下一刻,就會扎在自己手上,或是身上。 幸好梁旻雖然心情不佳,今日的準頭倒是提升了許多,手上的一把擲.完,也沒有出現脫鏢。 發泄完了,梁旻拍拍手,轉身去對裴隆說道:“那便在御史臺決斷之前,讓韋棟來將此事一力承擔?!?/br> 裴隆很是一驚:“韋大人如何肯?” 梁旻的面色平靜如潭:“本殿記得他家中尚有一女?今晚派人去擄走,告知他,他若將這事一力承擔,本殿便納其女為姬妾,他若膽敢咬出本殿…本殿自有父皇護著,左不過是挨幾句訓,可他那寶貝女兒,就不知會是個什么下場了?!?/br> 裴隆直橛橛地,像一根木樁似的呆立著。 梁旻見狀,狂肆地笑起來:“怎么?裴監司不忍心?也是,你也膝下有女,自是多有不忍…倒是本殿疏忽了,此事不用你安排,本殿另派人去?!?/br> 眼前人雖是在笑,裴隆卻明顯感覺到,此人的視線很有些陰惻惻,帶著令人窒息的威脅之意。 他連忙解釋道:“七殿下誤會了,此事,老奴稍后便著人去辦?!?/br> 梁旻頷首:“那便勞駕裴監司了?!?/br> 裴隆道過不敢,便領了命準備出去,卻在將將轉身走了幾步之后,被梁旻給叫住了。 梁旻臉上綻出意味深長的笑來,說道:“忘與裴監司說了,本殿前兩日去看過靈美人和小皇妹,小娃娃果真一日一個樣,她那模樣十分可喜,本殿這瞧著,還真與裴監司有兩分相似呢?!?/br> “——裴監司何時得了空,也要去靈弗宮瞧瞧小皇妹才是,若有何不便的,盡管與本殿言明,本殿自會替你們安排,保管讓你們一家子和樂無憂地相處幾個時辰,誰也不會攪擾?!?/br> 裴隆瞳孔震顫,聽了梁旻這話,一股冷氣從腳心往上直沖。 他低聲道:“老奴…謝七殿下.體恤?!?/br> 梁旻擺擺手:“去罷,記得做隱蔽些?!?/br> 出了瞻華宮,裴隆攥緊了手,哪怕是修得極平的甲緣,也深深陷入rou中,荒唐往事一霎間,涌滿他的胸膛。 想他十三歲入宮,二十載宮掖生活,一路從普普通通的小黃門,到進通進司做了監官,向來都是持盈守虛、謹言慎行。哪怕是在后宮當差時,皇后娘娘以利誘之,他也不動如山,就算是次年,他在新入的宮女中,見了曾與自己定過親的靈兒,也沒想過要與她再續前緣。 二人自小一起長大,并非是沒有感情,而是他彼時已成一介閹人,在世間本就受盡白眼,遭人蔑視,就算是有朝一日出了宮,出注定給不了她幸福。 倒不如讓她趁早斷了念想,熬到年紀,出宮嫁個正常男子,總歸,比跟著他要強多了。 于是,面對昔日舊愛,他選擇了逃避。 可他沒有想到的是,靈兒在入宮的第三年,就被圣上臨幸了。 只因為,她生得肖似余國公那位女兒,也就是當今七皇子的生母。 可替代品向來都不長久,僅侍君幾遭,圣上便找到了長相更似那余蒔歡的女子,靈兒很快失了寵,自此居于后宮一隅,衣食菲薄,宦婢可欺。 他只能暗中關照著,遠遠地看著,盡量讓她過得好些。 可他沒有想到的是,去年冬末,他被人迷倒在自己的居室中,再醒來時,卻發現靈兒和自己兩廂赤.裸地躺在一起,那榻間的種種痕跡,都表明了二人間,確實曾有過一場歡好。 而見有人破門而入,將他二人抓了個現形,他才知,自己是被七皇子給算計了。 久居宮掖,縱然他勢物不全,可骨子里也是男子,那歡好之欲他也不是沒有。 可他從不像其它宦官那樣,或是狎戲宮女、褻玩小黃門,或是嫖.娼宿妓。 這當中的原因,除了本就潔身自好外,再一個,就是唯恐被人知曉,他那瓜蒂重生之事。 宮中每隔三.五年,都要看查內宦那凸rou是否有復長的,若是查出,便會被重新閹割,再得一場生不如死的苦痛,而像他這樣,曾在后宮中隨伺過宮妃的,多是直接亂棍打死。 彼時,他雖已小有官銜,那查驗之事也就是走個過場,可他為人素來謹慎,于是,在察覺自己有復陽之兆后,便暗中習了那縮陽術。 可饒是這樣萬般防備,那梁旻卻不知由何處知曉他去勢未盡,又查得他那一段舊情,后才度出那惡計。 其目的,便是要讓自己,為他所用。 他縱是閹人,卻也有一身骨氣,如何甘心被人白白算計? 于是,他表明了自己寧死不屈的態度,靈兒亦甘愿隨他赴死。 許是見他二人堅決,那梁旻,卻也并未逼迫。 而最令他措手不及的是,那一夜荒唐,竟讓靈兒珠胎暗結。 正是一籌莫展之際,那梁旻再度出現了,直言,可助靈兒保下腹中胎兒。 試問這世間,哪個男子不想傳宗接代,況且懷著自己骨血的,還是自己心愛的女子。 于是最終,他還是向梁旻低了頭。 梁旻為靈兒找來了其母生前曾佩戴過的衣飾釵環,又故意引著圣上與靈兒偶遇,圣上一時恍惚,如睹舊愛復生。 當夜,順理成章地,靈兒就被召了去侍寢。 再然后,靈兒被御醫診出有喜。 圣上大悅,將她從寶林擢升為了才人,在誕下公主后,又晉位為美人。 他怵目驚心。 連自己的父皇都算計,自此更知曉了,梁旻此子,是個狼猛蜂毒之輩。 而幫著梁旻對付皇后,他亦有自己的理由。 在靈兒懷胎時,皇后娘娘唯恐她肚子里懷的是皇子,舊時曾用過的手段,再度加諸在靈兒身上,若非梁旻著人看得緊,靈兒斷不止落個早產的下場。 雖早產數月,讓靈兒與小公主的身體都虛弱至極,但好歹,她母女二人都好好地活著。 他曾經以為自己余生只有孤寡的命,可有了女兒后,他與靈兒宮中做另類廝守,就這樣遠遠地守著她們娘倆,他也甘之如飴。 故而,那梁旻再是狼猛蜂毒,他裴隆也不得不與其為伍,任其差遣。 *** 時日飛轉,霜風拂過深秋的最后一個日晝時,康宛妙再次去了岳府。 她先是給了岳清嘉一張銀票。 岳清嘉被那票額給嚇到了,急急戰術后仰,眼睛瞪得像銅鈴:“干干干什么?給我這么多錢干嘛?你不會是想讓我給你買盔甲罷?那可是要坐牢的事,我不得行,我不想唱鐵窗淚?!?/br> 康宛妙款爺一樣,把銀票蓋在桌面,又在上面拍了兩下:“給你錢你就拿著,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岳清嘉還是覺得那銀票燙手,她拒絕道:“這要是五十兩,我也不會說什么,五百兩你讓我怎么拿?其中肯定有炸。我是個有原則性的人,犯法的事兒我堅決不干?!?/br> 康宛妙嬉笑著取笑道:“瞅你那膽小樣兒,得了,不逗你了,這是我兄長給你的。他說了,雖然你活兒干得不怎么樣,但態度還是勉強可以的,這點錢,就當作你在我們府里當差的晌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