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夜幕下,星星帶著清冷的微光。 康子晉才將沐浴完,聽棲桐把事情給稟了,他攏了攏披著的袍衫,彎起意味不明的笑意來。 棲桐度了度主子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說道:“主子,照小的說,這倒是個好機會,那蕭良時不是想給自己留退路么?這庶女若是廢了,按他的性子,定也不想就這么放棄攀交的機會。剛好可以借此事,逼他把嫡女給嫁過去,斷了他三心二意的退路?!?/br> 康子晉眉梢輕提,笑睨他一眼,贊了聲:“你倒是聰明?!?/br> 棲桐嘿嘿一笑,見縫插針地恭維:“都是跟主子您耳濡目染間學的皮毛。 ” 康子晉擺擺手:“行了,知道怎么做,明日就直接去找蔡郡馬。承靜郡主這回向圣上討來樁好差事,卻差點被那蕭府庶女給攪了,若蔡郡馬把這事查了個一清二楚,再去向承靜郡主討乖,他定能在承靜郡主那得些好處的?!?/br> 棲桐應了,正要退下,又被出聲留住。 康子晉略定了下,吩咐道:“我瞧妙姐兒心中不樂,應是比賽砸了,沒贏得彩頭的原因。你明日去時,問蔡郡馬討一討今日的彩頭,給妙姐兒送過去,就當給她壓壓驚?!?/br> 壓壓驚? 棲桐疑惑。 他方才回來復命時,就碰見了蹦蹦跳跳的二小姐,她瞧著,可半點沒有不開懷的跡象。 而且二小姐向來是個沒心沒肺、不大記事的,今日這事應當對她沒多大影響才是… 雖隱約覺得哪里不對,但見主子揮退,棲桐只得帶著滿腔疑惑掩門退下了。 康子晉起身,摘開素紗燈罩,拔了拔燈芯,想起胞妹形容她是小可憐,再記起小姑娘撲簌簌流眼淚的模樣來。 嘖,確實是挺可憐的。 要不是他出手去查,這個暗虧,她可就吃定了。 身份不高,所求倒是甚高,也不知道是打哪兒來的信心,就敢沒臉沒皮地追著他跑。 *** 蕭府。 蕭綿坐在秋千上,一幅少女思春的模樣。 她怎么也忘不了那日在含暉園中,她換完衣衫后,偶然于牙道上遇見的郎君。 他是那般的芝蘭玉樹,清雅出塵,完全就是她夢寐以求的夫婿模樣。 出身皇室的郎君,天生貴胄,果然不是民間的普通男子能比擬的,就是那些個官眷之子,也是萬萬及不上他半分。 而且,他、他還定定地望了自己好幾息,應該,也是對自己有感覺的罷… 蕭綿愛意昭昭地依偎在千繩上,一顆心栩栩然,簡直振翅欲飛,心弦產生了甜絲絲的、幸福的顫動。 而突聞爹爹派人來喚,打斷了她喜滋滋的甜蜜幻想。 匆匆整理好儀容,蕭綿跟著來傳喚的人到了正院。 遠遠地,蕭綿見爹爹立在廳中,直直地盯著她走近,臉上表情沉沉如雪。 好像又從和藹可親,變回了從前那個,對她不茍言笑的爹爹。 見狀,蕭綿的心里似是踏空了一下似的,涌起強烈的不安。 但很快,她又開始安慰自己。 也許…也許爹爹是想告知她,該準備入二皇子府了? 還是、還是皇后娘娘又要召她入宮敘話? 對,一定是這樣的大事,爹爹才會這般嚴肅。 蕭綿臉上掛起嬌羞的笑,入了堂中,乖覺地去行禮,喚了聲:“爹爹?!?/br> 卻不料蕭良時劈頭就是一句:“孽障,你是個豬腦子不成?!” 蕭綿如聞雷聲炸響,驚得暈暈乎乎地抬頭,面露不解:“爹、爹爹,怎么了?” 蕭良時青著臉,低喝道:“你還有臉問為父怎么了?蠢笨不經的憨貨,你做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 蕭綿聞言,更如受了雷轟電掣一般,心里劃過個清晰的猜想,可還是心存僥幸,想再問個清楚。 門口,雜沓的腳步聲漸近,蕭嫦帶著滿臉嘲意,剛走入廳中,就吩咐人去捉住蕭綿的丫鬟竹兒。 在竹兒的慌聲中,蕭綿就是再不想面對,也清楚地明白過來,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 蕭良時一幅怒其不爭的樣子:“想做皇家婦,怎能私德有損?就是裝,也要裝作大度,怎能在這當口去做那種事?等你成了皇子側妃,那岳府小姐見了你就得行禮,到時候,你想怎么仗勢欺負她不行?非要急在這一時?” 在甩袖離場之前,蕭良時還說出一番讓蕭綿手足撣軟的話來。 “到底是個妾生的,果然蠢笨如斯、不堪重用,左右是為父錯看了你。敢在承靜郡主的球會上動手腳,你這膽子可真是潑了天的大!幸好承靜郡主沒把這事公諸于眾,否則,那二皇子府,連你嫡姐都進不去,豈不是被你壞了大事!” 看著委頓在地,攙也攙不起的蕭綿,蕭嫦臉上的神色得意至極:“meimei也莫要傷心,這說明你與二皇子無甚緣分呢。唉,我也知道meimei做了好久的美夢,可如今這側妃之位到底是飛了,meimei可莫要想不開,去行那極端之事。世間兒郎多不勝數,總能找得到比二皇子更好的?!?/br> 蕭綿面色遽然突變,額頭一片冰涼,耳際也是轟轟隆隆的,絕望與忿恨,交織在她的胸間。 多少年了,庶女這個身份像山一樣壓著她,她被生母教養著,忍氣吞聲十多年,處處被嫡姐制壓、被嫡母為難,連套像樣的頭面都沒有。 也因此,她出去交際的次數極少極少。 多少人不知她是蕭府女眷,又有多少人知道她的身份,卻也因著蕭嫦的輕視打壓,而嘲笑鄙夷,甚至孤立她。 甚至于,她連馬球都不會打,活得還不如那岳清嘉! 想她謹小慎微這么多年,不過是出手懲罰了個對自己出言不敬的小官之女,就連大好的姻緣都被人給奪去了,叫她怎么能甘心?! 再憶起蕭良時的話,蕭綿遍體生寒。 爹爹,就這樣瞧不起她么?她雖是從妾室的肚子里出來的,可到底,也是他的女兒啊… 恍惚間,蕭綿想起姨娘與她說的話來。 姨娘說,爹爹之所以不常來看她們娘倆,之所以對她冷淡嚴厲,是因為嫡母善妒,嫡姐又是個霸道的,爹爹怕對她們娘倆過多關心,反而會讓她們在這府里過得不好。 想她前些時日,聽爹爹說了要將她送入二皇子府做側妃的話,還激動不已,更對姨娘的話堅信不移,認為爹爹心里始終記得她們娘倆,現下有了這樣好的機會,才會第一時間想到她。 可是…這么些年來,姨娘安慰她的那些話,原來,都是假的么? 蕭綿抬頭,渙散的眼神慢慢對焦,蕭嫦看好戲的臉深深刺痛了她。 從小到大,蕭嫦不但欺她辱她,而今,更搶了她的夫婿,奪了她的大好姻緣,這口氣,叫她怎么吞得下去?! 第30章 ---------- 來去折騰了一天, 是夜,彭慈月再度墜入夢境。 這回出現的,是陰暗偪仄的牢房, 與一身粗布囚衣的舅父。 那囚衣臟污不堪,平素最喜凈的舅父, 滿臉疲憊,不知在里頭遭遇了什么,整個人簡直瘦脫了相。 而舅母與表妹則四處奔走,可除了隔壁府外, 根本無人相助。 她更是幫不上什么忙,冥思苦想之后, 欲要去求助梁致,卻驚聞他納側妃的消息。 后來,待舅父被落了罪,一家子正是絕望與萬念俱灰之際,忽而有人出現了, 說可以幫她救出舅父。 夢中,那人面目模糊,聲色俱以辨, 只隱約能感受到他周身貴氣環旋, 衣著打扮皆是華冠麗服,想來, 當是尊榮顯赫之輩。 她正喜于遇了菩薩心腸的貴人,身陷囹圄的舅父終于有救之際,聽了那人所提相助的條件,卻心中大駭,矍然驚醒。 守夜的小榻上, 樂冬聽到聲響,迅速起身燃亮燭燈,撩開紗帳,關切道:“小姐,可是又發噩夢了?” 彭慈月胸口不斷起伏,雙眼眨也不眨地發著直,似乎那夢境的殘景,都還在眼底翻動著。 在樂冬的服侍下,心有余悸的彭慈月換過濡濕的中衣,又擦去額上的汗。 見樂冬眼下兩片青影明顯,她十分過意不去。 這段時日,她噩夢反復,時而驚醒,著實是把樂冬給折騰也沒個好睡的。 為免再折騰到樂冬,縱是神思無序,彭慈月也佯裝犯困,重新躺回榻上,催著樂冬去睡,不允她守著自己。 好說歹說,樂冬才掩好帳子,熄了燭燈。 而記掛著方才夢境的彭慈月,卻提著一顆心,下半夜,又是怎么也睡不著了。 * 翌日清早,為了不讓樂冬瞧出自己缺了覺,彭慈月撐著昏昏沉沉的眼皮用了些早膳。 才收走膳食,滿血復活的岳清嘉就來了。 在彭慈月看來,她這位表妹神彩熠熠,簡直像個沒事人一樣,半點不像昨天才驚了馬,差點發生意外的樣子。 反觀自己,整天東想西想、杞人憂天,要是能像表妹一樣活潑樂觀,她也不至于發那些亂七八糟的夢,擾得自己心神不靈,還累得舅父舅母一家人擔心。 前兒,舅父還特意從太醫院討了方子,喚人煎了送給她服用,又豈料昨兒晚上,她竟然會做那樣喪氣的夢。 舅父從來都是個清正周直、毫不茍且之人,怎么可能會被掛吏議,投入獄中? 委實是她想得太多… 彭慈月暗自搖頭,想要把那不合常理的夢給拋到腦后,卻聽岳清嘉話語間,問起自己昨日與梁致碰面之事來。 夢境所聞再度被勾起,再憶起昨日二人相見的場景,她心下一酸,眼睛霎時便紅了。 又把人惹哭的岳清嘉手足無措起來。 她只是想起昨天那位二皇子也在,就過來打探打探,看彭慈月有沒有和他碰上面,要是真碰了面,又是怎么個情形。 可在彭慈月房里坐了得有兩盞茶的時間,來來回回的車轱轆話都說了好幾筐,也沒問出點什么來。 反而見彭慈月心神恍惚,又是活像丟了魂一樣,嘮幾句平常話都言顛語倒的,頻頻走神,她心頭有些急,干脆問得直接了些,沒想到,又觸到人家淚腺閥門了… 唔…不愧是她,每天一個弄哭女主的小技巧。 岳清嘉險些懷疑自己拿的,是個反派劇本了。 樂冬剛好端了碟果子進來,見自己主子又哭了,不禁露出著急的神色來,開口勸道:“小姐,您瞧瞧,您這些日子都清減成什么樣了?奴婢看了都心疼。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要不,您把您那那些個夢都跟表小姐說說,指不定說出來就暢快了,總比什么都憋在心里頭要來得舒爽?!?/br> 經樂冬這么一說,岳清嘉才知道,自己這位表姐昨晚又作噩夢了。 她不由跟著擔心苦惱起來,聽說失眠多夢這種癥狀,搞不好會患上抑郁癥和焦慮癥,就是弄個神經衰弱,可也不是什么等閑小事。 再說這古代又沒有心理醫生什么的,真要得了這些折磨人的病癥,那可真是要遭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