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第九十章 開封尹等在外堂, 放心不下云瑯傷勢,心神不寧徘徊良久,終于等著了回來的琰王。 “王爺?!?/br> 開封尹快步過去, 低聲道:“云將軍情形……” 蕭朔:“很好?!?/br> 開封尹:“……” 不知為何,琰王去見了一趟云將軍, 這些日已淡了的沉悶似乎又回來了幾分。 衛準不清楚床榻上的事,想不出一去一回能有什么變故, 只當蕭朔如今身兼重責,畢竟謀朝不易,難免性情不可測些:“……是?!?/br> “正月十六開朝, 上元夜宮中宴飲?!?/br> 衛準收斂心神, 不再多問:“云麾將軍是從三品武官,也要奉詔入宮……各方盯牢, 王爺早做準備?!?/br> 蕭朔正蹙眉出神, 聽他提醒, 心神微動:“多謝大人?!?/br> 衛準搖了搖頭,他來琰王府只是探傷,順便將朝中情形告知蕭朔。此時話說清了, 還要回去敲驚堂木,起身作禮:“王爺好生養傷, 下官告退?!?/br> “稍待?!?/br> 蕭朔起身:“他有封手書,托大人帶給昔日故友?!?/br> 衛準聞言停步,聽到后半句, 卻又不覺一怔。 蕭朔按云瑯所說, 在書架處尋過, 果然找到封信,遞給衛準。 衛準問:“寫得什么?” “不知?!笔捤返? “傳信罷了” 衛準神色有些茫然,雙手接過,將信仔細收好。 ……昔日故友。 昔日故友。 “下官……傳信,也只能盡力而為?!?/br> 衛準立在堂中,反復念了幾遍這一句,又按了按袖中信封:“他假作成襄王侍衛,那日一戰后,便同襄王一道不知所蹤,再沒來過?!?/br> 素來刻薄冷面的開封尹,此時不知為何,竟勉強笑了下,低聲道:“下官設法尋找,也一無所獲……” 蕭朔淡聲道:“辦法不對?!?/br> 衛準怔住。 “今日初九,該祭玉皇,大相國寺開天公爐,半城人都會去?!?/br> 蕭朔道:“要祭一夜,有許多人會宿在寺后空場?!?/br> 開封府職責所在,每逢這般聲勢浩大的祭典祀儀,都要不分晝夜巡街坐鎮。衛準自然知道這些,只是不知與找人有什么關系,苦笑道:“他不會去?!?/br> “有所求,便會去?!?/br> 蕭朔道:“大人微服私行,在殿后僻靜處對月獨酌,只管大醉?!?/br> 衛準從不曾這般荒唐,聞言幾乎錯愕,想要開口,迎上蕭朔視線,又將話咽回去。 他記起在刑場時,云瑯心血來潮攀扯琰王,說得也是“月黑風高、半醉半醒”。此時看著蕭朔神情,不知為何,心底竟跟著牽扯一晃:“王爺……曾這么等來過心中故人么?” 蕭朔搖了搖頭,回了桌邊,倒一盞茶擱在案前:“我曾數次自問,這五年間,為何從沒這么做?!?/br> 茶水滾熱,水汽蒸騰起來。 蕭朔并不喝,又倒了一杯,遙遙相對:“我若醉了,他必來尋我,攬我入懷?!?/br> 衛準怔立著,胸口竟也像是倏忽一空,輕聲道:“總歸……苦盡甘來?!?/br> 衛準從不擅勸人,此時見蕭朔身上不同以往的寧寂蕭索,牽扯心事,盡力和緩語氣:“昔日宮中枯井旁,王爺所說,下官心中銘記。如今王爺已有云將軍同行,下官――” “大人卻仍形影相吊,榻間冷清?!?/br> 蕭朔道:“本王知道?!?/br> 衛準不及防備,膝間一疼。 “今晚城中巡街值守,殿前司可以代管?!?/br> 蕭朔:“我二人心意盡通,已別無所求,今夜清閑,不必去拜天公玉皇?!?/br> 衛準雙膝隱痛,看著蕭朔欲言又止。 蕭朔借開封尹理過心緒,氣順了不少。他此時心情難得好些,按云瑯吩咐,多與朝臣同僚說了幾句:“大人連日辛勞,如今諸事已定,該緩口氣?!?/br> 衛準終于聽見一句像樣的話,當即起身:“多謝王爺關懷,下官――” “榻前縱然無人相伴,寂寥空蕩,卻也該好生歇息?!?/br> 蕭朔:“枕冷衾寒,孤枕好眠?!?/br> 衛準:“……” …… 老主簿端著碗圓子進來,眼睜睜看著開封尹足下生風頭也不回匆匆走了,茫然回頭,往屋外張望了半天。 這般行色匆匆,說不定是急著去見心底眼前人。 老主簿眼看著兩位小主人硬闖出條生路,身心暢快,臉上笑容也多了不少,將熱騰騰的圓子端過去:“王爺,醪糟煮的。小侯爺嘗了說不甜,給加了甘草,暖暖身子……” 蕭朔聽見甘草,眼底光芒一聚,接過來,擱在一旁。 老主簿微怔:“王爺?” “分出一隊玄鐵衛,今夜守大相國寺,暗中護住開封尹?!?/br> 蕭朔道:“景參軍回來了么?” “回來了?!崩现鞑静沤恿司爸G,忙點頭道,“路上奔波,趕了三天三夜,昨夜到的府上莊子?!?/br> “歇好了來見我?!?/br> 蕭朔點了點頭,拿過這些天堆積的文書:“同景王府下帖,今夜我去拜訪?!?/br> 景諫是年前領命去的北疆。戎狄那時頻頻異動,朝中又有納歲幣割地的打算,云瑯放心不下,同他商議,以沙中逐金的法子引戎狄內亂,到此時正見成效。 經此一戰,西夏的國主殞命在了汴梁,鐵鷂騎兵覆滅,元氣大傷。草原部族本就混戰,如今內亂已成,分割愈劇。 《傷寒論》太陽病上篇,甘草甘平,有安內攘外之能。 安內攘外,安內攘外。 走到這一步,外敵已到了最疲弱渙散的時候。拿下最后一座朔州城,邊疆盡定,再無外患。 蕭朔看著那一碗甘草醪糟圓子,忽然想清了云瑯這幾日為何這般配合,叫養傷就養傷,讓安睡便安睡,恨不得幾天便將身上的傷勢盡數養好。 老主簿聽得愣怔:“小侯爺……這就要去北疆了嗎?” “眼下時機最好?!?/br> 蕭朔道:“西夏折戟,草原內亂,若能在開春之前收回朔州城,再無外敵環伺之憂?!?/br> 雖說走到這一步,陰差陽錯,多是借勢打力才攪開了這一灘渾水??社醺吘官€贏了這一局,重掌禁軍,已不再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 眼下朝野國中,局勢皆定,各方勢力一時都掀不起風浪,陰謀宵小蟄伏匿跡。 云瑯屈心抑志,陪他步步為營謀朝,等得就是今日。 如今再無后顧之憂,任誰也再攔不住。 蕭朔端過那一碗醪糟圓子,撥了撥,又道:“況且――” 況且……方才若非開封尹提及,他幾乎已忘了一件事。 云瑯如今已經有了官職,上元節宮中宴飲,如無意外情形,必然要去。 宮中這幾日緊鑼密鼓隱私密謀,為的多半正是這個。 若能借宮中宴飲設下圈套,無論套住他和云瑯哪一個,都能借此掣肘另外一人,設法扳回如今局面。 “您是說……若是小侯爺去打仗了,便不必去宴飲,自然也落不進圈套了?” 老主簿多少聽懂了些,只是仍不舍得,低聲道:“才安生幾天?小侯爺好不容易回來,如今剛穩妥些了,節也不過,竟又要與您分開……” 蕭朔蹙眉:“誰說我要與他分開?” 老主簿一愣:“可您不是奉了旨,要查襄王下落嗎?” 昨日宮中來的圣旨,蕭朔借口傷勢未愈不能起身,不曾出面,老主簿接了,現在還放在外堂架上。 襄王余黨雖然伏誅,皇上的暗兵營卻沒能捉住襄王與楊顯佑。蕭朔如今執掌禁軍,自然也接了這個燙手山芋,奉旨緝拿欽命兇犯。 “雁門關在山陰,出去就是邊塞,已到了黃河邊?!?/br> 老主簿低聲道:“小侯爺若帶兵打仗,要去朔州。遠在天邊,如何――” “他打他的仗,我緝我的兇?!?/br> 蕭朔道:“襄王往朔州城跑了?!?/br> 老主簿:“……” 老主簿從未想過自家王爺能有今日,看著被小侯爺教偏了不是一星半點的殿下,咽了咽:“皇上……連這個也信嗎?” “若不信,自己派人去找?!?/br> 蕭朔神色平靜:“我替朝廷追捕襄王,還嫌追錯了地方?” 老主簿心說縱然如此,襄王一夜間插了翅膀,撲棱棱飛到了朔州城……未免也太過隨心所欲。 昔日端王與當今皇上奪嫡,好歹也是步步為營、穩扎穩打,幕僚謀士殫精竭慮謀劃,各方勢力拉鋸博弈,一點一點打開局面。 如今這般百無禁忌不講道理的謀朝法,痛快歸痛快,總歸叫人隔三差五便心驚膽戰。 幸好還有兩位小主人相互照應,肝膽相照,上乘天運。 老主簿亦憂亦喜,終歸不再多說,應了一聲,匆匆去替王爺給景王府下了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