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也是碰巧?!痹片樞π?,“我聽了那案子,便覺不對勁。說是大理寺卿當年扶助六皇子,自然也沒錯,可為何偏偏扳倒的是三司使?他心機深沉,若是親手扳倒了這般緊要的關竅,定然不會甘心換上個別人的棋子?!?/br> 蕭朔道:“不算碰巧?!?/br> 云瑯有些好奇:“怎么不算碰巧?老主簿若不提這個案子,我還反應不過來?!?/br> “你這些天殫精竭慮,耗費的是暗中的心神。凡是能問的、能知道的,你都會搜羅來。大海撈針,也總能撈到一枚?!?/br> 蕭朔將手掌覆在云瑯舊傷處,按了按:“傷在心脈與肺脈交行處,心神不寧,終歸難以痊愈。夜里抱著你睡,我知你其實還會疼?!?/br> 云瑯原本還被他說得頗不自在,冷不防聽見中間一句,險些嗆岔了氣:“小王爺,你如今也能把這種話這般自然地插進正事里說了嗎?” 蕭朔不理會他打岔,替云瑯將胸肩墊高了些,察覺到云瑯手臂上附和的力道:“有力氣了么?” “跑不動,走幾步還是行的?!痹片樛铝丝跉?,支著起身,“回去再一口氣歇著?!?/br> 蕭朔細看他臉色,點了點頭:“既然這樣,你聽我說?!?/br> 云瑯微怔,回了頭看著他。 “我追蹤馬隊,一路查出襄王私見大理寺卿,隱在暗處聽了他們交談?!?/br> 蕭朔道:“如何解閣內機關,我聽得不明就里,如今大抵也已用不上,但還有一句?!?/br> 蕭朔仍倚墻坐著,抬眸看著云瑯:“他說,七閣杜,八閣死?!?/br> “杜門小兇,也為中平?!?/br> 云瑯正拿不準上面兩閣的分布,聽他所說,眼睛一亮:“雖說主閉塞不通,事多不利,但唯獨適宜判獄避災……該是條生路?!?/br> 蕭朔靜聽著他嘰里咕嚕念經,眼底松下來,唇角牽了下:“你既聽得懂,我趕來便還算有用?!?/br> “少來。你若不擋一下,我就被抬出去了?!?/br> 云瑯在心里推演著各門閣卦象,一心二用,將最后一片薄參撕成兩半,自己含了半片:“知足吧,先代襄王講究,這閣好歹是按著九宮八卦之數建的,還有得推演。若是胡亂堆建一通,你我眼下最好直接跳樓……” 蕭朔搖了搖頭,并沒接:“出去后,你先去找開封尹。他奉命監守京城治安,大理寺著火,也有他一份?!?/br> 云瑯嚼著半片參,看著蕭朔,慢慢蹙起了眉。 “你如今身份不便,尚不能出面?!笔捤返?,“找了開封尹便回府……” “蕭朔?!痹片槾驍嗨?,半跪下來,硬攥著蕭朔肩膀將人扯進懷里,將手探進薄甲里摸了摸。 蕭朔攔不住他,神色無奈:“……云瑯?!?/br> 云瑯神色冷沉,掌心碾著蕭朔早透了衣物的淋漓冷汗,細細摸索過一遍,在蕭朔腰側停下。 一枚袖鏢,觸手冰冷,深嵌在皮rou筋骨里。 血被鏢身封著,流得不多,浸出的已濡濕了一片。 “我有官職,身負爵位?!?/br> 蕭朔道:“以追捕……匪類為由上來,有得分辨,他們奈何不了我?!?/br> 蕭朔被他觸到傷處,激痛掀起一陣暈眩,闔了下眼輕聲:“你先走——” 云瑯像是沒聽見,俯身將蕭朔一臂搭在自己肩上,硬將他拖起來。 蕭朔低聲:“云瑯?!?/br> “這東西帶著倒鉤,不能拔。一旦中了,越是奔走動彈,便向里走得越深?!?/br> 云瑯一摸就知道,神色平靜,話音已浮起薄薄一層煞氣:“小王爺少說忍著鉆心剜骨的疼跑了兩層樓,這會兒莫非怕疼走不動了?” 蕭朔勉強站定,被云少將軍的滔天怒意卷著,無奈道:“你松手,我自己走?!?/br> “再叫你自己走一層,疼也疼暈了?!?/br> 云瑯早沒了帶止痛草藥的習慣,摸了一圈,越發焦灼惱火,咬了牙將人扶穩:“借我的力,蹦著走?!?/br> 蕭朔輕嘆:“不成體……” “再說一個字?!痹片樐パ?,“當場咬死你?!?/br> 蕭朔只得閉了嘴,盡力逼回清明心神,配合著云瑯的力道邁步。 兩人被火藥震開的氣浪卷了一遭,真遭重創的還是侍衛司,拖到此時,才開始有人聲重新陸續匯聚。 云瑯聽著背后侍衛司搬動重物的動靜,算了算時間,卯足力氣,將人拖上了第七閣。 侍衛司的手段,云瑯比誰都清楚。這枚袖鏢好巧不巧,瞄著鎧甲縫隙下手,又傷在背后,無疑是趁著蕭朔交涉上閣時,派人暗里下黑手偷襲的。 蕭朔說得輕巧,真把蕭小王爺撂在這兒,落在死傷慘重的侍衛司手里,不死也要扒層皮。 袖鏢的倒鉤極鋒利,又不止朝著一個方向,不能貿然取出來??赏系镁昧?,血也一樣止不住。蕭朔無疑也是明了這個,才不愿將此事叫他知道。 云瑯心中焦急,盡力把蕭朔的力道卸在自己身上,在第七閣站穩,四下里掃了一圈。 空空蕩蕩。 “若是有密道,直通樓底,此刻怕已被炸毀了?!?/br> 蕭朔像是知他心情,慢慢道:“不論是建閣的先代襄王,還是后續修建填補的人,都該知道這閣里藏著多少火藥,不會將密道設成這般?!?/br> 云瑯被他緩聲引著,從紛亂心神中勉強抽離,狠狠闔了下眼:“是?!?/br> “杜門是東南巽宮,五行屬木?!?/br> 云瑯團團轉了兩圈,咬牙低聲埋著頭背:“與西北開門相對,是后天八卦。先天八卦合九,后天合十,應地數,巽四乾六五為中宮……” “小侯爺?!笔捤返?,“你若這么背,我便沒法陪你聊了?!?/br> 他此時連話帶語氣,都同少年時一般無二。云瑯張了張嘴,不知該氣該笑地瞪他:“什么時候了,還開玩笑?” “沒到什么時候?!?/br> 蕭朔緩聲道:“侍衛司人手被炸去大半,要些時候才能再追上來。最壞不過你先走,我牽制他們,受些折騰,等此處的消息到了文德殿,便有辦法?!?/br> “我的確不要緊,只是遭人暗算,一時疼得沒力氣?!?/br> 蕭朔看著云瑯,摸了摸他的發頂:“你心里該清楚,是你自己亂了心神?!?/br> 云瑯肩背一繃,靜了半晌,側過頭悶聲:“是就是……你先坐著?!?/br> 蕭朔將手自他肩上挪開,撐了身,倚著墻靠穩:“我沒事,靜心?!?/br> 云瑯用力闔了下眼,將心神強自歸位:“此處的確怪得很…… 不是尋常后天八卦位?!?/br> 蕭朔靜了片刻:“這句我也聽不懂?!?/br> “聽不懂便不懂,叫個好就行了?!?/br> 云瑯嫌他煩,擺了下手,按著方位繞了一圈:“杜門屬木,居坤宮入墓,居離宮泄氣,居坎宮受生??赡憧?,這坎宮位的機關形狀,分明就是暴雨梨花針?!?/br> 蕭朔拭了額間冷汗,抬眸跟著看過去。 “就不觸發給你看了,近來叫梁太醫扎多了,怵這東西?!?/br> 云瑯皺著眉:“我倒是能看出不少機關,可每個都是兇位,不像給咱們留了活路……” “你方才說,后天八卦?!笔捤返?,“有明天八卦么?” “……” 云瑯站直了,看著飽讀詩書的蕭小王爺:“有先天八卦?!?/br> 蕭朔:“……” “我按先天八卦位也排了,二兌五巽,一樣沒用?!痹片樀?,“可能的話,我也想按昨天八卦排一排……” 蕭朔被他懟得咬牙,半晌沉聲:“你自己排,休想我再給你叫好?!?/br> 云瑯沒忍住,終歸樂了一聲,心神隱約落定。 論生死絕境,他經歷的遠比蕭朔多。論這一份心境,竟還不如蕭小王爺一半。 “我方才在想,杜門主隱匿,并不一定是生路?!?/br> 云瑯避開各處機關,走了一圈,抬手摸了摸桌上獸首:“這頭狴犴蹲在這里,又總叫我分神?!?/br> “狴犴是龍子,平生好訟,主秉公明斷?!笔捤房偛恢劣诓恢肋@個,“大理寺處處都有?!?/br> “也主刑獄,雕在牢獄門口?!?/br> 云瑯道:“它還蹲在辰巳位上?!?/br> 蕭朔看他一眼,走過來:“要我做什么?” “搭把手?!痹片樕焓址隽怂?,讓蕭朔也在桌邊站穩,“幫我把它掰下來?!?/br> 蕭朔神色有些復雜,抬頭看了一眼云少將軍。 “快點兒,一會兒追上來了?!?/br> 云瑯聽著下頭侍衛司的聲音,深吸口氣攢足力氣,掰上獸首:“使力,一二三——” 蕭朔見他不似胡鬧,也伸手扶上去,一并使力。 若是平日,兩人任誰單手也能挪動這些機關。此時云瑯氣力已竭,蕭朔不牽動傷處,力道反比他足些,一寸寸挪開了那一尊銹跡斑斑的銅獸。 眼前未見變化,腳下先轟隆一聲,震得晃了晃。 竟像是開了什么通路,下面的人聲靜了一瞬,忽然嘈雜,竟隱約清晰了不少。 云瑯原本已有七八分篤定,此時臉色不由微變,回頭望了一眼。 “先開下閣密道,你推得不錯?!?/br> 蕭朔握住云瑯的手:“再回拉?!?/br> 云瑯被他掌心覆著,咬了咬牙,闔了眼一并使力。 力道一分分使足,像是忽然扣合了某處機關,咔噠一聲,那狴犴竟從桌上卡扣脫離,掉了下來。 兩人面前,一堵石墻跟著緩緩推轉,露出其后黑黢黢的一條密道。 身后人聲愈近,蕭朔抄住云瑯微趔身形,低聲:“走!” 云瑯晃了晃腦袋,將那銅獸抄進懷里,扯著蕭朔幾步沖進密道。 石墻仍未停下,緩慢轉過半圈,自兩人身后徐徐扣合。 密道傾斜,幾乎垂直下落,極難站穩。云瑯腳下踉了半步,記著蕭朔傷處,將飛虎爪拋出去勾牢,在蕭朔身上利落扣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