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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余人的小班里第一名和倒數第一就這么誕生了。 宋良閣漸漸覺出來,江水眠真的是都會。 這些東西,還不如她拿現在掉了門牙的嘴咬燒餅有難度。 他決定帶她跑到稍遠的那所新式中學瞧一瞧。 那是一所靠著教堂的半宗教中學, 宋良閣牽著她路過空場的時候, 兩個年輕的修女正在和女孩子們玩老鷹捉小雞。畢竟才是民國初年, 她們穿的學生服還很傳統,裙子快到腳腕,袖子也沒露太多手臂,卻很活潑,跑起來辮子一甩一甩的。 校長聽說有人帶著看起來連七八歲都不到的閨女來了,非說自己閨女是個天才,能上中學。那校長笑了,當時拍了幾冊中學的試題,讓人拿去給她做。 江水眠并沒有都做出來,一是一部分科學相關的題目半白半古,又有一些莫名其妙音譯,她連題也讀不懂。二是這所學校也教法文,還有一些法語題目,她不懂法語也沒法做。 可就這樣江水眠也做對了其他的部分。 在那位女校長終于趕來的時候,江水眠胳膊撐在桌子上,忍不住想:……要不是真受不了那個恨不得讓班里女孩兒都回家纏足的私塾,她也不至于裝這個逼。 那位女校長問江水眠以前在哪里上學。宋良閣答不上來,江水眠說:“我爹爹讀過不少書,他自己教我的。哦,我以前那個爹爹?!?/br> 這女校長好像也是名門家里的女兒,在上海想開辦學校,被家里一致反對,她人已中年,干脆離開家,送兒女出國,跑到蘇州來開辦新式學校。 不過她的答復也是:“做對了大半,這成績確實進中學沒問題。只是孩子確實太小了,這還是應該上初等小學二年級的年紀。初等小學四年,高等小學三年,然后才是中學呢。這邊最小也都是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她跳的太多,我們真的不能收?!?/br> 宋良閣牽著她走出中學的時候,看見院門外頭貼著一張紅紙,他瞧了半天,跟江水眠確認道:“這上面……寫的是招運動課先生么?” 江水眠拽了一下他的手:“哎,你不會想——” 沒過兩三日,宋良閣真的成為了中學的體育老師。 那時候運動課除了跑步,跳馬之類的,也要學拳學射箭。他把頭發剪短了,額前也長出新發,修了個看上去正兒八經的發型,換上長袖上衣和露出小腿的運動褲,開始脖子上掛著個鐵哨子,在空場上帶著男生們跑步了。 畫風突變,江水眠幾次撞見宋良閣都沒認出來是他…… 因為他老教些打架技巧,??匆娬n間有男生圍著他,宋良閣總是心不在焉,眼睛亂掃的尋找著混跡在學校里的江水眠。 宋良閣對那位女校長說江水眠被私塾退了,在家里又不放心,只能跟他到中學來。 女校長還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么,只得嘆了一口氣,任江水眠去各個教室竄著聽課。 江水眠也就是不想閑著,基本上學法語課為主,也去上世界歷史、世界地理和物理化學,學的都是英文的教材。先生看她聽得懂,便也拿了兩本舊教材給她,偶爾也發作業給她。 期間,宋良閣寫了好幾封信,先發到香港,再由香港的盧家人轉去歐洲給盧嵇。他倒是沒多提自己,錯字漏字的一大片,寫的都是江水眠。 她掉了門牙,她英文極好。 她是個小天才,以后能不能也跟你們盧家人似的能出國去深造? 她懂事的很,就是不怎么長個子。 越長越像她母親了。今日她還問到了你。 這些信錯字實在太多,江水眠知道后,讓他發走之前先拿來給她檢查一遍。再看信里每一行能出現兩個“眠眠”,她也忍不住了:“你這樣特別像帶著孩子的已婚女人給遠在國外務工的丈夫寫信你知道么。能不能別匯報我的事兒了,他肯定不會想看這個?!?/br> 宋良閣不肯改內容,江水眠瞧著里頭“她門牙掉了之后都不愛笑了”的句子,強忍著改掉的沖動。 不過盧嵇收到信都是第二年年初的事情了。在他母親去世后,只有徐朝雨偶爾給他寄信過來。盧嵇在普魯士頗為困頓的時候,收到了宋良閣的信。 因盧家勒令他回香港,幫著家里堂兄弟做沿海岸口輪船、保險和銀行的產業,便給他斷了糧。盧嵇不肯沒有學成就回家,便在普魯士一邊打工一邊讀書。 在酒館二樓的旅店里,穿著臟兮兮的外套,盧嵇躺在地毯上看著信內的文字傻笑。 他朋友不多,與家人不親密,這個孩子算是他的牽掛之一。 只是在信封的內面,盧嵇看到了一豎行的蠅頭小楷。寫的挺漂亮,字跡和宋良閣的狗爬相去甚遠。 “若來年歐洲發生戰爭,你一定不要久留,及時回香港?!?/br> 盧嵇也想過這到底是誰寫的,不過后來漸漸淡忘。他洋洋灑灑爬起來寫了兩封信,一封給宋良閣,一封給江水眠。寫給江水眠的那一份,里頭還抄了幾篇德國的童話故事。 盧嵇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是14年1月。趴在吱吱呀呀的舊桌子上寫回信的他,并不知道離一戰開始僅有幾個月的時間。 江水眠也以為他還留在英國。 畢竟不論哪一場世界大戰,戰場不會蔓延到英國本土,他家又是做遠洋船務生意的,她以為他回香港躲避是很容易的事情,便只是提醒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