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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倚著濕漉漉的石牌,沖著臉色發白的江水眠,得意又少年氣的笑起來:“沒想到我盧某的性命這么值錢吧。聽著蹦蹦幾聲,槍子兒就要幾十塊大洋的?!?/br> 江水眠不敢偏頭朝外看:“他們瘋了么?” 盧嵇擦著石碑,開了兩槍,不知道有沒有人倒下,回頭道:“怕是他們沒料到今村先生也在,今村先生或許受傷、被他們暫時軟禁,或許出去叫別人來救我們了。不論是哪一項,都超出他們的計劃,又在外灘這么敏感的地方辦事兒,他們也一慌,連分寸都忘了?!?/br> 就這個時候話癆性質也不改,就算跟她說,她也不能表現出聽懂了。 盧嵇自己也自嘲一笑:“小屁孩還點頭,就不懂裝懂吧。這個距離,開槍這么頻繁,足夠驚動領事館了?!?/br> 然而在驚動領事館之前,卻響起了一陣車隊駛來的聲音,輪胎劃開路面的積水,停在路中,車窗降下來,槍管先伸出來——卻不是朝向他們二人的。 汽車在上海不是太稀奇,可也不是什么能隨便拿出來一溜兒的玩意兒。 槍聲更加密集的響起來,盧嵇探出頭去,江水眠比較惜命,她老老實實縮在石牌后頭。 等到雙方槍聲漸停,她這才稍微探頭探腦。 兩三輛別克,還有十幾輛側三輪摩托。兩三個黑色大別克搞的跟五菱宏光似的,居然一共能下來十七八個人,再加上摩托車上,少說也有四十五六人。倒下的也有,車玻璃碎的也有,巷內追殺者只剩下幾個活人朝后退去。 槍戰暫時平息,汽車摩托上下來長馬褂黑帽的人都轉過頭來,似乎在找盧嵇。 江水眠戳了戳盧嵇:“你藏著這種底牌?” 盧嵇滿頭雨水,將碎發捋到腦后:“那我至于光著腳跑兩條街么。玩英租深夜打槍很有意思是吧?!?/br> 他話說到一半,似乎看見了什么熟人,驚愕的“啊”了一聲,抱起江水眠,從石碑后走出來。盧嵇:“謝先生?” 一位兩撇小胡子的瘦削中年人轉過頭來,松了一口氣:“煥初,你沒事兒吧。這個時點,我還怕我來晚了?!?/br> 盧嵇抱著江水眠,有點懵:“我倒是沒事兒……謝先生不是在北京任海軍司令部的參謀官么,您怎么會來這兒,還能知道我的事兒……” 在北京任職? 兩派南方政黨在盧嵇身上角力也就罷了,北方政府的人也來湊熱鬧? 上海,不愧是兩大分派默許的中間地帶,在這里,什么魔幻的事情都有可能出現啊。 謝先生忍不住轉眼看江水眠,又不好問,道:“我如今負責海軍教育,到上海來看這邊的海軍學校。薩提督自打辭了袁的邀請后,就在吳淞商船這邊做校長,又負責淞滬水陸警察的事兒,我便來找他辦事——從薩提督那里聽說了你的事,也聽聞他們召集人馬要有些動作,不敢多停留,立刻趕來找你了?!?/br> 薩鎮冰正是盧峰的恩師與上司。如今大清已亡,謝先生作為舊友,還叫他為薩提督。 只是民國之前,哪里分什么南方北方。薩鎮冰在大清之后沒有加入任何政黨,而謝先生則受袁邀請北上任職了。 盧嵇笑,不敢言實:“我是報私仇,薩提督如今已然不與世俗同流,我總不能麻煩他。只是兄長死后,我收到了薩提督的信——兄長去世之前幾年,也不止一次向我提及薩提督的知遇之恩?!?/br> 這些都是場面話罷了。盧峰死在上海,想幫忙早就幫了。以薩的性格,也不像是做得出來讓人在英租街頭開槍救人這種命令的人。 想來是謝先生的熱心。他卻會做人,考慮到薩鎮冰和盧峰關系更近,說是薩鎮冰派他來了。 謝先生好像看得出他心中真正所想,嘆氣道:“你不要怪他啊。他是力不從心?!?/br> 謝先生位置高輩分高,他們那一代參加過甲午的北洋水師老將,盧嵇當然沒膽子在他們面前貧。他感謝一番,謝先生實在忍不住了:“煥初,你去英國留學怎么弄了這么大一個閨女回來,你才多大。難道是盧峰的閨女?” 盧嵇居然抱著她,捏著她下巴笑,兩張臉湊到一起:“怎么?長得不像我?” 江水眠有些嫌棄。 謝先生:“不像跟洋人生的??粗褪菨h人閨女?!?/br> 盧嵇笑:“哎,就是我家的?!?/br> 謝先生不好再問:“既然有孩子在,那你就更不好在外頭走了。上車吧,我在上海有能安頓你的地方。你放心?!?/br> 江水眠心里有些抗拒,她不想上這幾輛擠的要死的五菱宏光。 盧嵇竟然也拒絕了:“謝先生,可我已經跟領事館打過招呼了,而且過一會兒,估計我還要找人回去幫我拿東西,實在是走不開?!?/br> 謝先生打開車門,道:“過段時間,我是要回北京的。盧峰在海軍方面頗有建樹,你也在歐洲留學,似乎成績優異。我手邊還總是缺留過洋又懂海事的年輕人,你若是不來,實在是可惜?!?/br> 江水眠一下子懂了:謝先生怕不只是為了救他,而是為了拉攏盧嵇北上。 幾個小時前,今村先生還要盧嵇許諾不去北京。只是盧嵇含混過去了。 他至于有這么多人來搶? 盧嵇還穿著襪子,踩在馬路上,就這樣淡定自若的笑了起來:“謝先生,您這就誤會我了。一是我學的并非海事,不過是些文化詩歌之類沒出息的東西;二是,我不打算留在廣州或北京,學業沒有讀完,我總要回英國去的。再加上我多了個小拖油瓶,還能上哪兒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