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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盛芳在線閱讀 - 第186節

第186節

    那些個問題細之又細,全不是上頭統管之人應當關注的。

    呂鋌被撇在一旁半日,并無半個人來理他,帳中人人只顧看著裴繼安對下頭事情指手畫腳,也不管其人說的是對是錯,都如奉綸音似的。

    他暗惱這些個人只顧著拍馬屁,卻不曉得做事,又看不慣裴繼安不懂裝懂,不顧做官人的體面——早知道這一個是吏員轉官的,可再如何不是正經科舉出身,泥腿子上岸,也總該自覺點,洗干凈腳上的黃泥再來與上等人一同混吧?

    廚房里煙熏火燎的,鍋底同灰塵滿天飛,呂鋌縱然是在門口,也覺得掉價得很,忙后退幾步,站的出去,咳嗽兩下,轉頭看了看隨著自己來的兵卒,向對方示意。

    那兵卒才跟了呂鋌大半個月,并不是他心腹,見得此處忙做一團,都是干正經活的樣子,十分不愿意插嘴,直到實在不能再等了,才隔門小聲喚了一句“裴官人?!?/br>
    屋子里人人都在忙,又有人說話、議論,嘈雜之聲不小,那小卒聲音低低的,一時之間竟是無人聽見。

    呂鋌見他怯頭怯尾的,更是不滿,怒火中燒,忽的揚聲叫道:“裴繼安!”

    他聲音甚大,其中又隱隱含著不悅,顯得極是突兀,登時人人都看了過來,見得是呂鋌,免不得面露勉強之色。

    呂鋌并非裴繼安的上峰,兩人官職相當,本朝這般連名帶姓叫人,本就很有些不客氣的意思在,更何況他語氣還那樣難聽。

    裴繼安也有些意外,聞聲轉頭,見得是呂鋌,拱了拱手,應了一聲,問道:“呂官人尋本官何事?”

    他口稱本官,又稱呂官人,已是將兩人距離遠遠拉開去。

    呂鋌旁的不行,在禮部這數十年,對言語禮數卻是十分敏感,立時就分辨出來其中意味,不滿之下,脫口便道:“我聽得下頭人說,今日午時才要出發,全天也只走二三十里地,卻不曉得接下來行程如何安排,若是誤了吉時……”

    這話活生生是被氣出來的,然而一出口,他就知道不對了。

    明明曉得那裴繼安是要收買人心,打壓他來襯托自己,此刻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做出逼迫,不是等于給其人添柴加炭?

    只是話既出口,呂鋌斷沒有再收回的道理,只好強撐著立在原地,昂然看著裴繼安,等他回話。

    裴繼安卻是道:“不怪呂官人記掛,確實不當誤了吉時才好,我這一處已是有了些大致安排,正要請諸位官人一同商討,只是眼下還有些要緊事要忙,還請在營中稍待片刻?!?/br>
    他一面說,一面轉頭對一邊的兵卒點頭示意,道:“請呂官人回大帳稍坐,我須臾就來?!?/br>
    話已是說到這個份上,呂鋌再不滿意,就會顯得自己無理取鬧了。

    他本是出氣,然則這一回卻是又憋了一肚子氣,當真肺都要氣炸——這算是什么要緊事?什么灶臺做多大,帳子用什么布料,柴禾多少銀錢一擔的,給他呂家管事去做,都嫌不夠塞牙縫的。

    怕是幾輩子沒做過官才說得出這樣的話,做得出這樣的事!

    若是不會做官,你來跟我姓呂,老子教你怎么做兒子??!

    呂鋌只以為裴繼安是給自己下馬威,隨便拿話打發,有心說幾句,偏生又尋不出什么說話的點,只好大步將那帶路的小卒甩在身后,陰著臉走了。

    ***

    裴繼安卻是實在沒工夫去管呂鋌的所行所想。

    今次周弘殷共遣了八百人去往龜茲,當中有八名禁衛官分管兵卒。除此之外,呂鋌手下管的護衛兵三百,總共一千一百人。

    這人數說多不多,說少卻也不少,因都是廂軍出身,多還是保安軍,也曾去過翔慶陣上,略一整頓,遇事時便能用的起來,算得上是一支生力軍。

    他雖然當初就已經看過花名冊,對眾人依稀有了了解,可真正要熟悉,還是要看沿途行路,若要全數收服,則更要等天時地利人和。

    裴繼安雖然不著急送嫁去回紇,卻著急快些去往翔慶,自然也想走快些,此時領著眾人在營帳里轉完一圈,將要吩咐的細項全數點出來了,才帶上人匆匆回得大帳。

    此時帳中眾人盡皆已經到齊,單等裴繼安一人,他進得帳子,當先行了一禮,歉聲道:“是我來遲,叫諸位官人好等?!?/br>
    陳堅白正要帶頭站起身,只是慢了一步,壓根不用他當頭,邊上好幾個禁衛官已是早早起身和話,或道辛苦,或說不打緊,又有問裴繼安可有什么要幫忙的地方,盡可來找,必會竭力佐助。

    諸人如此反應,叫一旁的呂鋌看得臉都黑了。

    他管事管了這許多天,從未有人說過半句體貼話,平日里見面,不是催這個,就是要那個。

    可此時此刻,先前總跳得最厲害,時時陰陽怪氣,動不動就拍桌子的鄧姓禁衛官,卻是cao著一口金陵口音官話,圍著裴繼安噓寒問暖。

    如此對比,叫他怎能不寒心,怎能不生氣?

    呂鋌在此處生悶氣,在場眾人不是沒有發現,卻是一個都懶得理會,饒是一向做事滴水不漏的孟德維也裝作什么都沒有看見,笑嘻嘻親自給裴繼安端了茶過來。

    又不用出力,夸幾句罷了,如此惠而不費的事情,傻子才不干!

    在場的許多禁衛官把裴繼安贊了又贊,不過就是怕他也跟著甩手不干,最后這煩人事要落在自己頭上罷了,況且他管事雖然只有一夜加半個白天,可如此爛的一個攤子,居然眨眼就變得井然有序起來,甚至昨日還群起激憤的一眾兵卒也平靜了許多,不得不說,其中大半都是裴繼安的功勞,他也當得起這幾句稱贊。

    一樣的差事,一樣的銀錢,事情在呂鋌手上的時候就一團亂麻,左支右絀,到了裴繼安這一處,就舉重若輕,又怎能怪他們重此輕彼?

    說一項最簡單的,呂鋌管事時,出發都早之又早,此時眾人胃口不開,并不覺得餓,伙房卻因要收拾鍋盆灶碗,早早就發了吃食下來,若是強逼自己吃下,一會立時就要趕路,一走要數十里地才有休息的機會,那胃實在難受。

    可要是不吃,放得一陣,那干糧就全數冷了,硬邦邦的,全不能入口,叫人了強吃了也胃疼。

    然而今日到得裴繼安接管,早早就通傳了早飯的時辰,居然還有得東西可挑可選,又都是熱熱地吃進去,便是十分難吃,大冷天的有那點熱氣就著,也只剩七分了。

    說句難聽的,冷天時吃屎都要趕熱乎,更何況吃飯。

    下頭兵卒可不會管你是怎么安排,又有什么長遠計較,更不會管今日吃得好,是因為不用趕路,只曉得呂官人管事時,自家就慘,沒飯吃,沒地方住,換做裴官人管事了,又有吃,又有喝,還有住。

    得人便宜,與人交善,裴繼安本來人就極好相處,又總攔了最難的事情去做,也怨不得眾人喜歡他。而呂鋌要求多,人又挑剔,還總端著進士出身、禮部外派、天子欽點送嫁的架子,偏他還半點不會做事,也不怪惹人煩。

    一時裴繼安坐了下來,將輿圖同行程安排在桌上攤開,上頭全是圖畫,少有字跡,又指著其中一一同眾人解說,最后道:“昨夜因呂官人一時忙累,聽聞還受了傷,孟都知便囑托我暫時代管幾日,我略做了一回盤算,可按這行程來走,雖是比原本的安排要慢上半天,可走起來卻是會輕松不少,若是途中順利,其實未必會慢上多少?!?/br>
    眾人當即就圍過來看,拿了裴繼安的計劃同原本鴻臚卿做的路途計劃放在一處,果然更為合理,甚至連每日在哪里安營扎寨都給了幾個選擇,那地址寫得很是詳細,另有可去哪里采買,哪里休整,面面俱到。

    禁衛官們里頭大半都行軍打仗過,見得這一份東西,只覺得頗有軍中之風,卻又比尋常軍中所做更為仔細明了,尤其跟鴻臚卿的對比起來,越發顯得后者粗糙敷衍,便不約而同點頭,七嘴八舌地說要用這個。

    八個里頭八個都說好,孟德維又是個哪里風大往哪里倒的,幾乎立時就能將新的行程定了下來,然則裴繼安卻沒有倉促決定,而是轉頭問呂鋌道:“呂官人以為如何?”

    這許多大漢圍在輿圖面前,又有不少才練武回來,一身臭汗,呂鋌嫌棄得很,自然不肯去擠,也不曾仔細看兩者差別,只是他先入為主,此時看裴繼安色色都覺得不滿意,個個地方都要挑毛病,聽得這一句問,立時就皺起了眉,搖頭道:“我以為不妥!”

    第354章 照料

    呂鋌唱完反調,卻是走近幾步,指著桌上那一份裴繼安新做的行程安排道:“欽天監數次占天,才得幾個吉時,天子從中擇一,叫我等護送郡主和親,本就是兩邦重大之事,若是按你這不知怎么做出來的行程,要是順利還好,若是不順,誤了時辰,誰人能擔得了這個責任?”

    他自覺占著道理,說起話來里頭還帶著幾分不耐,又道:“此番行程乃是禮部會同工部共擬,調用沿途輿圖,又有許多能員協商得出,卻非‘想當然耳’就能取而代之的……”

    話里話外依舊是老調重彈,抓著什么“吉時”、“責任”不放,暗諷裴繼安自作主張,自以為是,不知從哪里、又是叫誰做出來的野雞行程,也敢同兩部官員協力所為抗衡。

    然而他才說完,甚至不用裴繼安回話解釋,邊上就有個禁衛官嘲諷道:“禮部?工部?呂官人也是禮部的官,卻不曉得出過幾回京?”

    這話于呂鋌已是莫大的羞辱,登時面色漲得通紅,怒回道:“你!”

    你了好一會,卻只噎出一句,道:“書生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我等文官手握輿圖,能征戰天下,你這莽夫如何能懂其中厲害!”

    對面的禁衛官冷笑道:“果然好厲害官,能在夢里殺敵罷?”

    本就是草臺班子,眼見兩廂就要吵起來,裴繼安倒是忽然出聲幫著道:“呂官人有所不知,原來這一份行程書,乍看確是沒有什么問題,只是走了這大半個月,想來你也看出來其中多有錯漏之處,皆因道路、天氣原因,許多地方不能全然按著來?!?/br>
    河道干涸,難道你還要硬生生拿個槳在干泥當中亂扒?橋遇暴雨斷塌,難道你不改道?

    又道:“雖是兩部合力而做,各部官員自有要差,分得此事的未必能有許多閑空去一一核實,我們略作更改,也是正經之道?!?/br>
    他話說得已是十分委婉隱晦,權當圓了呂鋌的面子,可邊上那一個被罵莽夫的卻沒有那么容易善罷甘休,冷不丁出聲嘲笑道:“呂官人夢里也帶過兵,還能征戰天下,卻不曉得知不知道從來行程書這些個瑣碎小事都無人去管,臨到頭了才不知是哪個犄角旮旯鉆出來小子胡亂編給你,當真照著走,怕是仗都打完了,人還在山里繞著出不來!”

    如果說最開始那一句還勉強能忍,這一回等同于被人直接把口水吐到臉上,呂鋌卻再也按捺不得,一蹬腳,強忍著兩腿的痛站得起來,拿手指著對方的鼻子,罵道:“豎子,你說什么?!”

    孟德維見狀不妙,又見裴繼安在一旁安坐著,其余幾個禁衛官更沒有鬧事的征兆,心知不會有什么事,便連忙鉆出來打圓場,道:“都是為了陛下辦差,何必如此,大家有話還是坐下來好好說罷?!?/br>
    又道:“不如這般,先叫裴官人按著新行程走幾日,若是順順暢暢,就按新行程走,若是實在不行,再看是不是改回原本的章程來,你們且看這般妥也不妥?”

    一時眾人紛紛應和,全把呂鋌晾到了一邊去。

    呂鋌見狀氣得更嗆,只是這般和稀泥的做法,他雖然不愿,卻也不好反駁,最后將袖子一甩,轉身走了。

    他走到半路,不忘回頭看了一眼,卻見后頭一群人正對著桌案上的輿圖同行程書說個不停,無一個關注自己,心中憤懣更甚,暗下決心,等到自家雙腿傷勢好一些,略作休整,再等那裴繼安把架子搭得差不多,就要把營中事情接得回來。

    從前他是因為猝不及防,毫無準備,才會有些手足無措,眼下已是過了幾天,其實對行軍日常足有了解,再不會出現從前的錯處。

    自家好歹是保寧郡主的送嫁官,接管營帳行軍之事,名正言順,若是那裴繼安聯合一應禁衛官不肯交權,卻是有意興風作浪,左右此處離京雖然不近,卻也沒有遠到不能聯絡,且看他一封彈章送回天子手上,難道收拾不了這一營匹夫?!

    要知道,臨行之前天子可是私下給過旨意,要他接那監督之職,防備下頭人聯合作亂,擅作主張,當日他還覺得奇怪,今日才曉得,果然天子的交代并非空xue來風。

    ***

    呂鋌一心一意要休養生息,待過得幾日再來一顯身手,因心中憋著大招,卻是安靜了不少。

    自裴繼安接手營帳行軍之事后,每日按時按點出發,提前還把當日將行多少路,當在何處休整,何時吃飯,幾時就寢一一提前通令下去。

    他言出既行,少有不應驗的時候,便是偶然出了意外,也會早做安排,營地之中抱怨之聲頓消,尤其有前幾日做對比,更叫下頭兵卒們夸謝不已。

    自裴繼安管了事,一應上得軌道,沈念禾同鄭氏兩個雖然沒得什么特殊待遇,比起之前,周圍侍女卻更悉心照顧了。

    這日傍晚,到得扎營之處,早有人先行將營帳搭好,沈念禾同鄭氏進得自己的帳子,正等侍女去取吃食,兩人才坐下喝水休息,外頭卻有一人進得來,向鄭氏同沈念禾道:“郡主那廂說是有事待要尋沈姑娘同夫人過去?!?/br>
    鄭氏聽得有些奇怪。

    她今次雖然跟了過來,名義上乃是陪同沈念禾,平日里與保寧郡主并無什么來往,兩邊便是見了面,也只是打個招呼罷了。

    兩人略作收拾,隨著那侍女一齊去尋了保寧郡主的營帳。

    這一回沈念禾還未進去,只在賬外就聞得一股nongnong的中藥味,尋味而去,果然見得帳子旁有個婢女蹲在地上,手里拿著把扇子對著面前的火爐不住扇風,不知在煎什么藥。

    那婢女見得沈、鄭二人過來,忙站起身來行了個禮,小聲道:“郡主正在里頭等著二位?!?/br>
    又急忙幫著掀起帳門來。

    一進門,沈念禾就愣了一下。

    保寧郡主的營帳是一行人中最大的,不過畢竟是急行路臨時休息的地方,再大也不過是五六丈見方而已,里頭本來會用布簾隔開住處同會客的地方,可今次卻是一進門,就見得一張軟塌擺在正中,軟塌邊上擺了張小幾子,周元娘就坐在此處,手中還拿著一方濕帕子。

    那軟塌上躺著一個人,身上蓋著褥子,口中哼哼嗚嗚的,不知在說什么。

    第355章 有事相求

    越走得近,沈念禾就越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熏香混合著莫名的臭味。

    鄭氏行在前,聞得味道不對,忙站定了腳,又將手把沈念禾攔住,不叫她再走近。

    沒等一會,還未找到源頭,前頭聽得被褥里一聲悶響,幾息之后,軟塌上那人忽的翻身起來,“嘔”的一聲,沖著軟塌外頭的地方吐了一地。

    周元娘當先反應卻不是躲,而是立時站起身來伸手將人扶住,又去輕拍對方的背部。

    正在嘔吐那人顯然沒有避讓人的意思,還迎著人身上來了。

    周元娘原本的椅子擺在其人腰腹位置對應出來的地方,卻硬生生被對方的嘔吐物把裙子都污了半邊。

    營帳中其余侍女見得此景,連忙圍了上去,或收拾地面,或給那嘔吐的人收拾臟被褥衣裳,或端熱水過來叫人漱口,又有要給軟塌上的人換衣服的。

    其中一人一將被褥掀開,一股子極臭的味道就彌漫開來,熏得人幾乎站立不住——原是躺著的那人拉了一身。

    周元娘才要讓開讓人收拾,就被那床上的病人給把手給死死拽住了,那力氣甚大,還怎么都不肯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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