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
他忍不住問道:“你們都吃了沒有?” 帶路小兵笑道:“早輪著去吃了?!?/br> 呂鋌猶不死心,又問道:“都吃了什么?甚時吃的?下頭那些個有沒有意見的?” 他一問接著一問,那小兵只好一一回道:“同官人的差不多,只是那湯清寡些,也沒有干飯,單有稀粥?!?/br> 又道:“時辰卻不記得了……” 復還笑道:“有口熱乎的就謝天謝地了,哪里……” 說到這一處,那小兵卻是忽然閉了嘴,不再往下說。 呂鋌有心要再問那些個吃食自哪里冒出來的,畢竟先頭還說柴禾都濕了,怎好用來燒,卻也曉得面前人多半不知道,只好清了清嗓子,端起架子又左右看了看,半晌又問道:“去看看裴官人歇了沒,若是歇了,再看看孟內侍那一處?!?/br> 那兵卒仿佛得了特赦,急急往前跑了,一面跑,心中一面發毛。 ——方才自家實在多嘴,明明曉得前幾日呂官人管事時都是吃冷水冷飯,下頭抱怨不休,作甚還要夸今日的熱,豈不是明著不給這當官人臉面嗎? 趕緊溜了,溜快些才好,不要叫他記下自家的名字同臉! 第351章 挨罵 裴繼安卻不知道呂鋌半夜醒來還要見自己一回,他倉促之間接手偌大一個爛攤子,前頭人做個甩手掌柜走了個干凈,事情卻全數堆著要他去做,八個禁衛官,二三十個兵卒,一下子都圍了過來,不是要這樣,就是要那樣。 行軍駐扎,不過也只是衣食住行四件大事而已,眼下最要緊是餓著肚子同沒有地方住。 呂鋌選址選得不好卻也好,說不好,是因為日間下了一場雨,雨勢雖然不大,卻把地面澆得十分泥濘,不少地方還有積水,說好,是因為相對平坦空曠,少有樹林,不必憂心野獸蟲害。 而灶臺上也因雨水濕柴,又因此處距離村鎮太遠,采買不利,食材也不夠,俱都過來欲要再支銀錢去買,到得此時還沒有生火。 裴繼安曉得外頭兵卒們之所以鬧個不停,多是因為餓得心火亂冒,又沒地方休息,再兼連著走了好幾天,實在累極,此時不安撫一回,怕是當真要暴動。 他抬頭看天,見月明星繁,天空中并無烏云遮蔽,四周空氣干燥,毫無煩悶之感,再摸樹枝樹葉,白日雖然有雨,此時已經十分干爽,便知明日多半是個晴天。 早在京城之時,裴繼安就把沿路輿圖了熟于心,此刻核對一回,果然發覺往前二十里地有一處小鎮,當即著人去下令,道次日全軍原地駐扎休整半日,只用走三十里,過了午時再行出發,不必趕路。 此外,他又讓人取了些較干的柴禾,慢慢引火,也不管煙大不大,熏不熏,在營地當中生了二三十處大火堆,一來給眾人烤干身上的濕衣服,二來可烘烤濕柴,才好后續做飯,再在火上坐小鍋先行燒水,當中把rou剁成rou糜煮做湯,又將炊餅撕開放進去煮,快快弄出一樣吃的,雖然未必好,量也不夠,到底發得下去,叫眾人能略填一回肚子。 那火一生起來,又有熱水,不多時,rou糜湯的香味同面食特有的香氣就從鍋里飄了出來,叫一眾兵卒全數圍了上去,坐在火堆邊上等那rou湯喝。 一旦知道明日不用早起,可以稍作休整,此時又立刻就能有東西填肚子,眾人的怒氣就平了下去,雖然還偶有抱怨,卻個個只管盯著rou湯去了。 把這一頭人穩住,裴繼安才將原本呂鋌的手下并禁衛官們抽出來的兵卒整合起來,分為幾隊,誰人負責填平水坑地面,誰人負責搭設帳篷等等。 因前頭連著幾日倉促安營、拔寨,把營帳布同支架都弄壞了不少,沿途又沒有遇得采買之處,已是十分不夠,若是照舊住宿,少說要有十中一二要無處可睡,裴繼安看出不對,略一思忖,便著人拿著花名冊同巡邏圖去找了沈念禾。 沈念禾一行在門口堵了半日,好容易才進得營地,雖是早早有飯吃,卻也十分疲憊,人人都想早些休息,卻并無人安排營帳,問了半日,也沒人曉得前頭究竟發生了什么。 正焦躁時,遇得裴繼安派過來的人。 來人也不廢話,問好之后,直接將花名冊并巡邏安排拿得出來,對沈念禾將事情簡單說了一回。 沈念禾一向靈慧,不用點就通了,算了算人數,又問營帳情況,提筆計算,不多時就給了幾個方案出來,又將紙頁封了起來,讓人帶得回去。 她算學甚佳,拿了幾個數據,已是算著人頭,將每個營帳里當住的兵卒數一一做了調整,再重新安排巡邏順序、人數、路線,明明只是稍稍變了一回,竟是把那兩百來人不知不覺地全數塞了進去,再無不夠營帳可住的問題。 裴繼安就這般一一打點,又從下頭兵卒中選出十人,每人負責什么,十人之下又各有數人分管若干小隊,細做分權,兩兩制衡,互相監看,等到一應事情全數安排妥當,竟然還不到子時。 他從前行商時,連續趕路數日徹夜不眠的事情也常有,又曾為多賺一點銀錢,往返于邊疆戰亂之地,這幾日的趕路強度其實并不算什么。 二十上下的青年人,正身強體壯,此刻樣樣都忙完了,裴繼安依舊精神奕奕,倒是忙里偷閑,忍不住去翻了沈念禾送過來的巡邏排布圖細看,一面看,一面心中暗笑那字大大小小,左左右右,可可愛愛,看著看著,免不得想起真人來,也不知怎的,一時沖動,拿了紙頁就出得營帳去。 他手中拿著營帳圖,也不驚動隨身侍從,只說自己有私事外出,取了令牌,獨自提了燈籠,遠遠站在巡邏兵休整處看著沈念禾所住的營帳發了一回怔,明明什么也沒看到,也無人出來應和,就在此處呆站著,竟是站出一臉笑意來,倒叫一旁巡邏的兵上前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 *** 裴繼安提個小燈籠去隔著簾子看空氣,只當看到了心上人,實在自得其樂,卻苦了呂鋌派去找他的手下。 那人到得地方一問,問裴官人歇下了沒,回說沒有,正要高興,忙說呂官人有事要問,對面卻說裴官人雖是沒睡,卻出去了。 再問去了哪里,明明是隨身侍從,卻一個字都不說,只答不清楚。 那兵卒并不知道這是當真不清楚,還以為這是對面人口風緊,一時心中嘆服得很,暗想:果然裴官人手下的,連個伺候的小卒都比旁人不一樣,行事如此謹慎,我是當學還是不當學? 又想:罷了,我跟的那一個,學了也白學,甚事都不懂,做得再好,也不過是拋個媚眼給瞎子看。 他尋不到裴繼安,等了片刻,仍舊不見人回來,沒有令牌,半夜又不敢亂走,只好托人去問了一回孟德維。 孟德維忙累一天,又是細胳膊嫩腿的,早已躺下,便是沒有睡,聽得是呂鋌來找,也必定已經睡得針都扎不醒了。 那小卒只得灰溜溜回得自己營帳。 他倒有幾分機靈,曉得這一回呂鋌心情不好,本想求了人去幫忙回話,然則誰都不是傻的,任你千懇萬求,沒有一個愿意答應,只推他自己進去,果然挨了一通罵不提。 第352章 體統 呂鋌一覺睡得甚是不安穩,因心中有事,睡睡醒醒的,次日看著天色起來,明明看漏刻已是到了平日里出發的時辰,外頭卻沒有一點動靜,好似所有聲響都被什么巨獸給吞吃了,忙叫人進來問道:“怎么回事?怎么還不出發?” 那值夜的人忙道:“昨夜裴官人下了通令,說今日休整半天,過了午時吃過飯再出發?!?/br> 呂鋌先是放下了一顆吊了一夜的心,可轉念一想,頓時臉都綠了。 他昨夜欲要去尋裴繼安同孟德維未果,本來就憋了些氣,罵個小卒不過出了九牛一毛而已,此時知道裴繼安要下令全軍休息,那氣一下子就騰地又冒了起來。 合著自己忙了半日,好人全讓他做了去? 誰不曉得多休息少走路能得人心??? 他此時大腿上內側都是擦傷,連走路都是瘸著腿,更別提騎馬了,當真要一早趕路,怕是半條命都要交代在此處,可一旦聽聞不用趕路,那不平之心,又怎么都按捺不下去。 做好人誰不會? 若是他也一日只走二十里路,天天休整,自然什么事情都沒有,可這同比爛又有什么區別?差事又能叫誰人來管? 呂鋌怒意難平,匆匆梳洗一番,正要去尋裴繼安說理,然而走到一半,卻是漸漸察覺到這一回未必順利。 那幾個禁衛官對上自己就百般挑剔,可對上裴繼安倒是老老實實,客客氣氣的,想來是畏懼其人后頭的郭保吉。 自家今日殺上門去,少不得被他們聯合起來圍攻,一人怎么斗得過那許多個不講道理的粗魯武人? 他手下雖有三四百數的兵卒,卻不全聽自己分派,另有差官掌著,剛出京時那差官還算聽從分派,這一向想來是看碟下菜,已經漸漸自生主意,不太支使得動,今次出頭,對方未必肯使十分力氣搭手。 想來想去,雖然憋屈掉價,呂鋌還是忍著惡心找上了孟德維。 孟德維覺少,倒是早早醒來了,聽得是呂鋌過來找,再不愿意,想著低頭不見抬頭見,也只好出來相迎。 他聽得呂鋌一番抱怨,卻是苦著臉道:“官人一心公事,自然沒錯,只是咱家一個宦官,手下也沒幾個人,不過是來伺候郡主的,郡主不說什么,我也不好做聲——便是做了聲,無權無勢,又沒有人手,誰人肯聽?” 再道:“官人若是覺得不妥當,不如同那裴官人說一聲,請他早些拔營便是?!?/br> 孟德維乃是宮里養出來的狐貍,半點不肯自己出頭的,因怕呂鋌當真要邀自己同去提什么意見,連忙“哎呦”叫喚了一聲,捂著肚子道:“昨日夜飯吃得遲,又沒等燉爛就貪吃了幾大塊羊rou,實在有些不舒服,正叫了大夫過來……” 也不多說,告個罪,急忙走了。 呂鋌雖然板正,哪里看不出來對方是在推脫,然而不滿之余,著實也沒有什么旁的辦法,越想越忍不住,最后還是上門找了裴繼安。 他到得已經不算早,可裴繼安的營帳外卻是空蕩蕩的,只在門口有兩個人守著。 呂鋌不由得嘖嘖稱奇。 他也管過事,自然曉得這個位置手上東西有多瑣碎,從早到晚,從睜開眼睛到睡下,沒有一刻得閑的,往往天還沒亮,門口就排得滿滿的人等著問事。 縱然今日要過午才出發,可此刻已近巳時,當要收拾營帳,準備出發了,這姓裴的門前怎么一個人也無? 呂鋌莫名之余,走得近了,同那門口左邊守衛的道:“我有事要尋裴繼安,你去通稟一聲?!?/br> 那小卒一愣,道:“原是呂官人,我們裴官人去往西邊巡視去了?!?/br> 呂鋌聽他聲音耳熟,抬頭一看,只覺得面相也熟,奇道:“你是哪里的賬下?” 那小卒忙恭敬道:“小的是官人賬下,原是管文書中轉傳遞的,昨日才到裴官人手下當差?!?/br> 呂鋌更不舒服了。 自己手下調撥出去的,口口聲聲“我們裴官人”,哪里“我們”了?這傻子究竟分不分得清你我之別的?? 他自恃君子,雖然十分不悅,可沒有當面就給小鞋穿的道理,便做一副體恤下情的模樣,道:“你原來管文書中轉,怎么到得裴繼安此處,卻來做守衛了?他手下難道就不缺文書?” 這是專程做給旁人看,用來排除異己的? 果真如此,他就要幫忙說道說道了。 那兵卒愣了一下,忙道:“裴官人見小的擅長認人,又因管過文書中轉,能做些用,特把我調來此處,雖然只來了一日,卻得升了一級……” 他一面說,一面把頭低了下來,不敢去看呂鋌的臉。 呂鋌面色一沉,“嗯”了一聲,本還想端著架子,到底不服氣,問明裴繼安此刻身在何處,帶著幾個隨從找他去了。 剩得營帳外頭兩個人目送他走得遠了,才各自喘了一口大氣。 右邊那個免不得埋怨左邊的,道:“你是不是傻,那呂官人話說到這個份上,你便順著他一回,閉嘴便是,作甚要去駁他面子?” 左邊那人啐了一口,道:“你才傻,若是我不作聲,呂官人生氣不打緊,氣也就氣了,要是他拿我出頭去同裴官人爭搶,叫我失了上頭的心意怎么辦?” 又嘆道:“好容易從他那一處脫身出來,做事沒個章法的,同個事情叫我要跑個三四回也做不完,難得眼下來了好地方,你莫要害我重新掉回那大坑里去!” *** 呂鋌卻不知道自己在下頭人眼中已經變成了大坑。 他滿營帳四處跑,先去了西邊,西邊只說裴繼安半個時辰前來此處巡了一回,已是往東邊去了,再去東邊,東邊又說往北邊走了,繞來繞去,最后竟是在廚房找到的人。 一進廚房,卻見裴繼安半蹲在地上,看著一旁的差吏手拿軟尺在量那灶臺長寬,四周圍了不少伙夫同差兵,個個不是蹲就是伏,跟著往那灶臺探看,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樣子十分不成體統。 第353章 我以為不妥 呂鋌在門口處站了片刻,本想叫裴繼安發現自己來了,過來詢問,屆時再說正事,誰料得對方看完灶臺,又轉身去看柴禾,最后還去翻查營帳布料,邊看邊把相應管事的人喊去問話。 那裴繼安一時問灶臺誰人造的,有無什么形制照著做,還是隨心所欲而為; 一時問柴禾放在什么位置,如何保管,采買時是按著什么標準,平日里都是誰人負責劈柴; 一時再問那營帳的料子是什么料,又用什么價格買的,搭營是用的什么構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