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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盛芳在線閱讀 - 第15節

第15節

    那男子一下子就站定了,猛地回過身來。

    沈念禾便扮作不好意思,信口胡謅道:“這位管事,我家兄長說要去京城謀差事,他姓沈,喚作沈秦中,身高七尺二寸,左邊嘴角處有一顆痣,當是在大相國寺打尖借宿,若是你便宜,能否幫忙帶個話給他,說他meimei沈秦西在鄭嬸嬸家中住得十分慣,另有裴三哥……也待我極好,叫他不用擔心,安心當差,等落定了再來接我也不及……”

    一面說,一面,自袖子里掏出一把銅板要遞出去。

    第30章 名正言順

    管事的見得她如此反應,最后的疑心也沒了,卻是把手擺了擺,隨口道:“我未必去大相國寺,若是正巧遇到,幫你帶話也不打緊,這錢就不必給了?!?/br>
    這話說完,又透過半開的大門,掃了一眼裴家里頭的破落小院,便不再停留,也不向黃二娘道謝,帶著小廝轉身走了。

    那黃二娘站在門口,一時有些尷尬,道:“我見他在巷口打聽翔慶府來的姓沈的姑娘,原以為是尋你的,還好心帶得過來……”

    沈念禾這才知道對方怎么會找上門來,忙道:“多謝二娘特地想著,我家剩得我同長兄兩個,只在越州還有些族人,不過平日里也極少往來,輕易不會過來找尋——下回再有人來問姓沈的姑娘,多半尋的是旁人?!?/br>
    一句話間,給自己生出了一個兄長來。

    黃二娘面露憐憫之色,安慰她道:“幸好有個哥哥做依靠,說不得過三五個月便來接你了?!?/br>
    沈念禾道了謝,把對方手中被褥接過,余光看著那中年人同跟著他的小廝一并走遠了,復才把門輕輕掩上。

    門一關,她面上的笑意立刻就收了起來。

    只捏造了一個籍貫身份,胡亂掰得幾句話,這管事的馬腳便藏不住了。

    來人自稱是馮家來接小主人的,這個馮家,多半是沈念禾母親馮蕓的娘家。

    沈輕云危急之時,沒有把女兒送回沈家,是因為兩邊已經決裂,可為何寧愿相信落魄久矣的舊交裴六郎,甚至白送上許多嫁妝,還把女兒許配給對方的兒子,也不愿意信任妻子娘家?

    沈念禾雖然沒有這具身體原來的記憶,卻也知道馮蕉夫妻未曾過繼,膝下只有馮蕓這一個女兒。

    這馮家人不是至親,想來或是族親,或是同宗。

    能這樣迅捷地派人自京城不遠千里找到宣縣,足見對“沈念禾”的重視。

    可這重視卻奇怪得很。

    若說是因為心疼這一個孤女,可來人并非馮姓人,不過一個管事,其人甚至連“沈念禾”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明顯這個馮家同沈家這許多年間,極少有往來。

    人心有陰私,所圖多半不是為財,就是為色。

    此身尚未及笄,又瘦又柴,看不出什么顏色,馮家應該是為財而來的。

    想到此處,沈念禾越發警惕起來。

    財帛動人心。

    沈輕云與妻子馮蕓在盛產金銀、皮毛、藥材的翔慶軍經營多年,宰相馮蕉本來就是富貴出身,又兩朝為相,妻子也是世家之女,沈念禾作為前者的獨女,后者僅有的外孫女,怎么可能身上只有那一點翔慶軍中的產業?

    剛醒來時,她就覺得不對,只是實在無人可問,也難知內情。

    她早曉得自己新得這個身份未必能過得平靜,而裴家太弱,裴繼安一個吏員,即便有心,也未必護她得住。

    何況一個舊交之女,日常照看并無什么難的,真正遇上棘手的事情,是否依舊愿意挺身而出,又能否挺身而出?

    是以她積極籌謀,想要把他推得高一些,又想對這一家人好一些,再試圖將自己放在眾人目光之下。

    人心都是rou長的,這手段雖然有些卑鄙,可她愚鈍得很,為了保全自己,一時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

    人言可畏,如果她默默無聞,怕是被挫骨揚灰也無人去管,可要是她能為天下所知,那無論是誰想要來動,都要掂量幾分。

    誰知裴繼安半點不配合,不過想要印本書,叫人曉得馮蕉的外孫女在宣縣,明明是兩全其美的事情,他總是扭扭捏捏的。

    沈念禾抱著被褥,看了看角落的漏刻,心中算了一回下衙的時辰,一面有些擔憂那馮家管事最終去而復返,一面又盼那裴繼安早些回來,好叫自己盡力說服他。

    ***

    一墻之外。

    自稱從京城馮府來的那中年管事腳步匆匆地走在巷子里。

    他身后的小廝快步跟上,見得四下無人,忍不住道:“舅舅,前日那個也不是,今次這個也不是,咱們還要找多久?若是一直尋不到人怎的辦?”

    又抱怨道:“這一趟出門,我這腿都跑細了!”

    那管事看了外甥一眼,道:“當日叫你不要跟來,你又說想要出門看看,出門辦差哪有容易的……”

    那小廝唉聲嘆氣道:“我也是聽得門房上那幾個騙,他們都說從前跟著老爺出去,全是去享福的,色色都有人打點,雖是隨從,吃的卻好極了,還能長見識,哪里曉得跟舅舅出來是這個光景?!?/br>
    管事且氣且笑,道:“那都是什么時候的老黃歷了!從前二老爺還做相公,旁人看在他的面上,才有這般接待,而今早已變了天日,你我這一群下頭人今次出來,是來吃苦的,你還指望享福?”

    那小廝奇道:“都聽人說咱們家老爺同馮相公是親兄弟,可我怎的不見兩家有什么來往?他人死的時候也沒看到府里去吊唁,眼下都過了好幾年,倒是打發咱們巴巴地來接他那外孫女,只知道個名字,就算見得人也不識得,這山高路遠的,哪里去找?”

    管事的道:“你進府進得遲了,自然不知道,當日兩家鬧過一回大的,頭先第一位大夫人沒的時候,大老爺尋了個風水寶地來安葬,因占了旁人的墳地,便想使那一家遷走,讓個地方出來?!?/br>
    “誰知這事情給馮相公知道了,把他說了一頓,大老爺當面應了,卻出去抱怨馮相公只曉得看顧名聲,沒得半點人情味,不把長嫂的喪事當回事,自己做個宰相長兄,一點好處沒得到,還要被礙手礙腳的?!?/br>
    “因那話自大老爺口中說得出去,最后被傳得十分難聽,還給人拿去彈劾馮相公不懂得孝悌,馮相公又回來說大老爺,大老爺受不得氣,不知說了什么話,兩家自此鬧得僵了,后來馮相公那一廂出了事,咱們府上就更不同他們一家打交道了?!?/br>
    小廝聽得入了神,忍不住又問道:“那眼下怎么又要來找馮相公的外孫女?”

    管事的冷笑道:“馮相公不在了,咱們那大老爺同大少爺是個什么德行,你也親眼見得,難道竟是不知?這幾年下來,也沒什么好營生,又只得個沒甚實權的官來做,兜里已經十分吃緊,好容易有一注大錢在面前擺著,哪里能不動心?”

    “那沈姑娘十分有錢嗎?”小廝引頸問道。

    管事點頭道:“咱們老爺雖是長子,奈何爬出來的腸肚差了些,占了一個‘庶’字,只分得馮家的一半家財,那馮相公卻是老夫人親生,得了她全副嫁妝——那可不是一筆小數!”

    “后來馮相公娶妻,那相公夫人也是世家貴女,成親那一日,嫁妝繞城一圈未能得入,這兩人都是花得少,賺得多的主,不曉得攢下多少家底,既是不在了,家產自然給了那獨女馮蕓,此時馮蕓已死,便是那沈姑娘的了?!?/br>
    “人家姓沈,又不姓馮?!毙P撇嘴道。

    “雖是姓沈,只那沈輕云早同沈家割袍斷義,老爺這一府是外家至親,出面接人乃是名正言順,誰也不好攔阻——只是沈輕云已經死了,未必沈家人知道這消息,還能坐得住,說不得那一處也正來人四處找尋呢!”

    第31章 小孩子不要多問

    裴家。

    暮色漸起。

    眼看天都要黑了,外院還沒有什么響動,鄭氏半就向沈念禾道:“咱們先吃,不等那兩個了——飯菜都要涼了?!?/br>
    沈念禾正要說話,外頭“吱呀”一聲門響,又有人聲,不多時,謝處耘抖著手中油傘上的水珠走了進來,嚷嚷道:“嬸娘,今日有什么吃的?我餓得肚子疼!”

    鄭氏見他肩袖、褲腳濕了一半,忙道:“飯菜都好了,你先去換件衣服再來——外頭下雨了?”

    又往后頭看了一回,問道:“你三哥呢?”

    謝處耘把傘掛將起來,手中不知護著什么東西夾在腋下,應道:“半路起的雨,害我尋了半天才找到賣傘的地方?!?/br>
    又道:“三哥那一處有事,趕著去宣州城了,下午才走的,又遇了雨,今晚多半不回來了……”

    他一面說,拿眼睛偷偷瞟了沈念禾一眼。

    沈念禾聽得裴繼安今日回不來,雖是有些失望,只也沒辦法,便要同鄭氏去廚房幫著拿碗筷。

    謝處耘卻把她叫住,道:“姓沈……沈meimei!”

    又遲疑了一下,道:“我有東西要給你,你隨我來一下?!?/br>
    沈念禾有些意外,應了一聲,跟著他去了后院。

    那謝處耘往前走了幾步,到得沈念禾那房舍的窗戶邊上,便把胳膊下的一包東西取得出來,遞了過去,也不說話,只道:“呶?!?/br>
    沈念禾沒有去接,只奇道:“這是什么?”

    謝處耘轉過頭,認真去看外邊黑漆漆的天上下的看不出痕跡的雨,道:“路上正巧經過,你們小姑娘家不是都喜歡涂脂抹粉的?你相貌雖然不怎的樣,仔細看了,其實眼睛鼻子長得也不算丑,只是臉太瘦了,又黃黃的,拿粉擦一擦,學旁人涂點胭脂水粉,也就看得過去了……”

    沈念禾愣了一下。

    謝處耘見她半日沒有動靜,只當這是不好意思,便把那手中小包袱拆開,露出當中五六個小盒子來。

    他就著沈念禾房間那半開的窗戶,把包袱放在窗后的桌案上,將那小盒子一個一個打開,又用隨身的火引點了燈。

    胭脂顏色豐濃,十分搶眼,水粉的質地也柔白細膩,一看就是值錢貨。

    謝處耘在鋪子里的時候沒好意思下手去選,只叫人挑了最貴的撿,此時打開看了,終于放下心來,特地還往外走了兩步,讓出位子來,做一副同自己毫無關系的模樣,道:“我是下衙的時候順路路過,又遇得下雨,躲雨的時候瞧見那鋪子里有賣,閑著也無事,想著家里還有你這樣一張臉,才隨手買的……”

    口中雖然這樣說,他那臉卻有些微微發紅起來。

    沈念禾住了多日,也同鄭氏出過幾次門,自然知道自裴家去衙門的沿途大路并沒有什么胭脂鋪子,多半是這謝處耘特地去繞遠路買來的。

    這人說話雖是有些難聽,做事也別扭,本性卻不壞。

    她認真道了謝,把桌案上的盒子一一收了起來。

    謝處耘遠遠站在一邊,好似自己毫不在意一般,卻又忍不住拿余光瞥過來,偷窺彼處動作。

    此時落日已經半邊入山,還剩得些微余暉,和著油燈自窗內透出來的昏黃亮光,把那少女的輪廓隱隱約約照了出來。

    沈念禾正專注地收拾東西。

    謝處耘看著她低頭去嗅那胭脂的味道,一張臉瘦瘦小小的,極似孩童得了有意思的玩具,神情又生動又小心。

    他忍不住就在心里偷偷笑了起來。

    果然是個懵懂的,還沒長大呢!

    這一個對三哥沒有什么覬覦之心,還舍得把家里珍藏的孤本書送得出來,也算十分難得了,自己已經是大人,從前還這樣苛責錯怪她,確實有些不對。

    瘦是瘦了點,同個猴子似的,也有些丑,可做個meimei也挺好的。

    謝處耘想開了,看向沈念禾的眼神里都多了包容,只覺得自己早間同三哥說話的時候沒有哄騙,當真是看這姓沈的越來越順眼。

    他想到鄭氏說的話,躊躇了一下,問道:“你爹那一處,有什么音訊沒?”

    沈念禾搖了搖頭,低聲道:“若有好消息,自然會遣人來接我……”

    謝處耘便道:“我聽嬸娘說了,你爹是在翔慶軍中任職吧?眼下朝中有心議和,只要當日躲過一劫,后頭多半能活著回來?!?/br>
    沈念禾苦笑道:“我爹當日就在陣前……”

    謝處耘不過是從裴、鄭二人之處各自聽了幾句話,其實對沈念禾家中的事情并無什么了解,本是有心要安慰她,萬沒想到是這個結果,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站在原地干瞪眼了幾息,最后干巴巴地道:“我極小就沒了爹……娘,有嬸娘同三哥打點,而今也過得好好的……”

    說完這一句,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忙又往回找補,道:“況且你爹那一處未必真的有事,說不定過得一陣子,便有人來接你了?”

    又道:“你要是回家了,嬸娘多半十分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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