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可是,悲傷的情緒依然如暗潮一般涌來,將他沒頂。 溫詩卿雙手插在風衣的口袋里,看著夏知揚近乎懇求的眼神,語氣依然如平時帶著淺笑:“我的運氣應該不會這么好,畢竟從小運氣就不太行?!?/br> 她停頓幾秒,在肅殺的風里凝視夏知揚,“不要為此傷心,對我來說,這個結局并不可怕,你肯定能懂我的想法——” “我化飛灰,點亮夜色?!?/br> 第九十九章 梅捷琳單手拎著軍服外套, 大步走在指揮艦的通道內,長腿線條筆直,一身硝煙氣未消, 導致從她身邊經過的士兵在敬禮時,都會下意識地把背挺得更直。 金屬門向兩側滑開, 梅捷琳往里踏了一步, 又立刻停住,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指揮縱容地摸了摸祈言的頭發。 指揮撕開營養劑的包裝, 喂到坐在沙發里的祈言嘴邊,祈言一下咬住。 祈言叼著營養劑,松松抱著指揮的腰,兩人貼得……很緊。 我他媽是不是來太早了?是的吧? 梅捷琳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站在門中間,跟雕塑似的不動彈。 直到有人戳了戳她的后腰:“站這兒擋路干什么?你腿抽筋了?邁不動步了?抽筋這毛病不是九十幾歲的老年人才會有的癥狀?” 維因繞開梅捷琳,大步進到指揮室:“指揮, 梅捷琳腿抽筋了!” “你才抽筋了!你全艦隊的人都抽筋了!”梅捷琳大步跟上去,瞥見祈言懨懨地縮進了沙發里, 臉色蒼白, 沒什么精神的模樣,有些擔心, “指揮, 祈言怎么了?” 陸封寒正握了祈言的手,幫他揉按關節, 聞言回答:“大腦運轉過速了?!?/br> 再加兩條,餓了,手疼。 戰事一結束, 祈言就離開技術部,半路上從廚房拿上兩袋營養劑找了過來。 阻斷并破開反叛軍的‘系統’并非易事,很耗精力,高強度的字符輸入后,祈言的指尖發紅,剛開始輕輕一碰,他就疼得抽涼氣,后面陸封寒用愈合凝膠十指依次抹了一遍才稍微好些了。 見祈言咬著桃子味兒的營養劑,一點一點往下咽,像倦了的貓,安安靜靜被梳著毛,半分不見方才說出“比肩神明”時的冷然銳氣,陸封寒周身的氣勢都跟著軟了幾分。 維因抓了抓后腦勺,以他的人生閱歷,從來只有在訓練場累得兩眼一黑倒頭就睡,還沒試過大腦運轉過速的情況,只好干巴巴地表示:“祈言沒生病就好?!?/br> 出于對白塔和y的尊重,他很想把稱呼改成“首席”,但梅捷琳都沿用了以前的稱呼,他想了想,決定照著學。 等人到齊,陸封寒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會議桌下面,手依然握著祈言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捏揉,同時道:“聶將軍剛剛發來通訊,表彰各位在剛剛結束的戰事中創造的卓越戰績?!?/br> 維因一聽,雙眼放光:“只是口頭表揚,還是有實物嘉獎?比如星幣什么的?” 陸封寒毫不猶豫地打破他的希望:“聯盟現在窮,沒錢,有口頭表揚不錯了?!?/br> 中央行政區和南十字大區兩線開戰,一場仗下來,星艦彈藥都是錢,流水一樣在花,財政逐漸吃緊,據說新任財政部長三天兩頭就到各部門哭窮,聞者傷心。 杜尚在一旁插話:“就開始討論戰后獎勵了?你們都沒有不真實感?”他指指星圖上的金色行星,“圣——呸,阿爾貝特星真的被我們搶回來了!” 梅捷琳抬抬下巴,得意:“來的路上,我就把這句話前前后后默念了二十幾遍,現在真實感百分百,你可以試試看?!?/br> 她轉向陸封寒,“指揮,接下來阿爾貝特星準備怎么安排?駐扎?” 陸封寒否定她的猜測:“為了體現出這顆行星的神圣地位,反叛軍規定圣星表面禁止人類活動,同時也不允許任何植物動物生存,排除地表華麗的建筑,比荒星還不如?!?/br> 梅捷琳大笑,兩側的公主切跟著輕晃:“指揮,你這句話要是被對面的智者聽見,信不信他當面給你表演一個原地氣死?” 話是這么說,她心里很清楚,攻下圣星,本就是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畢竟那顆星球不僅面積小,還沒什么礦,實在沒什么實際用途。 攻下來,對聯盟來說,是鼓舞士氣,對反叛軍,說不定就是摧心剖肝了。 嘖,真是慘。 陸封寒接著道:“洛倫茲已經帶技術部的人去往地面,等他們將行星防御系統重新設置并開啟,反叛軍想搶也不敢輕易動手?!?/br> “洛倫茲現在不在指揮艦?好機會??!”梅捷琳和杜尚對視一眼,從對方眼里看出了同樣的意圖,“趁著他還沒回來,我們一會兒就去技術部把維修申請全提交了,量也就比以前大了一點點?!?/br> 說著,她還用手指掐出一小截距離。 于是等開完會,跟腳底抹了油似的,梅捷琳和杜尚轉眼沒了影子,指揮室瞬間就空了下來。 陸封寒結實有力的手臂將祈言抱起來,自己坐進沙發,再將人放在腿上攬著,順勢親了親懷里人的唇角。 總覺得又輕了點。 將跟戰后安排相關的事宜暫時推開,陸封寒開始思考一會兒該去廚房做點什么吃的給祈言。 手指捏著陸封寒外套的金屬扣,祈言想了想,開口:“我有點不開心?!?/br> 陸封寒垂眼看他:“因為什么不開心?” “我不能理解?!逼硌愿诶胀袝r一樣,將心里的疑惑問出來,“科學的每一次進步,應該是代表著人類與未知戰斗取得的一次勝利,目的也是為了人類?!?/br> 他頓住,像是有些不知道怎么措辭。 陸封寒卻已經明白過來:“反叛軍所用的‘系統’在你看來,是很優秀的成果,但這個‘系統’在帶去勝利的同時,某種意義屬于‘反人類’的存在?” 戰事結束后,陸封寒命令打撈艦撈捕了幾艘敵方殲擊艦,無一例外,打開艙門后,駕駛員已經死去多時,且都面目凄慘,內臟幾乎被星艦極速行駛時產生的高壓絞碎,骨骼多處折斷,安裝在后頸處的方形芯片周圍可見骨,還緩緩滲著血。 見祈言點頭,陸封寒嗓音輕緩:“反叛軍的社會體系十分畸形,他們的神并非人格神,但明確是單一神。單一神論下,智者獨自一人站在這座金字塔的頂點,所有人在他眼里,都算不上‘人’,只是工具,或者牲畜。 同樣,處于特權階級的各軍團長和使者,他們對待人類一樣存在蔑視,因為只有這種‘蔑視’,才能讓他們從心理上感知到自己的特殊性,獲得優越感?!?/br> 所以反叛軍的使者會毫不猶豫地在殲擊艦駕駛者后頸處安裝芯片,不在意對方死亡與否。 因為身份的巨大不對等,也就不存在所謂的同理心。 祈言又想到:“這也是自反叛軍成立至今,聯盟無論什么境況,都沒有起過和談念頭的原因?” “對,如果有一天聯盟向反叛軍投降,那么,聯盟的公民會淪為社會最低等的存在——沒有自由與思想、沒有尊嚴的勞動力和生育機器?!?/br> 陸封寒鼻尖蹭了蹭祈言的頭發,好像靠近一捧干凈的雪,說出了跟在圖蘭學院時一樣的回答,“所以,你不用知道那些人的想法,祈言,你只需要去做你認為正確的事?!?/br> “好?!?/br> 見祈言喝完營養劑,困得眼皮都要闔上了,陸封寒停下話,提議:“回房間睡會兒覺?” 將頭埋到陸封寒頸側,祈言輕輕在他動脈搏動的位置咬了一下:“不回去?!?/br> “想挨著我?” 祈言低低應了一聲:“嗯?!?/br> 陸封寒妥協,拿了一副靜音耳塞給祈言戴上,讓人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睡覺。 明明不是多舒服的姿勢,祈言卻松松攥著陸封寒的衣擺,很快睡了過去。 于是接下來,找陸封寒匯報彈藥能源繳獲數量的后勤部負責人、遞上大摞文件給陸封寒過目的文森特、回艦復命的洛倫茲,無一例外,都看見了枕在陸封寒大腿上睡得很沉的祈言。 哦,知道了,談戀愛了,了不起。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遍全艦,同樣,范托夫也聽進了耳里。 他之前被突然出現的機器人帶走,直接關到了禁閉室,戰事結束后才被放出來。 出來后,跟他一樣來自奧丁的兩個人像是在忌憚著什么,避開人群告誡他,最好不要得罪祈言,以免惹禍上身,又問他有沒有辦法聯系奧丁的人,能不能盡快離開前線。 范托夫心下存疑,只隨口簡單應下。 他最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趁著技術部的人都忙于修理戰損的星艦,不暇顧及,范托夫到了超光計算機旁邊,松了口氣—— 祈言雖然用了“南斗”,但沒有發現他用光儲器復制秘密資料的事。 什么延誤軍機,果然是裝腔作勢。 范托夫將光儲器隱蔽藏好——這一次的事讓他明白,無論是奧丁還是遠征軍的指揮艦,都不夠安全。 遠征軍贏了這次,下次可說不定。這個光儲器里存著的資料,就是他給自己準備的保命符。 戰后休整,日程隨之松緩下來。 上午,陸封寒在重力訓練室鍛煉了兩個小時,好歹是把整夜積攢的熱意耗了大半。 祈言睡覺時習慣擠進他懷里,貼得嚴嚴實實。以前倒沒什么,現在卻一分一秒都難熬,可陸封寒又舍不得把人推開,只好勉強平躺睡著,攢著精力來訓練室發泄。 撈起毛巾擦了擦頸側的汗,陸封寒看了眼時間,估計祈言快醒了,抓起軍服外套隨意披上,去了廚房。 他這兩天終于空出了點時間,正在搗鼓果醬。按照破軍幫他從星網上下載的菜譜,他試了好幾種配比,終于找到了一種酸甜度都還合適、祈言應該不討厭的味道。 問了現在的時間,陸封寒又問破軍:“祈言醒了嗎?” 破軍立刻回答:“首席已經醒了,在房間里?!?/br> 陸封寒想了想,將做好的果醬裝好,帶著去了休息室。 金屬門滑開,陸封寒踏進房間,一眼就看見暗淡的光線里坐在舷窗邊的祈言。 永遠以黑暗為主色調的太空為他的側臉覆上一層暗影,將眉骨鼻梁的線條映得分明,遠遠看去,像一幅筆觸精致的畫作。 隨手將果醬放在桌面,陸封寒走近,俯身把人抱起來,放回床上,順勢捏了捏他微涼的掌心:“怎么不把衣服穿好?” 祈言抬眼望著陸封寒,眼底有些迷茫,答非所問:“我記得你讓我在房間里等你,但我又想去找你,我問了破軍,可是……我不確定破軍說的話是不是我自己虛構出來的?!?/br> 內容表述得混亂,陸封寒卻當即聽懂了。 祈言混淆了記憶,且無法判斷真假。 陸封寒想起祈言的神情:“剛剛一直都在分析哪段記憶是真的,哪段記憶是虛構的?” “嗯,不過沒能分辨出來,記憶內容中缺乏可判斷的信息?!逼硌杂X得有些冷了,本能地往陸封寒靠,汲取熱源。 “分辨不出來也沒關系,如果你沒來找我,那你只需要站在原地等著,我會來找你?!?/br> 陸封寒拿了果醬給祈言看,“嘗嘗看能不能吃?” 說著擰開蓋子,取了一點喂到祈言嘴邊。 祈言嘗了嘗,眼睛微亮:“很好吃,有點酸又有點甜?!?/br> 從小挑剔嘴里聽見“很”字,是難得的評價了。 陸封寒心想,下次可以再試試別的,說不定以后祈言的早餐就可以幾種口味輪著來。 正想著,他聽見祈言叫了一聲:“將軍?!?/br> 陸封寒低頭,對上了祈言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