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話音落下,屋內出現短暫的沉寂。 誠伯心思急轉,維持著表面鎮定,低聲道:“紀茵的曾祖父與老爺的父親是堂兄弟,當年分家后,他們這一支搬離揚州,轉而務農,漸漸沒了音訊。別說您聞所未聞,在下也是見紀茵拿出祖輩傳下的信物,才知他的身世由來。最近他家中生計困難,他父親見小兒子還算伶俐,興許擅長商事,遂打發他來投靠?!?/br> 又道:“這孩子確實聰明過人,可惜身體弱了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以至于大少爺不愿攜他和小少爺去青奚,讓在下陪他們留在益州。小少爺心有不甘,要求在下帶他到王城見見世面,在下惦記著您的囑托,便答應了他。紀茵膽子小,不敢冒險,沒有與我們同行?!?/br> “很好?!鳖侁牲c點頭,語氣波瀾不驚。 他執起茶壺,拒絕了顧振遠企圖幫忙的動作,將面前的瓷杯斟上。 話鋒卻驀然一轉:“如果不是我提前查遍紀家這一輩與紀茵年齡相仿的子嗣,包括紀老爺上溯三代,所有分家、轉行、乃至移居青奚的兄弟的后人……紀誠,我還真要信了你這番鬼話?!?/br> 誠伯心頭一震,愣神看著那只茶杯向他推來。 “你冷靜片刻,”顏晟淡然道,“喝了茶,再慢慢想?!?/br> 誠伯握住杯子,水面輕微顫抖。 他早該知道,眼前這人十七歲投靠定南王,弱冠之齡以敵軍十分之一的兵力保下益州,未至不惑官居右相,豈是自己三言兩語就能輕易糊弄。 或許他以為,自己有了異心,故意拿假鐲子來騙他。 可是……誠伯深吸口氣,回想在王宮發生的一切,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幾分不對。 如果鐲子一直藏在畫像后的暗格中,為何宮里的內應遲遲沒有發現? 小小姐素來行事謹慎,那天又為何一反常態,執意要去翻動畫像? 彼時他極度緊張,打傷小小姐之后更是心中大亂,竟悉數當成了巧合。 再說,這鐲子獨一無二、做工奇特,尋常銀匠難以仿制,他壓根沒想過會有贗品。 他認命地嘆息。 到底是顏公和湘小姐的女兒,他不該低估她的智謀。 誠伯將茶杯湊到唇邊,有些遲疑,想為自己辯解幾句,忽然聽顏晟道:“是阿湘?” 輕描淡寫的三個字,落在耳中卻不啻驚雷,誠伯當即一飲而盡,起身下跪道:“顏公,在下以性命向您發誓,與湘……與夫人無關。紀茵是在下收留,讓他冒充紀家子孫也是在下的主意,在下甘領任何責罰,請您莫要冤枉夫人?!?/br> 他垂首等候發落,室內卻再度歸于寂靜。 漫長的沉默,于他而言仿佛有一輩子之久。 直到茶水落入瓷杯的聲音響起,他鼓起勇氣微微抬眼。 顏晟用茶壺注滿另一只杯子,輕輕飲了一口,好整以暇道:“怎么,以為我會殺你?” “不敢?!闭\伯連忙低頭,才發現背后的衣服已經濕透。 “你回去吧?!鳖侁捎趾瓤诓?,聲音里聽不出情緒,“這趟辛苦了,該有的賞賜不會少?!?/br> 誠伯如蒙大赦,謝恩之后,斂衽退出門外。 顏晟道:“邈之,你們也下去吧?!?/br> “顏公,鐲子的事……您預計如何?現在快馬加鞭傳信,恐怕也來不及了,商隊即將離開王城,我們只能再等九月?!鳖櫿襁h詢問道,仍覺匪夷所思,“不是說絕無僅有?怎會存在假冒?” 他望向身旁的老人,猶豫道:“您……確定未曾看錯?” “甄先生,您在質疑老朽?”老人面色不豫,“當年公主大婚,嫁妝是老朽帶人逐個清點,那對鐲子內側用青奚文刻著公主的乳名,這只卻光滑如鏡,依您所見,難道是國君專門磨平了不成?” 說罷,他無奈一嘆,轉而對顏晟道:“顏公,都怪老朽疏忽,沒有事先將這個細節告知于您。此物的紋樣取自公主名諱,造型復雜,即使讓公主本人閉眼描繪,可能也無法完全重現。老朽著實未曾料到,世上竟有如此精妙的仿制品,若非里面并無刻字,只怕老朽都要被騙過去?!?/br> “無妨?!鳖侁傻?,“邈之,不必聯絡商隊了,時間已趕不及,何況……” 他搖搖頭:“去吧,有事我會再傳你?!?/br> “是?!鳖櫿襁h應聲,扶著老人離開。 空蕩蕩的雅間中,顏晟獨自陷入沉思。 紀誠一口咬定不是阿湘授意,甚至愿以命擔保,可不是阿湘又會是誰? 三月份,望云樓掌柜潛逃沒幾天就被抓回,聲淚俱下地坦白說自己被一個江南口音的人綁架,套問望云樓的秘密,雖然刀架在脖子上,他也堅持閉口不言,但對方還是猜到了顏公身上。 顏晟聽聞,確有幾分意外,思來想去,他認為這只可能是自家夫人所為。 他利用紀家做的一切都是紀老爺默許,因此絕不會遭他干涉,至于官場同僚,即使偶然看到塵封的地契,發現望云樓在紀平名下,也很難懷疑到他顏晟。 除非翻閱過別莊的那些賬本,才能窺得些許端倪。 而事發前不久,阿音到紀家別莊住了幾日,據紀平所說,她還參與了核賬。 彼時他壓根沒放在心上,如今想來,不禁猜測她也是聽從阿湘的指使。 許是她覺察到什么,擔心他的計劃會把紀家拖下水。 找回掌柜后不久,長安傳來消息,一個名叫“紀茵”的少年加入商隊,自稱是紀家旁支。 但紀誠卻半個字都沒對他提過。讓他愈發篤定,此事阿湘難逃干系。 阿湘意欲何為,僅想調查他對紀家的滲透,還是已經知曉他在商隊安插人手的目的,他拿捏不準,而且后者尤其讓他感到難以置信。 鐲子的事,從始至終唯有顧振遠、紀平、紀誠、王城管事的、以及益州刺史知曉,就算紀誠告密,卻也說不出這鐲子要用來做什么。 此物是廢后的關鍵,他只告訴了顧振遠一人。 他明面上按兵不動,如往常一樣,若無其事地與夫人相處,背地里,卻派人去了趟揚州。 因為他仔細回想,二月十五他與顧振遠在書房的對話,或許是被最意想不到的人偷聽了去。 阿音。 她聽到后,如實告訴了阿湘,沒多久,剛巧趕上賜婚的事,阿湘趁機送她去揚州避風頭,實際卻…… 他不敢斷言,那個“紀茵”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女兒化名。 她從小知書達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會做出如此荒誕不經之舉? 更重要的是,她一個從小嬌養在深閨的千金貴女,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行商的艱苦? 顏晟為官二十多載,經歷過亂世與朝代更迭,素來運籌帷幄游刃有余,但這次,心中卻被前所未有的震驚占據。 他突然覺得,朝夕相伴的妻子和女兒變得異常陌生,他似乎從未真正了解過她們。 去揚州打探消息的人很快返回,說顏小姐被安排在城郊一處偏僻的宅子,平日深居簡出,等了十多天,才終于看到她現身,但她戴著帷帽,身邊的人也極其警惕,未能得見真容。 他的探子個個本事卓絕,能將目標人物的動作習慣記下,原封不動地在他眼前復現。 探子模仿了那位“顏小姐”舉手投足的姿態,他發現,自己可以準確無誤地分辨朝堂上的同僚,但對女兒,竟有些舉棋不定。 她是這樣嗎? 她……該是什么樣? 顏晟猶如翻箱倒柜般搜尋記憶,然而停留在腦海中的,只有她請安時完美無缺的禮儀、策論學問時不動如松的站姿、寫詩作畫時一絲不茍的執筆動作。 她如何行走、如何落座、如何舉杯執箸……他卻一無所知。 顏晟閉了閉眼睛,飲盡涼透的茶水。 苦澀的味道侵入感官,不上不下地停在了胸口。 誠伯騎馬出城,徑直去往別莊。 他打算知會平伯一聲,就返回長安。 行至門前,忽然看到一輛華貴的馬車,他心下大驚,當即調頭飛馳而去。 一個人影從旁邊竄出,不由分說地攔住了他。 馬背上的女子挽著韁繩,華麗的裙裾和外衫揚起絢爛奪目的弧度,發間珠光寶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卻不及她眉目間攝人心魄的明媚。 她云淡風輕地開口:“誠叔,不要忘了,論賽馬,您可從來沒有贏過我?!?/br> 誠伯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傍晚,顏晟回到府上,屏退左右,兀自擺開棋局。 顏夫人進屋時,黑白兩子交戰正酣,她笑了笑,在顏晟對面坐定:“老爺今日不忙嗎?怎么還有興致自個對弈?” “青奚的事,陛下已經有主意了?!鳖侁刹患膊恍斓?,“版圖歸入劍南道,另設都護府管轄。都護的人選尚在商榷,應當很快就會敲定?!?/br> “如此便好?!鳖伔蛉说?,“也算了卻一樁大事?!?/br> 顏晟沒有接話,許久,他從棋盤移開視線,對上顏夫人的眼睛,輕聲道:“阿湘,你說,這么大的事,阿音能夠親眼見證,是不是挺值得?” 他將指間拈著的棋子扔進檀木盒中,發出一聲輕響,劃破了屋內的寂靜。 十天后,七月二十六。 益州城外,大軍原地駐扎,精銳們護送宣王的車駕駛入城中。 刺史高正松親自接應,陪同宣王來到定南王府。 簡單的客套恭維和噓寒問暖過后,他賠笑道:“下官念殿下傷勢未愈,唯恐王府這邊人手短缺,無法照顧周全,便加派了些奴婢至此,供殿下差遣吩咐?!?/br> 顏珞笙在旁扶著姜義恒的手,低眉順目,盡職盡責地扮演宦官,聞言不覺抬眸。 就見一群如花似玉的婢女侍立院中,鶯鶯燕燕好不熱鬧。 高正松行了一禮,謙恭道:“聊表寸心,不成敬意,還請殿下笑納?!?/br> ※※※※※※※※※※※※※※※※※※※※ 顏小姐:益州刺史,我記住你了。(上輩子沒干啥好事,這輩子又想往我男朋友床上送人,呵呵) 宣王:夫人息怒。(順毛.jpg) 喜歡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請大家收藏:()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rou文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