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出了城,馬車驟然提速,向曲州疾馳而去。 曲州位于兩國邊界,距離王城算不得遠,但即使快馬加鞭、連夜趕路,也還需三四日。 顏珞笙昨晚沒睡足,此時困倦襲來,眼皮不住打架。 姜義恒凝神思索著接下來的安排,肩頭忽然一沉。顏珞笙的腦袋不偏不倚砸在了他肩上,像是終于找到一個舒服的靠枕,放心睡去,呼吸變得平緩綿長。 顏玖竹望見這一幕,指了指旁邊的空位,用眼神詢問是否需要幫忙將meimei挪開。 姜義恒卻搖頭,順手撈過薄毯,蓋在顏珞笙身上,任由她繼續倚著自己。 顏玖竹默然靠回軟墊,鬼使神差地,想起表兄方才說的那句話。 之前在村寨中,meimei和宣王假扮未婚夫妻,不乏有更親密的行為,但彼時兩人打著做戲的名頭,他還不曾像現在這樣真切地意識到,meimei已覓得可以托付終身的良配。 或許沒多久,她就會成為宣王的妻子。 她將離開顏府,住進宣王的宅邸,成為那里的女主人。往后她遇到開心的事,不會再第一個與他分享,有任何煩悶,他也無法第一時間趕到她身邊,聽她傾訴、給予她安慰。 就像這次,meimei不肯告訴他父親的所作所為,可他直覺,宣王必定知曉。 雖然他樂見其成,也找不出比宣王待meimei更好、更適合她的人,但心里難免還是有些失落。 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女孩,終于羽翼豐滿,要飛向遼遠廣闊的天空了。 顏珞笙醒來的時候,馬車仍在行進,她直起身,發現自己一直靠在姜義恒肩上。 她揉了揉眼睛,頗為不好意思地問道:“我睡了多久?” 沉眠初醒,她的聲音帶著幾分含糊與軟糯,臉頰白里透紅,眸中泛著水光,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顯得懵懂又天真。 姜義恒的視線從她嫣紅柔軟的唇瓣劃過,顧及顏玖竹在場,不好做出太過明目張膽的舉動,便收斂心思,替她拂開一縷散落的長發:“沒多久,要再睡一會嗎?” 顏珞笙接過顏玖竹遞來的水:“不了,殿下和阿兄昨天整晚都在陵中,應當也沒休息好,睡一覺吧,有事我會喊你們?!?/br> 她喝完水,透過紛飛的窗帷看到外面日頭高懸,才反應過來姜義恒的“沒多久”只是客氣。 這些天她忙得腳不沾地,即使被誠伯鎖在寢殿中,思維運轉也未曾停過,仿佛時刻緊繃著一根弦,如今突然松懈下來,頓時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睡得天昏地暗、不省人事,即使馬車已經行使在山路上,常有顛簸,也悉數被她隔絕于感官之外。 目光瞟向姜義恒的手臂,似乎她醒來之后,他就維持著這個姿勢沒有動過,心里不禁慚愧。 她伸出手,力度適中地按了按他的肩膀,然后一路往下,順著手臂直到腕骨。 她的手指纖細修長,手背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隱約可見黛青色的血管。 姜義恒望著這雙賞心悅目的手在自己胳膊上游移,畢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此類事情并不熟練,但她的動作卻無微不至,酸麻逐漸褪去,他找回知覺,輕輕扣住她的手:“行了,不打緊?!?/br> “怎么不打緊,”顏珞笙嘆息,“殿下的手如此金貴,可不是拿來給我當枕頭的?!?/br> 姜義恒想說“當枕頭挺好”,但又覺得再這樣下去,只怕會愈發旁若無人。 “算來,我已經很久沒見過殿下作畫了?!鳖佺篌嫌行涯?,“自從離開瀘州,每天不是趕路就是辦事,為數不多的閑暇時間也要來整理書稿?!?/br> 之前姜義恒送她書,每次都會夾帶一幅畫,但最終都被她原樣放回去,請兄長歸還。 果然,失去了才會珍惜。 “看來殿下還瞞著阿音?!鳖伨林竦穆曇繇懫?,顏珞笙一怔,就聽他笑道,“在寨子里的時候,殿下作了不少畫,我以為是要攢到‘成親’那天給你?!?/br> “竟有這回事?”顏珞笙好奇地望向姜義恒,“殿下為何從未對我提過?” 姜義恒笑了笑,從手邊的櫥柜中抽出一沓紙張。 上面描繪著各式各樣的顏珞笙。有的面帶微笑,有的正托腮思考,還有一張睡著時的模樣,河邊、空地、草叢中……以及站在“摘花”的山頂。 技法精妙,筆觸細膩溫柔,畫中的少女仿佛隨時可以活過來。 這本是他留給自己的紀念。 帶著幾分私心,沒有給她看,怕被她視為越界。 如今回想,當時假借演戲之名,小心翼翼地試探、唯恐一步踏錯,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好在最終得償所愿,一切都是值得。 顏珞笙仔細看過,觸動之余,大概也猜到了姜義恒內心考量。 她用指尖輕觸畫中的自己,心想,你啊……以后一定要待他很好很好。 顏玖竹望著meimei。 她面色嫣然,嘴角不覺揚起,眼神溫柔得宛如春日的湖水。 沒由來地,他先前的失落一掃而空,心中也隨之晴朗。 是了,無論她將去往何處,只要她幸??鞓肪秃?。 當晚,青奚王宮。 沈燁令宮人熄了燈,僅留內殿一盞,旋即穿著寢衣躺在榻上。 這是他打小養成的習慣。有記憶以來,他就沒見過母親,四五歲的時候,奶娘也被父親從身邊調走,后來他發現父親的秘密,對男女之情產生了抗拒和陰影,因此多年推三阻四,拒絕娶妻納妾,二十余歲,仍是孤家寡人,偌大的宮室,只有那影影綽綽的燈火能夠給他帶來一絲心安。 周遭歸于沉寂,他閉上眼睛。 白天的事務在腦海中徘徊,他這個所謂的“監國”,全然是有名無實的擺件。父親派心腹鎮守朝中,除了簽字畫押之外,不允許他有任何多余的動作,之前偶然發現一筆稅款的漏洞,也被他們聯手搪塞過去。 數百年前沈氏南下,一些為躲避戰亂、或是在中原難以立足的家族主動投奔、追隨而來,青奚立國后,他們成為開國功臣,世代積威,至今已不可撼動。短短兩三日,他切身體會到了“舉步維艱”的滋味。 父親對他們欺男霸女、驕奢yin逸的作為視而不見,甚至在某些方面達成共識,但他卻無法妥協。 從小到大,他無比希望有一個兄弟,讓他能夠擺脫儲君之位,近年來,最迷茫困頓的時候,也曾冒出過隨意與誰生個孩子、盡快甩脫手上包袱的念頭。 可轉而一想,如此與父親又有什么區別?他已泥足深陷難以自拔,何必連累旁人,毀掉更多無辜的生命。 身心俱疲的感覺襲來,他漸漸睡去,甚至奢望可以從此長眠不醒。 這樣的日子不知何時才能到頭。 他在黑暗中浮沉,許久,隱約聽到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似是有人在他床前停住。 沈燁驀然睜開眼睛,四下漆黑,燈燭已然熄滅,透過重重帷帳,他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他先是愣了愣,很快平靜下來,莫名地,這位不速之客讓他感到熟悉又親切。 他試圖挑開簾子,辨別此人面貌,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如同被定在原地。 “君赫?!蹦侨撕鋈婚_口,蒼老的嗓音有些沙啞,但溫和慈祥。 沈燁大驚:“叔公?您……您怎么……” 他急促地喘息,心跳如擂,一時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夢境。 半晌,他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叔公,您還活著……對嗎?” 那人微微一嘆:“并不。人死如燈滅,我的魂魄在這世間飄蕩,只因執念未了?!?/br> 沈燁失望地閉上眼睛,復而輕聲:“您有何遺愿,侄孫愿為代勞?!?/br> “好孩子?!蹦侨怂坪跣α诵?,隨即,語氣變得凝重,“近日我睡在陵中,晝夜不得安寢,耳邊總能聽到無數哭聲,爭先恐后地向我喊冤。他們自稱是各地來的工匠,被國君強行征調,替他在山中挖一座地宮。本以為事成即可歸鄉,豈料國君為保守秘密,竟將他們悉數滅口,沉尸地下湖。這些亡魂死不瞑目,知我是沈氏宗親,便來討要說法,可我身軀已死,縱然有心,卻也無法幫他們解脫?!?/br> 沈燁想起無意撞見的那條密道,瞳孔一縮,背后沁出冷汗。 “叔公……”他極力穩住聲線,卻仍有些打顫,“您……您需要我如何?但請吩咐?!?/br> 那人低聲交代了一番。 沈燁沉默良久,輕輕道:“此舉一出,覆水難收,不只是父親,恐怕青奚也將走上末路?!?/br> “可我們別無選擇?!蹦侨松钗跉?,緩緩嘆出,聲音中多了幾分蒼涼與無奈,“彼時,中原戰火四起,黎民流離失所,是這片土地收留我們,給予一方容身之處,這里的百姓奉我們為神明,誠心供養,讓我們衣食無憂??扇缃?,我們又帶給他們什么?山水遭逢劫難,生民飽受摧殘,國君暴虐,jian臣橫行,世代的積弊深入骨髓,又豈是你我能夠以一己之力扭轉?” “沈氏的到來本就是一場意外,在神明震怒之前,該結束這些罪孽了?!?/br> “君赫,你可還記得小時候,叔公與你說過什么?” 說過什么? 沈燁茫然地想,記憶回溯,當年叔公尚未被罷黜,經常到他宮里,教他讀書寫字,傳授他治國之道。 ——我們是山水的孩子,受之恩惠,該崇敬待之。 ——我們是百姓的神明,受之供奉,該澤被與之。 白發蒼蒼的老人,平日雖嚴厲,私底下,卻會對他噓寒問暖,送給他從各地、乃至中原帶回的禮物。 那是他黯淡無光的童年中,絕無僅有的溫情與亮色。 眼前有些模糊,他喃喃道:“叔公,我答應您。明日結束之后,您可以帶我走嗎?” “不,君赫,你的人生才剛開始,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去做?!蹦侨说穆曇魸u輕,宛若陽光下的霧氣般迅速消散,沈燁努力睜大雙眼,想看清他的模樣,頭腦卻不受控制地越來越沉。 朦朧中,帷帳掀開,一只枯瘦卻溫暖的手覆上他的眼睛。 “睡吧,孩子。百姓會感激你,山水會永遠記得你?!?/br> ※※※※※※※※※※※※※※※※※※※※ 哥哥:我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車里。 - 青奚其實就是個縮小版的前朝。暴君獨斷專行,世家勢大,已經病入膏肓無可救藥了。 中原這邊還能通過改朝換代,來次大清洗,然后扶持寒門人才,分化世家的勢力,但青奚沒有這么多人口,人才儲備差的不是一星半點,而且生產力也不足以支持平民起義推翻權貴。只能憑借外力來打破這一切。 沈元希早就看透這一點了,所以會選擇與男主合作。 (以上解釋僅代表本文設定,幫助理解劇情,不要與現實或真實歷史對號入座,拜謝。) 喜歡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請大家收藏:()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rou文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