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七年前,我和阿弟剛得到父親允許,可以去探望阿娘。一見面,阿弟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怎么也勸不住,直到阿娘安慰他,冷宮無甚不好,到了晚上,還會有平時難得一見的風景?!?/br> “按說我們不該留到很晚,但看著阿弟期待的眼神,我心想,不就是一頓責罰的事,遲些回去又能如何?因此我沒有催促,與他一起陪阿娘和小惟聊天,等待夜幕降臨?!?/br> “小惟還不滿三歲,會寫的字寥寥無幾,我和阿弟也看不大懂她的肢體語言,但卻樂此不疲地與她交流。突然得知自己有個meimei,我們既新奇,又難免喜出望外。不知不覺,天徹底黑下來,阿娘讓宮人熄了燈,帶我們坐在院子里,示意我們抬頭看。 ” 姜義恒話音一頓,神色中不覺流露出幾分懷念:“那天的夜空美得有些不可思議,我從未如此清晰地望見滿天繁星。畢竟宮里永遠燈火通明,即便是夜晚也亮如白晝,襯得月色和星輝黯淡無光?!?/br> 顏珞笙安靜聽著,仿佛隔著遙遠的時光,看到他童年的模樣。 前世,他從未與她談論過私事,她對他暗藏的心意視而不見,他便恪守禮節,不曾逾越半分。 后來她入了宮,見過那些生母位份低微、境遇慘淡,在人前唯唯諾諾的皇子公主,不由地想,他沒有母族庇護,獨自拉扯著幼弟,還能在謝貴妃和慶王的虎視眈眈、陰謀算計中登上太子之位,一路走來,經歷了多少風刀霜劍,或許只有他自己知曉。 “阿娘說,故鄉的夜色也很美,”姜義恒覺察到她的手臂收緊,像是晚風寒涼、想要從他身上汲取溫暖一般,便將外衫披在她背后,“而且天空很低,無論銀月當空還是星河璀璨,都恍若觸手可及。阿弟聽了這話,鬧著要爬上屋頂看看,許是覺得只要站在高處,也能攬月摘星?!?/br> 顏珞笙不禁好笑。 俗話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瑞王殿下一直都是個滿腦袋奇思妙想的主。 “宮人搬來唯一的梯/子,高度遠不及正殿屋檐,我們只能去后院的涼亭。阿娘抱了小惟先走,隨后是阿弟,至于我,”姜義恒笑了笑,坦然道,“架不住他們盛情相邀,只好跟著上去?!?/br> 顏珞笙記得那座亭子,空間狹小,屋頂自然也沒多大,她想象沈皇后帶著三個孩子擠在上面的場景,頓時樂了。 “阿弟發現屋頂的景觀并無特殊,甚是委屈,阿娘說將來如有機會,一定帶他去青奚,他才破涕為笑。我們坐了很久,直到小惟昏昏欲睡,眼看已是戌時,我和阿弟便告辭離開?!?/br> “果不其然,一進宮門就接到父親傳召,我本想獨自攬下責任,請他饒過阿弟,可他壓根不聽解釋,罰我們跪了兩個時辰,還說如有下次,就禁止再去那邊,而阿娘教子無方,也該領受懲處?!?/br> 顏珞笙認為姜崇簡直不可理喻。在她的印象中,他雖心狠手辣、冷漠絕情,但還從未有過如此偏執的一面。 就像刻意發泄般,將滿腔怒氣傾注在兩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身上。 她下意識問:“后來呢?” “我們只能從命?!苯x恒輕嘆,“以他的脾性,處罰阿娘絕不只是威懾,我和阿弟怕他去了冷宮、發現小惟,降罪于她們母女,或者將小惟從阿娘身邊奪走,交給其他妃嬪撫養?!?/br> “阿弟惦記阿娘的承諾,每天問我何時才能去青奚,我唯有讓他等,久而久之,他意識到什么,漸漸也不再提。我為了哄他開心,學阿娘的樣子熄滅寢宮內外所有光源,但卻收效甚微。宮里有成千上萬的燈火,別處的光還是會透進來,而且深院高墻之下,天空都只有尺寸見方?!?/br> “那段日子,我心里始終存著一個強烈的念頭,讓阿娘帶小惟回青奚,甚至我和阿弟也一起離開。謝家對皇后和太子之位覬覦已久,我們都走了,可謂皆大歡喜。于是我特地選不同的時間造訪阿娘,觀察附近守衛情況,還裝作不經意地沿墻邊行走,估摸悄無聲息翻出去的可能?!?/br> “如是三番,阿娘看出了我的意圖,某次趁著阿弟帶小惟在院子里玩,她對我說,被關入冷宮那天,她原本已做好必死的準備,幸而神明垂憐,得以活著生下小惟,還與我們兄弟二人重逢。她這輩子了無遺憾,只想看著我們平安長大,而不是在朝不保夕的逃亡中擔驚受怕地度過余生?!?/br> 顏珞笙聽得入神。 她明白沈皇后的顧慮。彼時姜義恒年僅九歲,既無權勢也無人脈,幫她和小惟逃走也實屬異想天開??v有奇跡發生,母子四人順利出宮,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姜崇抓捕他們易如反掌,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拿什么與手眼通天的一國之君相抗? 何況青奚已經回不去了,當年她千方百計才從沈岷手下逃脫,向他求助無異于自投羅網。 但她沒有直言,而是用最溫柔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維護著長子的自尊。 “其實我何嘗不知,在父親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成功的幾率微乎其微,他絕不會容許這種挑戰他權威的事情發生,一旦失敗,很可能斷送阿娘的性命,但我又不忍看她和小惟被困在冷宮,受如此委屈。兩種矛盾的情緒此消彼長,我內心深受折磨,晝夜難安?!?/br> 姜義恒語氣平靜,尾音卻輕得幾不可聞。 “阿娘這番話讓我心中的煎熬減輕些許。仔細想想,她不可能丟下小惟獨善其身,也怕父親遷怒于我和阿弟,而我們三個隨她走,路上只會成為她的拖累?!?/br> 他稍事沉默,接著道:“阿娘還說,她的命運被旁人攥在手上,如同頭頂懸著一把刀,指不定何時就會落下,但與其惶惶不可終日,她更希望盡可能地存些好的回憶。她勸我多笑一笑,以免將來想起我的時候,腦子里都是我心事重重、悶悶不樂的模樣?!?/br> 顏珞笙由衷道:“皇后娘娘心境豁達,當真令人佩服?!?/br> “確實,我從小耳濡目染,也不及她萬分之一?!苯x恒的手停在她肩上,任由她側頭,用臉頰貼了貼他的手背,“后來我轉變策略,企圖有朝一日能夠憑借自己的力量,說服……或是迫使父親還她自由,但當著她的面,卻沒有顯露分毫?!?/br> “那時候,我從不自欺欺人、沉湎于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做足了心理準備,父親隨時會對阿娘動手,讓我的計劃付諸東流。我只能如阿娘所愿,到了她那,就收起無關情緒,將心思全部用于陪伴她和小惟,因為誰也說不準,這是否會成為我們最后一次相聚?!?/br> “所幸,上天格外眷顧,讓我們安度七年時光。這次出發前,我去見了阿娘,她提起往事,說自己腦海中的回憶已經多到盈箱溢篋,以后無論身處何方,都不會覺得孤單了?!?/br> 話音落下,四周歸于安靜。 夜風無聲而過,舟畔水流汩汩,輕柔地沖刷著船身。 姜義恒有些意外。 他發覺顏珞笙心神不寧,便想著聊一聊童年趣事,借以分散她的注意力,豈料話匣子一開,竟不受控制,似是要將那些深藏于心的東西一股腦傾吐而出。 他在人前永遠從容不迫,仿佛處理任何事情都能游刃有余、手到擒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因為別無選擇。 宮里強敵環伺,步步兇險,作為皇后所出的嫡子,明哲保身是遙不可及的奢望。他必須讓父親看到自己獨一無二的利用價值,否則就會被他拋棄,淪為旁人尤其是謝家謀取儲君之位的墊腳石。 所以不能軟弱,不能膽怯退縮,他沒有靠山,可仰仗的僅是自己。 這些他無法對旁人言說,母親自身難保,弟弟年紀尚幼,他們聽了只會徒增煩惱,至于顏玖竹,知道太多宮闈斗爭對他殊無益處,況且自己也著實不愿把他拖入泥濘漩渦。 但顏珞笙不同,在他不經意敞開心門的那瞬間,已然將她放在一個特殊的位置。 她是要與他共度一生的人。風雨同舟,攜手并肩,患難相濟,曾經對他來說無比陌生的詞匯,如今悉數被賦予了實質。 他愿意和她分享自己的一切,哪怕是此前從未輕易示人的另一種模樣。 顏珞笙抬起頭,對上姜義恒的視線。 他目光溫柔,眼底蘊含著一抹期許,猶如靜謐深沉的湖泊。 不知為何,先前在她心頭鼓噪的情緒竟悄然平復下來,化作前所未有的安定。 她終于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前世她一無所有,僅一條性命,不值幾錢,豁出去也并不可惜,而這一世,她背負了太多,稍有不慎滿盤皆輸,就會付出難以衡量的代價。 然而事已至此,她只能前行。 沈皇后說得沒錯,杞人憂天徒勞無用,既然無法掌控命運,倒不如珍惜當下。 姜義恒定是覺察到了什么,才想方設法哄她出來散心。她不該辜負他的好意。 而她也愿意作為他唯一的傾聽者,接納他的過去、現在、以及漫長的將來,直到此生盡頭。 她把玩著他干凈溫暖的手指,避重就輕地揶揄道:“殿下說,‘那時候’從不自欺欺人、沉湎幻想,莫非隨著年齡漸長,有時反而會收斂幾分理性?!?/br> 姜義恒沒有否認:“我曾以為,那種在腦海中虛構的圖景只是海市蜃樓,沉溺于此并無意義,但遇見你之后,我會情不自禁地想象與你的未來?!?/br> 他頓了頓,輕聲道:“阿音,所有關于你的幻境,我都甘愿陷落其中,再不復醒?!?/br> ※※※※※※※※※※※※※※※※※※※※ 顏小姐:好好的睡前故事(?)怎么突然變成表白了…… 喜歡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請大家收藏:()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rou文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