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顏珞笙回屋等候,不多時,親衛前來傳話,宣王殿下請她過去。 如她所料,上午的議事剛結束,陳將軍就尋了個機會到這邊,一五一十地向姜義恒轉述了整個經過。 起初沈岷極盡客套,請使臣們移居王宮,從長計議和談之事,然而聶海文堅稱自己只是出于禮節送沈元希棺槨歸鄉,重要事宜還須由宣王定奪。 聶海文作為曾經的進士科狀元,辭令功夫出類拔萃,沈岷軟硬兼施,都被他從容化解,到后來,青奚眾臣一擁而上,他舌戰群儒,依舊條理清晰,未見半分支絀。 沈岷君臣連一個聶海文都難以招架,何況其余眾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很快在唇槍舌戰中敗下陣來,忙推說容后再議。 這時,聶海文驟然發難,他慷慨陳詞,歷數近幾個月發生之事,從沈元希生前舉止荒唐、在洛陽胡作非為,到沈氏宗親圖謀不軌、暗中行刺宣王,最后是沈岷別有居心,想方設法拖延時間,許是篤定宣王傷勢嚴重,耗不得太久。 字里行間明嘲暗諷,譴責青奚毫無誠意, 青奚這邊被他說得下不來臺,可他偏生不帶半個臟字,讓人想抓把柄都無從下手。 沈岷只得用“叔父去世、傷心過度”的理由為自己開脫,當即下令將沈元希陪葬入他的陵寢,自稱早已備好車駕,待送別叔父,就啟程前往曲州。 聶海文卻不依不饒,又是一通論辯,最終迫使沈岷同意在兩日之內動身。 至此,事情塵埃落定。 顏珞笙佩服于使團的效率,但也明白姜義恒策劃的遇刺至關重要。 之前因為沈元??退喇愢l,青奚占據著輿論上風,如今,局面已悉數扭轉。 皇子與朝臣,孰輕孰重不言而喻,況且沈元希身亡實屬意外,和有預謀的刺殺無法相提并論。 沈岷不得不極盡所能拔高沈元希的地位,表演叔侄情深,勉強為自己找回些場子。 沈元希原本還擔心沈岷視他為眼中釘、恨不得挫骨揚灰,讓他陪葬簡直是異想天開,這樣一來,最大的難題迎刃而解。 雖然為了達成目的,聶海文遵照姜義恒的指示,故意在沈岷和青奚眾臣面前將他貶得一文不值,但對他而言,這點代價已無關痛癢。 再者,使團顧及宣王傷情,敦促沈岷盡早出發,也變得名正言順。 堪稱一舉多得。 只不過…… 顏珞笙心有同情:“國君吃了這么大一個啞巴虧,擔下行刺罪名的人怕是要遭殃?!?/br> 沈元希卻無動于衷:“凡成大事,總要付出些犧牲,他們也算死得其所?!?/br> 語氣淡漠,仿佛全然與己無關。 “沈岷曾說,這些人任憑我處置,”姜義恒安慰道,“我已請聶寺卿代為轉達,議和期間不宜見血,我赦免他們無罪?!?/br> 沈元希欲言又止,最終化作一縷微不可聞的嘆息。 隨即,顏珞笙將自己的收獲如實相告。 捷報頻傳,屋內的氣氛輕松了許多,盡管三人皆知風雨欲來,眼下是最后的平靜。 “我這邊萬事俱備,”顏珞笙問,“殿下和沈公可還有其他安排?” “阿音,下午隨我出城吧?!苯x恒道,見她正襟危坐、凝神細聽,似乎以為是什么重要任務,不覺笑了笑,“難得來一趟,怎能錯過縱云山和沉星湖?!?/br> 顏珞笙遲疑:“殿下……” “游山玩水是其次,我們須得觀測地形,估算出宮室的大致方位?!?/br> 顏珞笙默默將勸說咽了回去。這話有理有據,她無從反駁。 半天時間,使團那邊應當不會出岔子。 “殿下和顏小姐還需多加小心,以免暴露身份?!鄙蛟L嵝训?,語氣鄭重,“沈岷眼高于頂,不懼與貴國交戰,他前往曲州,定是早有預謀,想暗算殿下,否則,別說幾個使臣動動嘴皮子,就算貴國大軍壓境,他也絕不會移駕。倘若他發現殿下身在王城,后果不堪設想?!?/br> 姜義恒知他好意,向他保證會謹慎行事。 顏珞笙去到隔壁院子,顏玖竹和紀榮聽罷她的詢問,欣然答應同行。 未時,四人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抄小道而行,七拐八拐,從相隔較遠的一條巷子穿出,走到直通城外的大路上,目之所及,竟是烏泱泱的人群,個個身著素衣、神情低落,更有甚者正掩面而泣。 顏珞笙愣了愣,突然反應過來,這是在為沈元希送殯。 她與姜義恒交換眼神,不動聲色地混入其中,隨人潮緩緩前行。 好在他們幾個都不喜艷色,衣飾低調,殊無違和。 沈元希深受青奚人敬重,顏珞笙前世便知,但親眼所見,還是有些震撼。 耳邊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夾雜著只言片語,拼湊出他的生平。 自小才華過人,因長幼有序,不得繼國君之位,卻無半分僭越之心,兢兢業業輔佐老國君數十年,廣施仁政,被現任國君罷官后,仍在力所能及地做事,甚至散盡為數不多的家財,開設學堂,教平民出身的孩子們讀書。 人流源源不斷地匯聚,自大街小巷而來,似是全城傾巢出動。 位極人臣者能有這般待遇,已勝過一切高官厚祿的褒獎。她心想,也不知沈元希有沒有看到。 行至山中,愈發顯得聲勢浩大,直到侍衛攔路,禁止平民靠近陵寢。 人們這才陸續散去,但有不少還在原地長久駐足,虔誠地祈禱。 “走吧,”姜義恒低聲道,“去別處看看?!?/br> 顏珞笙點頭,示意兄長和表兄跟上。 沈元希搜尋十載,對縱云山的地形了如指掌,據他說,有一個地方角度特殊,可以清楚地俯瞰陵寢,還足夠隱蔽,不會輕易被人發現。 她和姜義恒走在前,循著記憶中沈元希的指引,很快找到了那里。 隔著一條山谷,遠遠望見陵寢前的司馬道,載著棺木的馬車緩慢駛過,兩側衛兵森嚴,沈元希的家眷披麻戴孝隨行。 國君父子也在其中,顏珞笙認出了沈燁,比前世見到的年輕幾分,低眉斂目,顯得無精打采、郁郁寡歡。他前方的沈岷高頭大馬,身穿齊衰喪服,神色間遍布陰云,倒是完美契合了此時的氛圍。 紀榮看得目瞪口呆,內心嘖嘖稱奇,沒想到宣王和表妹為了寫書,連葬禮都要一探究竟。 顏玖竹比他淡定得多,很快移開了目光,謹慎地留意著周遭動靜。 顏珞笙謹記自己的任務,仔細觀察山勢起伏與走向。 青奚的王陵均是依山建造,因人力物力有限,通常浮于淺表,不會深挖太多。但此處地勢險峻,可供穿鑿的空間尤為不足。 而且山體尖削,在風水中屬于不吉的“火”形山,鮮少有人會將陵寢選在這種地方。唯一能夠解釋的是五行相生,火生土,沈岷的名字恰巧屬土。 “這是距王宮最近的一座向斜山峰?!苯x恒的聲音適時響起,解答了她心中疑惑,“當局者迷,換個位置便會一目了然?!?/br> 顏珞笙:“……” 敢情他什么都知道,只是找個借口騙她出來。 她頗為配合地問:“那么請教公子,何處能夠‘旁觀者清’?” “沉星湖?!?/br> “……” 目光相對,姜義恒的套路就差沒寫在臉上,表情卻一本正經。 旋即,湊近幾分,認真道:“沈公告知于我,但我還是想親自確認一下?!?/br> 他的聲音輕如耳語,溫熱的氣息落在她的脖頸處,就像羽毛劃過。 顏珞笙只覺那一側臉頰莫名開始發燙,頓時底氣不足:“那……那就去吧?!?/br> 姜義恒滿意地直起身:“時候不早了,現在下山,剛好來得及?!?/br> 顏珞笙總算體會到了何為“色令智昏”。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出爾反爾難免令人掃興。 其實,她也說不清自己在擔心什么。 前世她經歷過無數困境,四面楚歌都習以為常,即使是與姜崇決一死戰的前夕,也未曾有過半分焦慮或不安。 而如今諸事順利,四個月時間,她過關斬將,一步步走到現在,曙光已近在眼前,不知為何,卻突然心生懷疑,自己究竟能否把握即將到來的、絕無僅有的機會。 這種感覺太過陌生,讓她有些無所適從,就好像只有回到屋子,躺在黑暗中,她才會沉下心來,摒棄一切多余的情緒。 正如前世七年,她不知多少次熄滅寢宮里的燈火,看著夜色吞噬天光,又被黎明驅散。那時候,她心里沒有一絲雜念,只是冷靜地想,或許這便是她活在世間的最后一個夜晚。 出神之際,姜義恒牽住了她的手。 顏珞笙如夢初醒,收斂思緒,余光瞥見送葬的人已悉數走出視線,隨他轉身離開。 紀榮跟在后面,心情非常一言難盡。 交頭接耳、拉拉扯扯也就罷了,只是表妹女扮男裝,導致觀感十分微妙。 還不如像先前那樣假扮未婚夫妻。 雖然羨煞旁人,但…… 等等,不對。 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一個重要問題。 離開村寨六天了,他們怎么還在演? 難道說…… 他看向身旁面色淡定的顏玖竹,滿腔疑問呼之欲出,但又怕被宣王和表妹聽到,一時間,被好奇折磨得抓心撓肝。 顏珞笙專心數著步伐,試圖以此轉移注意力,突然,姜義恒腳步一停,將她往自己身邊帶了帶。 與此同時,顏玖竹和紀榮也原地頓住,彼此對視,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樣的判斷。 有人正朝這邊走來。 ※※※※※※※※※※※※※※※※※※※※ 顏小姐:工作期間禁止勾引我! 宣王:我們明明是談戀愛期間順便打了個boss,不要顛倒主次。 - “司馬道”又稱神道,也就是陵墓之前的那段路。 “向斜”是地理學名稱,我沒查出來古代有沒有這種叫法,姑且一用吧,不要介意。一般來說向斜成山,現在挖隧道都是選在向斜(與之對應的是背斜,就不太好挖),當然也有向斜成谷的情況,與文中情況無關,這里就不多嘴了。 我不懂風水,火形山的說法是網上查到的,看著玩就好,不要當真。 喜歡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請大家收藏:()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rou文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