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姜義恒回到寨中時,夕陽已西沉。 燦爛的云霞燒紅了半邊天,河面浮光碎金,顏珞笙坐在岸邊,一群孩子手提竹籃,井然有序地排成列,她正將一只花環戴在最前面的女孩頭上。 女孩歡天喜地離開,她接過下一個孩子的竹籃,取出里面的花朵和枝葉。 他把韁繩交給顏玖竹,徑直走向她。 顏珞笙編著花環,忽然頓了頓,似有所覺地抬眼望去。 彼此相視一笑,她看他在旁坐下,手中不停,隨口問道:“公子戰果如何?” 語氣閑適自然,尾音很輕,是罕見的溫軟與柔和。 讓姜義恒心生錯覺,仿佛兩人直接跨過婚禮那一步,成為相伴多年的眷侶。 幾個寨民從河畔經過,交談聲隨之飄來。 “沈公子人不可貌相啊,年紀輕輕,竟有如此高超的箭術?!?/br> “他那箭像長了眼睛似的,我跟著看了一路,居然沒一次落空!” “別說你們,就連滄黎都心服口服!” 他們看到河邊并肩而坐的兩人,吹了聲口哨,心領神會地笑著走遠了。 姜義恒已不必再多言,反問道:“你呢?” “我和她們上山擇了些果子和野菜,然后……”顏珞笙有些慚愧,“她們見我實在不擅長下廚,就打發我出來休息了?!?/br> 姜義恒啞然失笑。 想必她不好意思坐享其成,便暫代這些孩童忙碌的父母兄姊,陪他們玩耍。 前世她就很喜歡孩子,除了小璇,其他年幼的皇子公主們也都很愿意與她親近,他們在父親和謝貴妃面前噤若寒蟬,遇上她,卻會肆意流露天性。 小璇夭亡的時候,他遠在北疆,接到密報那一瞬,心里像是被無形的細線劃過,鈍痛過后,緩慢地涌出一串血珠。 小璇還不到五歲,竟活生生葬身火海。他不敢想象,她該有多難過。 對謝貴妃和慶王,他向來見招拆招,從不屑于主動爭斗。父親視謝家為眼中釘,早晚會除之而后快,他又何必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而且他深諳以退為進之道,每次表面讓步,都能給慶王的自取滅亡多加一把柴火。 但那天,他打定主意,要在離宮前將這兩人一并除掉。 他設下圈套,引誘慶王落入彀中,與她心有靈犀般里應外合,讓曾經風光無限的謝貴妃母子淪為階下囚。 盡管他知道,就算血債血償,小璇也永遠回不來了。 他唯有用余生陪她慢慢療愈這道傷口,她若喜歡,他們可以領養很多孩子。 好在如今,前塵煙消云散。她臉上帶著恬淡的微笑,認真傾聽要求,旋即專注地投入工作,細長靈巧的指間,精致漂亮的花環逐漸現出形狀。 這次是個男孩,想為生病的meimei帶份禮物,不多時,顏珞笙將成品遞給他,溫聲道:“愿你阿妹早日康復?!?/br> 男孩感激地謝過,飛快跑走了。 等她編完最后一頂花環,天際已轉為紫紅,炊煙裊裊升起,寨民們在空地搭起木柴,為即將到來的篝火晚宴做準備。 這時,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伴隨著稚嫩的驚叫,濺起一片水花。 幾個孩子不小心把一只球拋入河中,無奈地看著它越飄越遠。 此處的水不深,但對孩子們頗有難度,姜義恒正要起身,卻被顏珞笙按在肩上:“我去吧,公子勞累一天,該好好休息?!?/br> 說著,已迅速脫掉鞋襪,挽起褲腿,淌進及膝的水中。 她撿了球回來,交給那些孩子,囑咐他們去安全的地方玩,適才上岸。 天光隱去,夜色蔓延,她窈窕的身形半明半昧,眼眸卻燦若星辰,晶瑩的水珠順著她修長筆直的小腿滑落,在河堤上暈開。 這一刻,她如同山水間化形的精怪,絕色之中,竟有說不清的張揚與魅惑。 顏珞笙重新在石頭上坐下,伸直了雙腿,等待水跡干涸。 河水清涼,被晚風一吹,更是無比愜意。 她心里暢快,若在京城,此舉定會被指責不顧形象,因為世人眼里,名門千金就該衣衫整齊、儀態端莊,永遠完美無缺。 但這是青奚,沒有條條框框的管束,她可以隨心所欲做任何事。 顏玖竹的聲音遙遙傳來,宴會很快開始。 顏珞笙舉起手,示意聽到,正待去掏帕子,姜義恒已俯身,輕輕握住她的腳踝。 微涼的肌膚感受到他手上的溫熱,她怔了怔,沒有躲閃。 他拿著錦帕,猶如在擦拭一件精美的瓷器,動作溫柔地抹去殘存水珠。 她的肌膚細膩瑩白,腳踝纖細玲瓏,在他掌中不盈一握。 周遭的喧鬧聲仿佛被隔絕在外,就連蟲鳴也變得安靜,顏珞笙凝望他眉目如畫、輪廓精致的面容,一種陌生的情緒悄然在心底潛滋暗長。 前所未有地,讓她整個胸腔都變得灼熱發燙。 兩人牽手來到空地,現場已燃起篝火,長桌上擺滿了酒壇和各式各樣的菜肴,香氣四溢,在歡聲笑語中沸騰發酵。 按照禮節,客人依次與寨主及寨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們敬酒,然后便是自行熱鬧。青奚人飲酒豪爽,顏珞笙勉力應對了片刻,漸漸招架不住。 她擔心誤事,不敢放縱,便倒頭趴在桌上裝醉。 也不完全是裝,她已經有些暈乎,枕著自己的手臂,宛如置身云端。 朦朧中,有人扶起她的身子,將她撈進懷里。 她順勢倚在對方肩窩處,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周圍已不復方才人聲鼎沸。 篝火的勢頭減弱許多,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一片,剩下還沒徹底醉去的人,或彈琴奏樂,或與同伴輕聲細語地交談,還有的圍著火焰載歌載舞。 顏珞笙揉了揉眼睛,在那群又蹦又跳的身影里找到了顏玖竹,他許是喝了不少,神色有些茫然,正被滿臉通紅、目光迷離的紀榮拉著翩翩起舞。 她撲哧一笑,酒意褪去幾分。 姜義恒見她轉醒,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確認沒有冒汗,輕聲道:“想去別處走走嗎?” 他的面色一如往常,似乎分毫未醉,眼眸卻格外清亮,就像泛著光華的黑曜石,將漫天星輝都襯得黯然失色。 顏珞笙點點頭,兩人沿著石板道踏入夜色,將喧囂甩在身后。 行出一段距離,她用幾不可聞的嗓音問:“看見了嗎?” 姜義恒心知她說的是木雅,低聲道:“未曾?!?/br> 意料之中,誰都沒有失望。 而且這種場合,就算木雅出現,也找不到機會詢問什么。 顏珞笙見他步伐平穩,還不忘提醒她路況起伏,由衷稱贊道:“公子海量?!?/br> “沒有,”姜義恒誠實道,“敬完酒之后,我喝的都是水。本想幫你換掉,但你端起銀盞一飲而盡,壓根不給我機會?!?/br> 顏珞笙:“……” 和他比,她裝醉簡直是小兒伎倆。 今晚盛宴,寨民們無論男女老少都傾巢出動,山間的吊腳樓熄了燈,黑黢黢一片,只有河面的廊橋閃爍著微弱燭光。 走近細看,整座橋由木料構筑,橋面平直,欄桿豎起,頂端覆蓋磚瓦,沿途等距立著些飛檐斗拱的亭子,借著燈火,隱約可以望見鮮艷彩繪。 橋上零星幾對影子,旁若無人地耳鬢廝磨,有一雙大膽的甚至在忘情擁吻,顏珞笙無意瞥見那姑娘的頭飾,發現她正是連槿。 姜義恒則認出了另一個,神射手滄黎。 兩人心照不宣地放輕腳步,迅速往橋的另一頭走去。 生怕打擾了這些神仙鴛鴦。 顏珞笙反應過來,眼前就是方志游記里提到的“風雨橋”。 此橋建在風水絕佳之處,平日里供行人歇腳躲雨,有時用來舉辦慶典,每到晚上,就成了情人們秘密幽會、互表衷情的好地方。 百聞不如一見,她摸著欄桿上下打量,猶覺新奇不已。 “阿音,”姜義恒忽然輕輕道,“我們在京中可見不著這個?!?/br> 顏珞笙正觀察建筑結構,聞言深表贊同:“榫卯的拼接方式尤其獨特?!?/br> 她仍有些醉意,不知回去還能記得多少。 只能等明日得空,再帶紙筆來了。 半晌沒有回應,她抬起頭,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突然意識到什么,臉倏地紅了:“原……原來你說的不是這個,是那個啊?!?/br> 她點了點欄桿,又虛空指了指那些難舍難分的身影。 倒也不假,京城有宵禁,即使郎情妾意,也絕無可能夜晚私會。 但……所以呢? 她內心疑惑,卻終究沒問出口。 四下無人,不必演戲給誰看,他說那話……是什么意思? “阿音,閉上眼睛?!彼穆曇艚阱氤?,仿佛帶著奇異的力量,催使她順從照做。 寂靜中,有什么落在了她的額頭上,溫熱柔軟。她分明沒有視覺,卻看到了漫天璀璨星斗散落,終年常綠的山谷里繁花盛開,以及清朗月色下江河奔流。 本是彈指須臾,竟似亙古永恒,許久,她睜開雙眼,恍然不辨今夕何夕。 姜義恒眉眼間含著淺笑:“在難得一遇的地方,該留個難忘的紀念?!?/br> 顏珞笙如夢初醒,低下頭,心想,還真是難忘。 他并未就此放過她:“阿音,你呢?不打算投桃報李嗎?” 顏珞笙哭笑不得,怎么報?難道也要…… 她掐了掐手心,一時舉棋不定。 留個難忘的紀念,這幾個字對她頗具誘惑,如果可以,她何嘗不想給他留下一個永遠無法抹去的印記。她用目光估測兩人之間的身高差,自覺只有坐在欄桿上,才能夠著他的額頭了。 然而這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剎那間打破了風雨橋上纏綿繾綣的氛圍。 詩綰頂著數道驚訝的目光,徑直走來:“沈公子?!?/br> 顏珞笙按捺心緒,原本水光盈盈的眼眸瞬間凝起一層寒冰。 姜義恒勾過她的手,十指交纏,安撫地捏了捏,淡聲道:“姑娘何事?”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你,我喜歡你?!痹娋U直截了當道,說罷,挑釁地看向顏珞笙,“紀姑娘,你敢不敢當著所有人、包括沈公子的面,與我比試‘摘花’?” 姜義恒蹙了蹙眉,正待拒絕,卻聽顏珞笙道:“我敢?!?/br> 聲音不高,卻異常堅定。 “痛快?!痹娋U拍手,“那么依照規矩,你輸了,沈公子便要做我的情郎?!?/br> 顏珞笙笑了一下,眼底幽深無波:“我若輸了,可以靠邊站,但愿不愿意接受你,卻是我未婚夫的自由?!?/br> 她刻意加重了“未婚夫”三個字,旋即問道:“如果我贏了,你待如何?” 詩綰似是沒想過這種可能,略作遲疑:“你說便是?!?/br> “請姑娘以后不要靠近我未婚夫三尺之內,”顏珞笙一字一句道,“還有,我希望在貴寨舉辦婚禮,姑娘須得到場,賞光喝杯喜酒?!?/br> 話音落下,她牽著姜義恒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風雨橋。 ※※※※※※※※※※※※※※※※※※※※ 顏小姐(隱藏模式):別惹我。 喜歡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請大家收藏:()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rou文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