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父親,也請恕兒無狀?!苯x恒的話音不疾不徐,卻擲地有聲,“當年祖父興兵之際,曾得紀氏慷慨相助,祖父在世時,每逢慨嘆草創之艱難,總會稱贊紀老先生雪中送炭的義舉。我等自幼聽從祖父教誨,豈能不知紀家功勞所在?兄長出言貶低,定是對兒心存不滿,才遷怒于顏小姐和紀家?!?/br> 這話看似將過錯歸于自己,實際卻每個字都在給慶王下套。 他若否認,便是不把先帝放在眼里,折辱先帝重視的功臣,若承認,就成了故意針對兄弟,是非不分,平白殃及無辜。 皇帝尚未表態,慶王已氣急敗壞地大叫道:“你不要血口噴人!我親眼看見顏小姐和紀二公子出雙入對,好心告知于你,你卻倒打……” 話說半句戛然而止,腦海中嗡的一聲,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他一時沖動,竟不打自招,坐實了南市之事。 “慶王殿下,您所謂‘出雙入對’是何意?”顏珞笙臉色蒼白,勉力維持著聲線的平穩,仿佛拿出了莫大的勇氣與他相抗,“雖然臣女兄長先一步去了望云樓,但首飾鋪掌柜可以作證,臣女和表兄并未有任何未逾禮?!?/br> 說罷,自嘲道:“臣女忘記,殿下身份尊貴,怎會聽販夫走卒之言?!?/br> “你……”慶王腦子里亂作一團,“望云樓”三字更是讓他大驚失色,當天他在該地私會表妹謝小姐,難不成,竟被顏小姐撞了個正著? “千錯萬錯,是我不該因為區區幾幅畫作惹得慶王殿下不快?!苯x恒對他拱了拱手,“兄長,我向您賠禮道歉,望您息怒,莫再牽扯旁人?!?/br> 他這番言辭懇切,嗓音清冷,但落在慶王耳中,卻是水入油鍋,他非但沒能“息怒”,反而氣得眼冒金星、滿面通紅。 偏偏還無從辯解,總不能告訴父親,他看不慣安樂郡主單獨邀請宣王觀畫、卻對他視而不見。 從小到大,但凡起了爭執,他從沒在宣王身上討到過便宜,更何況這次以一敵二,還有個顏小姐在旁邊拱火添柴。 想到此女,他氣不打一處來,當日她伶牙俐齒、詭計多端,如今卻裝得楚楚可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這顛倒黑白的本領,簡直和宣王不相上下。 兩人步步以退為進,字里行間暗藏殺招,將他逼入絕境。 慶王求助地望向上位:“父親……” 皇帝卻只投來一個冷若冰霜的眼神,瞬間把他定在原地。 “都住口?!被实鄢獾?,旋即看向顏珞笙,“何人如此膽大包天?” “回陛下,是戶部張侍郎。他相中了臣女外祖父的別莊,三番五次派人上門sao擾,妄圖將此宅據為己有,遭到回絕后,還揚言要讓外祖父付出代價?!?/br> 顏珞笙說著,眼淚簌簌而落:“老管家勸臣女息事寧人,但臣女實在咽不下這口氣?!?/br> 慶王被她這說哭就哭的本事驚得目瞪口呆。 那天在南市吃了癟,他查出顏珞笙和紀榮的身份,便托謝三公子和張大公子幫忙,借著張侍郎的名義去紀家別莊鬧事。 報復是真,而且他也確實很想要那座宅子。 然而張家的人去了幾次,最后無一例外,都被灰頭土臉地趕回來,那個名叫紀平的老東西軟硬不吃,而且不知怎的,消息竟傳到了外祖父和舅父耳中。 他挨了母親一頓訓斥,雖有不甘,但也只得放棄。 誰知事情過去這么多天,居然被顏小姐重新翻了出來。 慶王冷汗涔涔,驚慌失措地看向父親,掙扎著想要申辯,但剛吐出半個字,就被皇帝寒聲打斷:“王有德,帶他下去。即日起,沒有朕的命令,慶王不得踏出寢宮一步?!?/br> 慶王慌忙跪下,哀求道:“父親,您聽……” “出去!”皇帝的聲音明顯染上了怒意。 王有德小步挪慶王身前,低聲道:“殿下,請吧?!?/br> 他拼命使眼色,暗示慶王不要再火上澆油。 慶王失魂落魄地給皇帝磕了個頭,踉蹌著退出殿外。 顏珞笙看在眼里,心知姜崇這是有意維護慶王。 如不打斷,慶王只怕會主動招供原委。 雖然他一直想除掉謝家,但眼下還為時尚早,而且當著她一個外人,多少要給兒子留點臉面。 她告御狀的目的已經達成,頗為配合地裝作一無所知。 皇帝的語氣緩和了些:“紀先生是先帝舊識,曾在最緊要的關頭對先帝施以援手,朕若冷眼旁觀他被人欺到頭上,豈不是成了忘恩負義之輩。這件事,朕定會還他和紀家一個公道?!?/br> 顏珞笙拜下:“臣女代外祖父謝主隆恩,也謝宣王殿下出言相護?!?/br> “都起來吧?!被实劬従彽?,凝視并肩而立的兩人,“顏氏,你可知曉,先前朕有意為宣王擇妃,卻屢遭推拒,無論朕說什么,他都堅持只要你一個。原本朕還有所顧慮,但今日一見,倒是對你多了幾分賞識?!?/br> 顏珞笙心頭一跳,突然生出不祥的預感。 就聽他道:“因此,朕決定改變主意,你若點頭,朕可以為你二人賜婚?!?/br> 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直到身畔響起姜義恒的聲音:“謝父親恩典?!?/br> 她回過神來,腦海中閃過無數種猜測,最終重新跪下,一字一句道:“陛下,臣女并無此意?!?/br> “為何?” 她深吸口氣,平靜道:“得宣王殿下青睞,是臣女的榮幸。但請恕臣女斗膽直言,殿下并非臣女意中人,婚姻之事,臣女不愿委曲求全?!?/br> 復而稽首:“臣女辜負圣恩,甘領陛下責罰?!?/br> “無妨?!被实鄣暤?,“朕本是詢問你的意愿,又怎會降罪于你。既然如此,你便退下吧,朕再多留你一時半刻,只怕顏卿該找上門了?!?/br> 顏珞笙如蒙大赦,行禮告退。 出了麟德殿,往明德門走去,沒幾步,便有人追上來:“阿音?!?/br> 顏珞笙腳下不停,目光直視前方,漠然道:“殿下還有何事?臣女自認為說得一清二楚,殿下智慧過人,總不會還要臣女多做解釋。所謂‘似曾相識、久別重逢’,不過是殿下毫無根據的幻覺,殿下又何必因為這種玄而又玄的理由,固執己見,對臣女糾纏不休?” 身旁之人似是微微一嘆:“阿音,我并非……” “殿下請留步?!鳖佺篌蠌娖茸约汉菹滦?,搬出了最后的殺手锏,“深宮禁院人多眼雜,這幅場面給人看去,臣女以后該如何自處?” 覺察到他步伐一頓,她當即加快速度,頭也不回地離開。 事已至此,他仍在顧及她的閨譽。 顏珞笙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完剩下的一截路,上了馬車,她脫力般靠在軟墊上,想喝杯水冷靜,卻沒能拿穩茶盞,悉數潑灑在外。 攤開手心,才發現盡是指甲掐出的印痕和星星點點的血跡。 回到府中,她向母親解釋了南市和紀家別莊之事,便托辭身心疲累,回房休息了。 顏夫人知她昨夜通宵未眠,方才又在皇帝和慶王面前承受了莫大的壓力,也沒再追問。 顏珞笙進屋后,揮退了婢女,隨手摘除發飾,脫掉外衫,將自己扔在榻上。 疲憊如山呼海嘯般涌來,她剛挨到枕頭,就失去了全部意識。 許久,耳邊隱約傳來嘈雜的人聲,她蹙起眉,試圖聽清他們言之何物。 “陛下,大……大事不妙!”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什么事,說!” “回……回陛下,十天前,太子殿下先行班師回朝,途經賀蘭山,突然天降暴雪,此處本就行路艱難,又因雪深風烈,馬車不慎跌落山崖,殿下被發現時,已經……已經……” 顏珞笙心中一驚,驀地睜開了雙眼。 目之所及,姜崇背對著她,三兩步走到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傳令兵面前,一字一頓道:“你說什么?你再給朕說一遍!” 記憶中,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 素來古井無波的聲線,竟出現難以掩飾的顫抖。 “陛下,卑職所言,句句都是實話,我等快馬加鞭,護送殿下的靈柩一路回京,現如今,已經候在外面了。陛下可否……可否要見殿下最后一面?” 顏珞笙只覺視線模糊了一瞬,腦子里像是要炸開,那些聲音變得忽近忽遠,直到一陣卷著雪花的冷風驟然涌入。 殿門轟然大開,眼前的重影逐漸散去,匯聚在一方棺木上。 “開棺?!?/br> “陛下……” “朕說了,開棺!” 她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氣,肺腑間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讓她不由彎下身,劇烈地嗆咳起來。 耳畔嗡嗡作響,她嘗到了鐵銹的腥甜。 “這……”王有德的聲音斷斷續續,哀嘆道,“怎么就……這些天,賀蘭山一帶連降大雪,殿下為何……為何會趕在這時匆忙回京?” 為什么…… 他為什么會趕在這時匆忙回京……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劇烈的喘息,下一瞬,凌厲的掌風撲面而來。 她被內力掀起,宛如斷線的風箏般飛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全身的骨頭都像被拆開打散,眼前一片漆黑,她的嗓子里嗆著血,發不出任何聲音。 王有德大驚失色的叫喊,姜崇近乎失控的怒吼,在這一刻全部離她遠去,唯有一個聲音在心底橫沖直撞,清晰地占據她的所有感官。 是她害死了他。 半月前,謝貴妃被廢,自盡于牢中。 慶王同日下獄,貶為庶人,賜毒酒。 她的最后一個對手,至此宣告垮臺。 她距離皇后之位,也距離和仇人同歸于盡,只剩一步之遙。 前線戰事剛結束,天淵潰敗,他原本可以在受降后風光回京。 如果不是為了阻止她,他又何須趕抄近路,冒險進入風雪彌漫的賀蘭山。 “陛下,瑞王殿下求見?!?/br> “讓他滾!” “瑞王殿下稱有急事稟報,太子殿下罹難并非意外,而是另有隱情?!?/br> 她掙扎著支起身子,姜崇大步離開,殿中歸于沉寂,宛如空曠的墳塋。 王有德來到她身前,捧著一只放了酒杯的托盤:“娘娘,請上路吧?!?/br> 她顫抖著手接過,仰頭一飲而盡。 周遭重新安靜下來,她拼盡最后的力氣,爬向不遠處的棺木。 血跡沿途淌落,與大紅色裙擺重疊,蜿蜒出刺目的艷麗。 她身受重傷,每一步都是挫骨揚灰的劇痛,但她已渾然不覺。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這條路似乎永遠沒有盡頭。 仿佛過了千百年那么漫長,她終于摸到了棺木的邊緣。 白色的寒氣源源不斷地溢出,從指尖漸次上行,鉆入四肢百骸。 突然,一切開始旋轉扭曲,她心中大慟,想要探手去觸碰冰棺中的人,但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陷入茫茫虛無。 從今往后,上窮碧落下黃泉,她窮極天涯海角,再也找不到他了。 滅頂的窒息中,顏珞笙猝然驚醒。 心跳如擂,幾乎要破膛而出,她渾身濕透,就像剛從水里撈出一般。 “小姐,少爺回來了?!?/br> ※※※※※※※※※※※※※※※※※※※※ 【顏小姐】擊殺了【慶王】 宣王:來,讓我蹭個助攻。 - 關于前世,女主看到的只是一方面,回憶殺也還有半截,剩下的回憶殺,還有男主視角的前世,之后再講。 btw女主已經在掉馬的邊緣徘徊了。 喜歡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請大家收藏:()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rou文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