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夜幕低垂,驅散最后一縷天光。 馬車緩緩???,婢女打起簾子,將顏夫人扶下車。 管家迎上前:“夫人,老爺在等您?!?/br> 顏夫人移步跨過門檻,問道:“老爺回來多久了?” “未至半個時辰?!?/br> 顏夫人略一點頭,不再多言。 正院燈火通明,一進屋,茶香撲面而來,顏晟坐在榻上,兀自擺弄著面前黑白交錯的棋局。 聽見腳步聲,他沒有抬頭,信手清空棋盤:“阿湘,來,陪我對弈?!?/br> 顏夫人在他對面落座,執起一枚棋子。 屋里安靜下來,唯有落子時的清脆聲響,忽然,顏晟開口打破沉寂:“今早我見到林尚書,聽聞他遠在蘇州的岳丈病重,夫人昨晚已連夜乘車回鄉?!?/br> 他的語氣若無其事,如同隨意閑聊般,淡淡道:“阿湘,你去了何處?” 顏夫人動作一頓,沉默片刻,輕聲道:“我去見了子盛?!?/br> “子盛”是紀茂的表字,顏晟有些意外,未及發問,便聽她道:“阿榮不知因何得罪上峰,竟被逐出京兆府。我本想瞞著你,與子盛合計一番,看事情可否還有轉圜的余地,豈料卻……” 顏夫人抿了抿嘴角,眼眸中流露出幾分歉意,低下了頭。 顏晟啞然失笑。 多年來,妻子安分守己,從未與他撒過謊,難得一回,居然是這等理由。 “為何不讓我知曉?”他問道。 顏夫人輕嘆一聲:“以阿榮的天資,科考入仕希望渺茫,勞你奔走周旋,為他謀得一職,已是紀家的福分。而今他行差踏錯、招致處罰,又怎好再請你出面收拾爛攤子?” 裴永庭辦事如此之快,當真是多一刻都不想再忍受。 顏晟心里想著,嘴上卻安慰道:“或許京兆府并不適合他,若改換一處地方……” “不必了?!鳖伔蛉藫u搖頭,“為官最忌以權謀私,事情雖小,但也難免會給人落下話柄。倘若因此搭上你和顏氏百年望族的名聲,未免得不償失?!?/br> 她的反應在顏晟預料之中,他說那話,正是篤定她會拒絕。 她向來通情達理。 當年紀老爺有意與顏家結親,他的兄弟們個個推三阻四,因為傳聞中的紀小姐離經叛道,據說還曾女扮男裝,隨父兄南來北往經營商事。 唯有他權衡利弊,主動承擔了這門婚姻。 彼時朝廷腐敗,君王昏聵無能,佞臣當道、小人橫行,顏家避世多年,依靠祖上功蔭,才得以在風雨如晦中保全自身。 然而醉生夢死、談玄論道非他所求,他勤學苦讀,期盼有朝一日能夠高居廟堂,輔佐圣明之主,開創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 益州舉兵,機遇難得。 紀老爺與定南王交情匪淺,何不借此之力、一展抱負? 他對男女之情看得極淡,以姻緣換取前程,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遂說服父親,在兄弟們異樣的眼光中迎娶了紀小姐。 后來,經岳丈游說,定南王千里迢迢派人北上,懇請顏家出山相助。 他接受招攬,投入定南王麾下,憑借一身才華得到重用。 而紀小姐也不似他想象的那般驕縱,雖然剛成婚時,她的言行與世家規矩多有相悖,但她聰慧過人,聽從教習,逐漸出落得與名門閨秀別無二致。 夫妻多年相敬如賓,未有半分齟齬。 燈火下,她的輪廓柔和秀美,顏晟凝視她明麗如初的面容:“阿湘?!?/br> 顏夫人抬眸,目光探尋。 顏晟屈指叩了叩棋盤,微笑道:“該你了?!?/br> 顏夫人思忖著落下一子,頓了頓,說道:“長明,阿榮被免職之事,暫且莫讓揚州那邊知曉,否則以我父親的脾性,定會向你再提要求。至于阿榮,就先住在我們府上,等我想出萬全之策,再送他回去,你看如何?” “聽你的便是?!?/br> 顏夫人笑了笑,眉目間卻依舊籠著一抹憂慮:“阿榮為此深受打擊,但愿玖竹和阿音能夠開解一二,讓他重新振作?!?/br> 難怪今晚沒有看到他們。顏晟心想。 往常他回府后,兒女都會主動前來問安。 事出有因,他并不介懷,只奇道:“阿榮本就抗拒入仕,如今得償所愿,怎會悶悶不樂?” 顏夫人嘆息:“他在京兆府幾日,早已觀念大改。比起風吹日曬、往來奔波之辛勞,自然還是位極人臣更令人向往。但可惜,他自個不爭氣?!?/br> 說罷,她拈起一枚棋子,目光閃動,緩緩落下。 那是對方刻意設下的圈套。 頃刻間,乾坤已定。 顏晟從棋盤上抬起視線,挑了挑眉:“阿湘,你輸了?!?/br> 顏夫人自嘲一笑:“技不如人,甘拜下風?!?/br> “下次贏回來便可?!鳖侁傻?,“阿榮的事,你也無需擔憂,他若能收斂性情、埋頭苦讀,將來金榜題名,少不了更好的差職?!?/br> 顏夫人點頭,凝視玲瓏剔透的棋子:“承你吉言?!?/br> 永豐坊。 院落不大,只有一進,六叔將眾人引入屋內,點燃茶爐。 燭火有些昏暗,顏珞笙看到桌前斜靠一人,與六叔年紀相仿,臉色透著病態的蒼白,陽春三月,他身上卻是厚重的冬襖,懷里還抱了手爐。 讓她不由想起顧夫人和顧染歌。 顧夫人極其畏寒,面容常年不見血色,每天多數時候都在昏睡,顧染歌雖能下地行走,但體弱氣虛,稍有不慎吹到冷風,就會大病一場。 相比之下,這人的精神頭還更好些。 顏玖竹頷首致意:“八叔?!?/br> 八叔微微一笑,算作應答。 “殿下與我們說,你今日有事不能來,傍晚我路過巷口,見你小子在樹后探頭探腦,還以為看錯,誰知居然真的是你?!绷鍖閿挡欢嗟牡首幼尳o客人,自己隨手扯了個蒲團坐在地上,疑惑道,“玖竹,你在搞什么名堂?” 顏玖竹望向meimei,見她點頭,便道:“我們與那位有些私人恩怨,須得盡早解決,還請殿下、六叔與八叔見諒?!?/br> 頓了頓:“這是……舍妹,及我表兄?!?/br> 六叔一愣:“原來這位就是……” 他險些脫口而出,念及失禮,又堪堪忍住。 八叔也目光驚詫地望了過來。 顏珞笙落落大方地接受他們的注視,絲毫不覺窘迫。 他們的訝異實在情理之中,一個名門望族出身的世家小姐,女扮男裝,夜不歸宿,伙同兄長劫道打人,無論哪一條拎出來,都足夠驚世駭俗。 更何況…… 她心思轉動,索性將手里的假公驗一并放到桌上。 是了,她還偽造官府證明。 然而不等她說什么,方才一直沒有發話的姜義恒忽然出聲,語氣輕緩,自然而然地接上了六叔的未盡之言:“顏小姐,我的心上人?!?/br> 似乎完全對她的種種出格之舉視而不見。 顏珞笙:“……” “殿下說笑?!彼晦D移話題,“今日還要多謝六叔相助?!?/br> “顏小姐不必謝我?!绷鍞[擺手,“我當時急著回來給老八煎藥,并未對令兄多加留意,是殿下聽罷我所說,前去查看情況,陪諸位等了一時半刻,直到看見那群武侯往這邊來,適才返回,托我為你們打個掩護?!?/br> “如此便謝過殿下?!鳖佺篌现坏谜f道。 不禁疑惑,姜義恒方才是藏在哪里,他們三人竟毫無覺察。 忽然,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出現在眼前,將一樣東西放在她的假公驗上。 是張巴掌大小的麻紙,色澤泛黃、質感粗糙,但卻絲毫沒有妨礙執筆者的發揮,畫面上的人物栩栩如生、活靈活現,抱著一只斗笠,正在翹首張望。 顏珞笙不瞎,當即認出是自己。 可這角度…… 她思來想去,只有從巷口那棵大樹上俯瞰,才能將這幅畫面收歸眼中。 敢情他們三個小心翼翼、屏息凝神躲在樹后時,他竟氣定神閑地坐在上面,還不緊不慢地作了一幅畫。 顏珞笙:“……” 宣王殿下真是頗有閑情逸致。 她看向兄長和表兄。 自己就罷了,他們兩人均有功夫在身,居然也一無所知。 顏玖竹與紀榮不約而同低下頭,心虛地躲開了她的目光。 顏珞笙認命地嘆了口氣,收回視線,起身道:“今日之事,再次謝過殿下及二位,天色已晚,我等就不多打擾了。告辭?!?/br> “凈居寺位于永豐坊西北,你們過去,須得橫穿整座里坊?!苯x恒按住她的假公驗,揶揄道,“若再遇到同一伙武侯,你是打算對他們說,自己被雇主趕出了家門嗎?更何況,那里未必安全?!?/br> “殿下所言甚是?!绷甯胶偷?,“顏小姐,我這地盤雖小,但可以將柴房借你一用,此處只住著我和老八,你們放心,絕不會有任何人進去打擾?!?/br> 八叔點了點頭。 話已至此,顏珞笙也不好再拒絕。 何況有人已經趁她不備抽走了假公驗,只留下那幅畫在桌上。 “多謝?!?/br> 她對六叔和八叔拱了拱手,轉身出門。 姜義恒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嘴角勾起一絲弧度。 她這身打扮,實在有些難以言喻。 雖然遮去了胸前的起伏,但那不盈一握的纖腰卻在束帶下一覽無余。 她該慶幸自己“問路”時戴著斗笠,否則定會被看穿。 未施粉黛卻依舊明艷照人的容貌,凝脂般吹彈可破的肌膚,試問哪個男人會長成這樣? 他笑著搖了搖頭,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畫紙。 雖然有些別具一格,但……還挺賞心悅目。 柴房光線晦暗,臨時搬來的桌上放著一盞油燈,映照出掌柜雙目緊閉的臉。 顏珞笙使了個眼色,紀榮端起一盆冷水,兜頭澆了下去。 掌柜驀然驚醒,發覺自己動彈不得,眼睛也被蒙上,全然不知身在何處。 他慌忙大叫,但口中塞著布條,只能發出“嗚嗚”的氣聲。 腦海中閃過支離破碎的畫面,他猛然想起,似乎是有個來自江南道的年輕后生向他問路,他正在努力辨識對方遞來的字條,就有人從背后偷襲,將他打暈。 “你終于醒了?!?/br> 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響起,仿佛透著徹骨涼意。 同樣是熟悉的江南鄉音,卻讓他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額頭沁出冷汗。 ※※※※※※※※※※※※※※※※※※※※ 顏小姐:我造假證、夜不歸宿,還打人套麻袋,我不是好女孩,你能不能放過我。 宣王:不能。 喜歡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請大家收藏:()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rou文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