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過些時日，離開西啟吧?！?/br>
    郁烈挑眉，“你說這話，是為了我，還是為了容恒？”

    容齊坦坦蕩蕩地對上他的目光，道：“你?！?/br>
    郁烈笑了幾聲，但那笑的余音又像一聲輕嘆。

    凡間五年時光，說長也長，說短也短。容齊想要做的事情很多，真正能握在手里的時間又太少，所以他注定不會將太多心力用在情愛上。又或許，他早知自己壽元無多，便不想再因情將他人卷入這場漩渦。故而他雖然從不抗拒自己的接近，卻也從未談及“愛”之一字。

    今日這一個“你”，或許就已經是他最坦誠也最委婉的表白。

    “你在一日，我陪你一日，別想提前把我趕走?！庇袅翌D了一下，又說，“不過我答應你，你離開之后，我不會在西啟停留?！?/br>
    宮城中的樹在風中落下泛黃的枯葉的時候，已經離開西啟四年多的秦漫回來了。

    她帶回了之前隨行的人，看上去像是不打算再回北臨。除了這些人，她還帶回了一本書，和一個消息。

    那本書是山河志。

    秦漫到底還是把它又從宗政無憂手里搶了回來。

    那個消息則是——宗正允赫也中了天命之毒，恐怕時日無多。

    下手的人沒有被查出來，秦漫卻隱隱察覺到，這件事應該是假扮成容樂的司雨在背后cao縱。

    “他不是喜歡給別人下毒嗎？如今也讓他嘗嘗中毒的滋味?！闭劶按耸?，秦漫覺得十分解恨，又難免有些遺憾，“要是早知道司雨姑娘要下毒，我肯定會去幫忙?！睅兔鄠€毒藥什么的。

    容齊給她倒了一杯茶，“左右他已經要死了，何苦再為他牽動心緒？”

    “也對?！鼻芈⒉璞踉谑掷?，喝了口茶，“不過齊哥哥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你的身體到底怎么樣了？”她眨眨眼睛，“反正你現在已經立了太子，過些時日，不如和我們一起去藥王谷吧?！?/br>
    容齊并沒有回答她，而是問道：“葉姑娘想來是已經對你說過，你這一去藥王谷，可就沒辦法再出來了?！?/br>
    秦漫想得很開，“沒關系，綺沙對我說過了，藥王谷很大的，我就當換了個地方住嘛?！彼f完，覺得好像少了點什么，轉頭看看四周，忽而有點疑惑，“今天怎么沒見到傅先生？還有綺沙怎么還沒過來？她……不是說……”她說到這兒，沒忍住打了個呵欠，又晃了晃腦袋?；瓮曛笏行┫氩黄饋碜约簞偛耪f到哪兒，只覺困意上涌，眼皮一個勁地往下掉。

    “他們去準備一些東西?！彪鼥V朧間，她聽見對面的人說。

    “……準備……東西？”她感覺自己不太能思考，只是下意識地重復了幾個字。

    “……漫兒?！?/br>
    容齊的聲音好像隔了一層水波，聽在耳中竟顯得十分遙遠。

    “這世間，除卻生死，沒有什么事是過不去的。就算你一時難以接受，但多年之后再回首，曾經的那些喜怒哀樂，都不過是人生中的一段經歷罷了?！?/br>
    “……記住我的話，我希望你好好活著?！?/br>
    ……好好活著……？

    她在心中又重復了一遍，同時慢半拍地想：齊哥哥在說什么？我不是……正在好好活著嗎？……奇怪，今天我為什么這么困……早知道昨天晚上……應該早點睡的……

    等等……不太對，似乎是……茶……

    但沒等她想完，一陣更為猛烈的睡意就襲擊了她，她的腦袋砸在胳膊上，整個人趴在桌邊沉沉睡去了。

    明辰宮側殿。

    宮室中央垂下了一道紗簾，一側躺著昏睡的秦漫，另一側則是容齊、郁烈和容恒。

    殿門“吱呀”一聲。

    葉綺沙還在別處準備東西，推門進來的是隱衛。

    “陛下，宗政無憂和傅籌一行人帶著宗正允赫往京城而來，預計很快就要到了?！?/br>
    “知道了，你去吧?！?/br>
    隱衛靜悄悄地退下了。

    “皇兄?！比莺銌玖艘宦?。

    他沒有說“你不要死”或者“事情一定還有其他的解決辦法”。容齊并未瞞著他這些事，所以他很早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

    有些事情，命中注定、無法改變。

    可就算之前做了再多的鋪墊，到了最后這一刻，他依然感到一種無可名狀的傷慟。

    “皇兄……”

    “恒兒?！比蔟R摸了摸他的發頂，“我去之后，西啟便交給你了。無論日后你要做什么，切記以天下為重?！?/br>
    容恒點頭，“我記住了?！?/br>
    隨著他的動作，一滴淚落了下來，無聲無息地砸在地上。

    容齊伸手替他擦去眼淚，“別難過。生死本就無常，我不過是提前了一步罷了?！?/br>
    門邊又一響，這次走進來的是葉綺沙。

    “準備好了?！彼f。

    “待會兒的事情要怎么做，你可記住了？”容齊低頭問容恒。

    容恒又一點頭，“記住了?！?/br>
    “那就去吧，”容齊蹲下身抱了他一下，旋即松開手，“去吧?！?/br>
    容恒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抿著唇，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禮，然后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離開了偏殿。

    偏殿里，只剩下三個站著的人和一個躺著的人。

    容齊躺在紗簾這側的長榻上，將一只手腕伸過了簾子。郁烈坐在榻邊，握了他的另一只手。

    葉綺沙在對面忙碌著，隔了一道簾，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

    “疼嗎？”郁烈問。

    容齊搖搖頭。

    “又騙我?！?/br>
    容齊晃了晃自己被抓住的那只手，“騙你最后一次?！?/br>
    他們這幾句話間，葉綺沙已經做完了自己的事，從紗簾另一側轉過來，低聲道：“……我先出去了?！闭f完，便似不忍心再看，步履匆匆地出了門去。

    “剛才，你對容恒說的事是什么？”郁烈又問。

    “宗正允赫既然來了，總要留下點好處?！比蔟R笑了一下。他的面色比平時更蒼白，唇上的血色也在慢慢退去，仿佛具象化的生機在一點一點流逝，“容恒還太小。我便為他……鎮最后一次場?！?/br>
    “……他是個好孩子，不會辜負你的期望?！?/br>
    “我知道?！?/br>
    他說完這句，兩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兒。

    郁烈只覺得握在掌心的手越來越冷，冷得他心里發痛。

    “傅清?！比蔟R又叫了他一聲，聲音比往常更低。

    “嗯?！?/br>
    “……我這一生，對得起漫兒，對得起容恒，對得起西啟，對得起母后……”他的聲音很輕，柳絮游絲一般，“——唯獨虧欠于你?！?/br>
    郁烈側坐在榻邊，低頭去看他，“這輩子欠我的，下輩子來還好不好？”

    容齊微闔了眼睛復又睜開，唇角抿出一點點上揚的弧度。

    “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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