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
紫苑得救般地扭頭去看,碧玉的耳墜子狂風吹枝一般亂晃,勾在發絲上,斜斜地支棱著。陳澤元一進來,先瞧見了地上的碎屑,連忙過去看紫苑。 “失手打了?燙到沒有?” 馮京墨跟在后頭,一眼便瞧出事了。他給老太太請了安,就打算走。冷不防老太太突然說道,“順章,給馮參謀看茶?!?/br> 管家立時便奉上茶來,馮京墨一頓,笑著接過來,干脆在另一邊的太師椅上坐了。 那一邊,陳澤元也察覺出不對來了。紫苑光搖頭不說話,眼里含著驚慌,珍杏跪在地上。他安撫似的拍拍紫苑的手,必定是珍杏闖了什么禍,老太太遷怒紫苑。沒什么大不了的,他替她討個饒便是了。 卻沒想到,老太太留下了馮京墨,這事兒…又有他? “馮參謀,”老太太和顏悅色地對他說,“我問你一個事兒?” “老太太盡管問?!瘪T京墨撇著茶沫子,也不喝,就這么撇著。 “您那位何副官,好幾日不見了?” “他啊,”馮京墨放下茶盞,癱靠在椅背上,一副我以為什么事兒呢的樣子?!霸臼悄菚何也×?,喜順一個人顧不過來,才叫他來幫忙的。如今我好了,自然讓他回旅館了,哪能還賴在宜莊?!?/br> “哦,原來如此?!崩咸桓被腥淮笪虻臉幼?,“說什么賴,宜莊也不差這一副碗筷。馮參謀若是有用,讓何副官住回來也成?!?/br> “沒用,”馮京墨想都不想就回絕了,“有喜順就夠了?!?/br> “這樣啊,”老太太也沒堅持,沉吟了一會兒,又說,“還有一件事,本來呢,是不好意思問馮參謀的,家里的事,老是讓馮參謀見笑?!崩咸樕纤坪跤行錾?,“不過呢,我把馮參謀當自己人,也不怕厚著臉皮問了?!?/br> “老太太您這話說的,有什么您盡管問?!?/br> “參謀瞧瞧,這瓶藥酒可是你的?” 老太太示意管家將藥酒遞過去,馮京墨也沒接,粗粗看了一眼,便說,“是我的?!?/br> 隨后又去看老太太,“老太太,怎么在您這兒呢?” 老太太笑了,說,“我也想知道,這事兒,要問二太太了。紫苑?” 紫苑被老太太這一聲,叫得生生一顫。不過,好歹陳澤元在身邊,她多了幾分有倚仗的感覺,強壓下心中的慌亂,回話道。 “那日,紫苑犯錯被罰跪,何副官送了藥酒來。我原是不肯收的,又想,必定是馮參謀讓送的,不好駁了馮參謀的面子,才收了的。早就想著還,可后來忙中秋,忙老太太壽宴,又發現…有了,就忘了。是紫苑行事不妥,請老太太責罰?!?/br> 陳澤元一聽,出來打圓場,“你真是不小心,馮參謀好心給你送藥,好了就該立刻還。參謀整日在外頭忙,萬一哪兒磕了碰了,都是等著用的。以后可在不許這樣了?!?/br> 紫苑垂著頭一一答應,嘴上認著錯。 “二太太此言差矣,”一切看似馬上便要風平浪靜,馮京墨卻突然橫插一杠,“怎么就是我讓送的了。我馮玉顥雖說貪戀脂粉,卻也沒有惦記別人家太太的習慣。二太太別害我背上個覬覦同僚妻眷的污名?!?/br> 慕白術被覬覦同僚妻眷幾個人驚得慌亂,呼吸不由急促幾分,好在如今廳上眾人沒人注意他。他默默往后退了兩步,躲進廳柱的陰影里頭。 陳澤元被馮京墨這番不陰不陽的話激怒了,他看著馮京墨,臉色明顯不悅?!榜T參謀說的什么話,誰要害你?你說不是便不是好了,這事兒是二太太辦得不妥,我替她給你賠個罪,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誰都不許再提了?!?/br> 說完,陳澤元便打算扶紫苑離開。馮京墨卻不打算讓他就這么揭過去。 “怎么是我說不是便不是呢?是不是,不是得問二太太么?”馮京墨捏著茶蓋子,拎起一點又松手,蓋子落下去,磕在盅上,發出叮的一聲。又捏起來,又松手,又落下去,又是叮的一聲。 “喜順送糖給松童小子那回,二太太怎么說得來著?”馮京墨側首想了一會兒,似是想不起來了,回頭去找喜順,“喜順?” “雖說是喜順給松童的,那也是私相授受?!毕岔樏鏌o表情地回道。 “哦,對,就是這話?!瘪T京墨食指虛點了喜順一下,似在贊賞他記性好?!霸趺瓷匣厥撬较嗍谑?,到了這兒,就變揭過去了呢?” “馮京墨,”陳澤元咬牙切齒地念他的名字,“這是我的家事,與你何干?” “呵呵,”馮京墨笑了,眼睛在紫苑身上來回瞟,最后懶洋洋地落在一點上,狀似隨意,偏偏又正好落在紫苑的下腹上下?!澳恰挂参幢??!?/br> 做得如此明白,陳澤元總算回過味來了,他終于猜到馮京墨要做什么了。他環視廳上的眾人,目光所到之處,人人避之不及。呵,這是都知道了的意思。 也就是說,局早已布好,就等他入網了。難怪這幾日出去,人人見他都是一副一言難盡,欲言又止的樣子,合著他陳澤元早就成了整個宜鎮的笑柄了。 “馮京墨,你逼我?”陳澤元的眼睛瞪得通紅,像是要吃了他一樣。 可馮京墨不怕他,早前他耐著性子與他周旋,是不想撕破臉。如今,他早已沒了周旋的興致,只想速戰速決。陳澤元的面子里子,他可顧不上了。 “哪里的話,我一心為旅長,無奈旅長總是不領情。子鴻昨日來信,戰事吃緊,望你我速歸。我是在幫陳旅長,陳旅長,”馮京墨嘆了一口氣,滿腔情誼無處付的模樣,“你以后,也是要叫我一聲四哥的,總這樣誤會我,我很傷心吶?!?/br> 陳澤元氣得渾身發冷,像落在了三九天的冰水里一樣。寒意,是透進骨子里的。他以為紫苑懷孕是他將了馮京墨的軍,誰料想,竟被馮京墨反過來將了軍。 他是相信紫苑的,可如今,他信不信已經無足輕重了。宜鎮的人,表面不說,背地里只會講他是活王八,孩子生下來,還要道一句喜當爹。老太太今日的意思已經明了,絕不容許這般有辱門楣的事。 馮京墨看著他,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像是飽餐過后饜足的大貓,看著老鼠四散逃竄。性命,在他看來,只是玩鬧,消食的把戲罷了。他一點兒都不回避陳澤元的視線,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他,紫苑,你保不住,孩子,你也保不住。 陳澤元一步一步逼過來,雙手揪住馮京墨的領子。馮京墨被他扯得半個身子騰空,后背拗成一段反曲的弧線。文祥沖上來想要拉,卻被陳澤元的氣場鎮住,躊躇著不敢伸手。 “咚!”廳堂上一陣悶響,是老太太的拐杖,“澤元,究竟怎么回事,到現在,還不肯與我講嗎?!” “陳旅長,”馮京墨拍拍他的手,“老太太叫您呢?!?/br> 陳澤元像沒聽見一般,馮京墨抓住他的手,把領子從他手里扯出來。他側身,從陳澤元的身側探出頭,朝老太太笑?!袄咸?,我與您說吧?!?/br> 老太太帶著馮京墨回房,門一關,誰都不許進。管家把人都趕到院門外面,關上院門,自己在門口守著。 紫苑被嚇哭了,待老太太一走,哭哭啼啼去拉陳澤元。陳澤元一言不發,也不安慰她,最后竟像是被她哭煩了,叫珍杏過來送她回屋。 紫苑待要不走,又見陳澤元臉色不好,只好抽抽嗒嗒地走了。臨走,又求著陳澤元晚上去她那里,陳澤元也沒有應聲。 廳里頭只剩下陳澤元,還有后頭陰影里的慕白術。只是,陳澤元似乎不知道他在。他像是被所有的人遺忘,沒人注意他,沒人想起他,他便靜靜蟄伏在陰影,冷眼旁觀這一場鬧劇。 他聽見陳澤元啞著聲音叫馮京墨的名字,咬牙切齒的,恨不能將他撕成碎片的樣子。他捏著茶盅,是方才管家端給馮京墨的,依舊是滿滿一杯,卻早已涼透。 陳澤元在無數聲的馮京墨中,舉起茶盅,死命地砸了出去。又一個茶盅粉身碎骨,遺骸和方才香消玉殞那一只混在一起,再分不清誰是誰的。 陳澤元終于離開了前廳,他走的時候腳底下踉蹌著,是慕白術從未見過的落魄。他扶著門框,腳下似有千斤的墜子,跨個闌檻都艱難。 文祥一直守在門邊,看見他這樣,上來扶,卻被推開。慕白術等到再也聽不到腳步聲了,才從陰影里走出來,他站在那攤碎瓷片前看了許久,跨上去。鞋底踩上碎片,刺痛。又如何呢,他不在意,跨過去,便不痛了。 回去的時候,松童正在坐立不安地等他。一見到他,整個人撲在他身上,連話都說不出來。慕白術只好安慰他,松童今日早起有些受涼的感覺,慕白術便沒有讓他跟著去。方才他聽到消息,擔心得要命,又不敢去看?,F在終于把慕白術等回來,見他無恙,才算放了心。 “珍杏,外頭是不是傳了些什么?”紫苑扶著珍杏慢慢走著,她走得小心。不論發生了什么,她肚子里的就是她手里的王牌,只要有他,天塌下來也能有挽回的余地。 事到如今,她再蠢也知道不是一瓶藥酒的事了。馮京墨要害她,她要知道他怎么害。 珍杏別開頭輕輕哼了一聲,才說,“外頭的話,我哪里知道。就是知道了,我也不敢在這里說啊?!?/br> 紫苑聽她話里有話,問她,“你這話什么意思,你就是這么回我話的?問你話就回,陰陽怪氣的,誰給你的臉?!?/br> “臉是自己掙的,哪是別人給的。不想聽陰陽怪氣的,自己就行得正坐得端啊?!?/br> 珍杏是最會察言觀色,仗勢欺人的,現在敢這么明目張膽地踩到她的頭上來,紫苑便猜到大事不好了。 她停下來,拉住珍杏,“到底什么話,你給我說清楚?!?/br> 正巧兩人已經走到院門口,珍杏不理她,伸手推門。門一打開,兩人都呆住了。院子里一片狼籍,門窗都大開,透過窗戶,能看見屋子里被翻的亂七八糟,裙褂飾物散落一地。 珍杏打先跑了進去,紫苑也忘了拉她,跟在她后頭走進去。不說紫苑的屋子,珍杏住的邊屋里也是散亂一片,柜子都是打開的,衣裳掉在地上,上頭還有帶泥的鞋掌印。 她氣極,也不管外頭的紫苑,蹲在地上替自己收拾起來。她剛才跪了半日,心里早就有氣,干脆趁著此時撒起火來。她一邊理一遍指桑罵槐地罵,聲音大得很,生怕紫苑聽不到一樣。 “人家奴才跟著主子享福,我倒好,受主子牽連。喜歡在外頭偷吃,那就把嘴擦干凈啊,搞出個孽種,一家人跟著沒臉。我上輩子造了什么孽,要跟著這種主子?!?/br> “你說什么?”紫苑快步走過來,也顧不上要護著肚子里的了?!笆裁茨醴N?你把話說清楚,今日若不說清楚,我回了當家的,打斷你的腿?!?/br> “說清楚就說清楚?!闭湫铀﹂_她,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仰頭看著她?!澳闩c何副官偷情,有了這個孽種,還想賴在當家的身上?我告訴你,沒門。老太太今兒已經知道了,再不會放過你的?!闭f到這里,珍杏往地上啐了一口,“打斷我的腿?呸!您先cao心您自個兒的腿吧?!?/br> ※※※※※※※※※※※※※※※※※※※※ 歡迎閱讀,希望喜歡,謝謝 喜歡賞十洲請大家收藏:()賞十洲rou文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