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寧九齡無奈捺了下嘴角,“父親大怒。臣沒有辦法,只得在進士科盡力一搏,也算對得起他?!?/br> 漱鳶一聽,心里更七上八下起來,她抿了抿嘴,虛虛笑了一下,大大咧咧道,“等你高中之后,大概喜歡你的姑娘會排長隊!選都選不過來呢?!?/br> “可是臣只有娶自己喜愛之人,才會覺得開心?!?/br> 這人簡直固執的可怕。如果房相如有他一半主動就好了! 漱鳶頭疼地揉了揉額角,支支吾吾道,“這因緣之事自古就說不清,你切勿較真,還是安心考試吧……” 然后她又推脫了幾句,總算把寧九齡請下車去。 她在車里長舒一口氣,只覺得差點應付不來他。 正要走,忽然車外一聲熟悉的聲音傳了進來,半酸半嘲的。 “公主,真是好人緣啊?!?/br> 她一聽愣住,隨后控制不住地心頭雀躍起來,顧不得太多,掀開簾子一看,果然是房相如站在車下,青衫幞頭,烏帶束腰,正抬頭看她。 漱鳶又喜又驚,眉目欣然地向下看他,道,“房相為何在此?” 房相如抬袖答道,“臣自太平坊而來,聽一聽今年考生的情況,看一看又有什么新鮮事?!?/br> 公主笑道,“房相自在。難得。不知道有什么新鮮事?!?/br> 房相如回頭看來一眼寧九齡離去的方向,澀聲道,“從來都聽說考生賄賂朝臣的,卻不聞還有賄賂公主的。唉,世風日下??!” 第61章 公主私會考生,光天化日之下被宰相這個副考官抓了個正著。 房相如抿了抿嘴, 站在車下抬頭看她, 午后柔軟的陽光在她眉眼間輾轉跳躍,她臉上未施粉黛,素面朝天, 看來不是為了‘幽會’而來。想到這兒, 他這才微微松口氣, 可心里還是有點不放心。 漱鳶想起房相如曾調侃她‘好漁色’, 不禁起了捉弄的念頭。她半掀著簾子,半向下看去,輕佻一笑, 道, “怎么就世風日下了。這男子可以結交新進舉子,女子就不可以嗎?” 房相如聽罷, 果然面色緊了緊,高風亮節地一拂袖子, 昂著頭道, “臣來此地瞧瞧, 目的是想提前探究一下考生的真實情況, 也為的是篩選的時候, 可以有個底子??晒饔植皇强脊?, 同那些考生有什么好說的?” 她聽出他語氣中的酸意,更覺得歡喜又有趣。聽罷,她一臉無辜地朝自己指了指, 繼續道,“房相的意思是,我此行來到太平坊,是為了從考生中漁色面首嗎?” 房相如頓時陰沉了臉,青一陣白一陣的,他哼了一聲,干脆一言不發地扭頭就要走。 漱鳶一看,也覺得這玩笑話有點大了,趕緊‘哎哎哎’的朝他背影喊了起來,揚聲道,“你還不給我回來!——” 宰相畢竟是宰相,從來不怕強權壓頂,他微微回過半張臉,挑了挑眉,道,“臣就不打擾公主‘雅興’了!靠男色博得公主喜好,以色侍人換來朝廷的官職,這事,臣可做不來?!?/br> 他說的時候,故意將‘雅興’那倆個字說得咬牙切吃的,好不哀怨。 漱鳶聽到宰相這樣拐彎抹角地擠兌著她,便知道他其實沒有真的要離開的打算,只是為了嚇唬嚇唬她。 她趕緊裝乖認慫起來,從車窗里伸出半條手臂,在外頭沖著房相如招呼來招呼去的,嘴里開始東拉西扯地解釋起來,蹙眉笑道,“唉呀,房相這是和誰置氣呢?我找寧九齡也不過就是閑聊幾句話,還不都是為了你?再說了,他又不是什么新面孔了,你和我急什么啊……” 房相如一聽她還要有‘新面孔’,簡直更是奇恥大辱了,數來數去,那他算什么? 于是他猛地轉身三步并為兩步地走回車前,仰頭氣沖沖道,“公主何意???一個寧九齡還不夠,改天是不是還要將一二三四補齊了?” 她瞧他總算是回來,瞥了一眼車夫,故意大著聲音到,‘房相,千秋節在即,有些事宜本宮要同你商量。上車吧?!?/br> 房相如一開始還在糊涂,可后來立即明白過來,環手稱是,然后踩著車凳鉆了進去,只聽公主又對車夫道,“你將牛車趕至城墻根下,無本宮詔令,不得靠近?!?/br> 那車夫是舊府邸的人了,從前其實受過令睿姬的照顧,所以對公主也十分忠誠。其實公主也是信任他的,可是眼下情況尚且不能完全的明朗,與房相如見面的時候總要冠冕堂皇一些,免得再生旁支。 房相如一坐進去,就見公主抬袖掩唇地咧嘴笑了起來。他沒好氣地悶聲道,“笑什么?!?/br> 公主道,“你吃醋。我當然開心?!?/br> 房相如看了看她伸過來的手,也沒有去接,只是別過臉,道,“看臣吃醋,就那么好玩嗎?臣年紀大了,身體不好,這些刺激一兩次就夠了,若是公主三番五次如此,臣還是不相陪了……” “前幾天父親還說起你,夸你雖為宰相,可有大將風范,做事不拘小節,心胸寬廣,怎么,對我就如此吝嗇苛刻嗎?” 說著,她將自己的手硬塞進他的手里,強迫他握著,溫聲低語起來,“好了好了,不要生氣了。寧九齡就是個孩子,論才華不及你一半,論相貌不及你英姿,我怎么會喜歡他呢!你說是不是?” 房相如臉色總算好看些了,端坐回來身子,雖然沒有認同她的話,可嘴上也沒有反對,勉強心里倒是難為情地收下了。他輕輕清了清嗓子,道,“說起來,公主驅車來到太平坊,找寧九齡有何要事?” 宰相問話的時候,總是抑揚頓挫的,頗有朝堂的風范,漱鳶被他的氣勢壓迫的沒法撒謊,可又不想叫他擔心困擾太多,干脆賣起了糊涂,道,“我想問問他……最近看沒看見你。我,我這不是很想你嘛?!?/br> 房相如在這種事情上當然不會被她輕易騙倒,更何況她一旦無賴起來,就有點蒙混過關的意思,他瞥了一眼她,淡聲道,“不要賣乖?!?/br> 她撅了下嘴,手在他的手心里握了又握,一會兒十指相扣,一會兒又玩起他修長的手指。房相如見她欲言又止,不禁心里沉了一下,低低問道,“他方才對公主不敬了?” 漱鳶啊了一聲,見房相如以為寧九齡對她動手動腳了,連忙安撫道,“沒有沒有。是宮里的一點事情?!?/br> “哦?宮里?”房相如不解,“你且和臣說之?!?/br> 漱鳶嘆了口氣,想說,可又怕說了之后,他斷然要拒絕以后的一切見面了;可不說,總又覺得心里沒底,問問房相如也是好的。 沉吟片刻,她只好依偎過去,無奈地承認了,“宮里有傳聞,說有人看見大慈恩寺那日,你同我在一起了?!?/br> 房相如愣了愣,卻也沒有驚慌,沉聲問道,“可還有旁的?” 漱鳶搖了搖頭,“你知道的,宮里的風言風語就是那些話,說你我,交往甚密……關鍵是,父親他也知道了。上次問起來我究竟怎么回事。我怕連累你,所以說,和你沒什么關系?!?/br> 房相如皺眉點點頭,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不要急。這不算什么大事。大不了,等機會成熟了,臣自己去坦白一切?!?/br> 漱鳶沒把父親的那些話告訴他,繼續道,“我想了很久,究竟那日是誰將此事添油加醋地說出去的,推測來去,發現是寧九齡……所以這才來找他詢問,他也承認了……” 房相如大驚,面目變得錯愕而陰沉,如何也沒有想到是寧九齡背地里做的這些。他緊緊抿唇,憤然不已,狠狠了擊了下車板,怒道,“還未入仕,便鉆營起這些!我今年非得廢了他的卷子!” 漱鳶一聽,是房相如未知全情,連忙珠釵搖曳地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勸道,“你先不要急。這也不都怪他……” 房相如哼了一聲,挑眉反問道,“你怎么還替他說話?官場最忌諱議論宮闈之事。風氣難得由濁便清,應該好好反省的人是他!此事臣是無所謂,可公主名譽,當如何?” 漱鳶知道房相如氣得有些口不擇言了,什么廢卷子,官場大忌的話都說出來了。她只不過就說了一句,房相如就誤會了不少,對結果搞得對她也有點沒好氣。 她微微松開來些,朝車外昂了昂下巴,道,“你去廢吧,去喊吧。最好鬧到考場上去,叫所有人都看出來,關于我和你交往甚密的傳言,你自己都此地無疑三百兩了?!?/br> 房相如被她這么不輕不重地一說,聽得愣愣的,這才稍微冷靜下來。他真是氣糊涂了,一時間居然都沒控制好情緒,怎么像個毛頭小子似的。 他有些頹喪,無奈地靠在車板上沉沉閉目,“臣失禮了?!?/br> “你有什么失禮的。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替我擔心。其實我也很替你擔心,所以,才沒有在父親那里說什么?!?/br> 漱鳶在這種時候倒是很冷靜,她沉了片刻,等房相如平靜幾分后,才緩緩繼續道,“其實,將此事傳進宮中的另有其人。寧九齡與我說,他當日是和……和宋洵說起過的。我想,定是宋洵將此事又傳到了在國子監做事的那些內官耳中,然后有人又告訴了元公公,他又告訴了父親?!?/br> 房相如皺眉,“宋洵?” 他見漱鳶點點頭,沒有否認,不禁心里有些亂了起來,“宋洵為何要做這種事……”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就閉口不提了,隱隱約約有了幾分猜想,可有有些不想承認。若是宋洵做的,理由只有一個,那便還是因為公主和他的事情…… 其實,自從上次他和宋洵在府中吵了一架之后,宋洵就變得有些說出不來的奇怪…… 房相如有些想不通,宋洵這樣做,對他有什么好處?如果他真的喜歡李漱鳶,也該知道,這樣的傳聞對她的名譽來說有多么的不好。 漱鳶自己其實也是忐忑不定的,她見房相如神色不大好,于是喃喃道,“眼下我們在暗處,他在明處?;蛟S他,也是無心說的?” 她才不覺得宋洵是無心的,只是怕房相如太重情義,不敢相信義子會如此。 宰相想起宋洵,不由得嘆了口氣,道,“如若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他說著,五指握在一起將她的手包在掌中,按了按,“以后,我們還是……少見面的好?!?/br> 她一聽,果然如猜測的那般,當即心里不大樂意了,皺眉道,“你要和我分手?” 宰相道,“當然不是。我只是說,要小心為上。若是以后事情越演越烈,說宰相與公主有染,甚至,有更不堪的話傳出來,臣身為男子,自然無事,可公主呢?你可是貴主啊,怎能忍受那些齊東野語?!?/br> 漱鳶聽罷,一聲發笑,說房相這話就錯了,“那是齊東野語嗎?你我差不多該做的都做了,怎么還能說傳言是荒唐無根據的齊東野語呢?!?/br> 房相嘖了一下唇,聽得直皺眉,嘆道,“公主這個時候還在說笑!” 他真是替她擔心,在看她這副任人評說,臉皮很厚的模樣,真是叫他更氣不打一處來。 房相如很想訓她幾句,可又有點不忍心,于是改口溫聲道,“臣也不是說不見,只是要謹慎的好。像上次,在中書省那次……” 說著,他想起旖旎無限的畫面和那日的繾綣,不由得心猛然一跳,悶悶道,“像那次的事情,未免太冒險。以后,斷斷不可了!也盡量少來中書省為好……” 漱鳶臉不紅心不跳地笑了笑,道,“我倒是想了個好辦法。不如,我以后多找幾位郎君陪我出去,招搖過市,看那些人還怎么傳?!?/br> 房相如唇角抬了抬,哂笑一聲,“聲東擊西、避實就虛,好一個圍魏救趙。不過那樣的話,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怕是傳言更不堪了!” 說著,他伸手將她往身前輕輕一攬,低聲垂眸道,“公主這是想救我還是想報復我?” 漱鳶忽然貼近他的臉,視線在他近在眼前的唇上打轉,低笑道,“當然想是救你,可你要是不打算見我了,我也要報復報復?!?/br> 房相如有些氣惱,“你可真是……不讓人省心!你要是這樣,以后我半個月也不會見你一次!” 漱鳶沖他頷首,笑著反擊道,“那且試試,到底是誰先忍不住?!?/br> 房相如一聽,他這一通嚇唬完了,可她也沒有再軟聲溫言地退讓,自己不由得先失了底氣,虛聲哼道,“差點就中了公主的計策。怕是公主正有此意,趁機漁絡一下年輕男色。這怎么行,臣可得看好點?!?/br> 漱鳶聽得神色欣然,咯咯笑道,“那你可得看緊了,別叫人把我追了去?!?/br> 說著,她離他越來越近,總算湊上去在他唇角親了一下。 房相如本來是肅著臉的,結果被她輕輕一吻,總算繃不住了,淡淡笑了一下,無奈道,“才說完的話,又忘了?!?/br> “那有什么。這是車里,外頭看不見?!?/br> 她說著,腦袋往他肩頭依靠過去,抬手環上他的腰,好好地依偎一番。大概是有了上次那么親密的初次之后,兩人身體上的信任感有多了很多,也親近了很多,連擁抱都變得更叫人沉醉。 可還是要分開,此地也不宜久留。 房相如當然也舍不得說道別,可既然作為年長些的人,自然要成熟沉穩些,不能和她一樣,是孩子脾氣。兩人溫存一會兒,所以他只好先開口了,“那,臣先走了,你好好保重。臣那些話,你可得記住了?!?/br> 漱鳶點點頭,“我都知道。你放心,我會多加留意的。還有宋洵,你也要注意些。至于宋九齡…….”她故意頓了頓,然后輕笑道,“我以后和他少說話,總可以了吧?!?/br> 房相如當然早看出來了宋九齡對她的喜歡,可還不知道居然為了她連婚都推了。他神色總算釋然一些,淡淡道,“那就好。想來臣與公主再見之日,就是千秋節了?!?/br> 漱鳶伸手算了算,“還有十幾日?!?/br> 房相如說是,“那時候,今年的科舉也就出了結果了。以后,臣也不會太忙,得了時機,自然會陪你的?!?/br> 漱鳶笑著說好。 “那臣真的走了?” 房相如又試探道,然后忍不住抬手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指尖是說不出的溫柔繾綣。 漱鳶偏過頭,蹭了蹭他微微粗糙的手掌,道,“你去吧?!?/br> 房相如見她沒有再挽留,心里稍稍有點落寞,可他也不能賴著,只得環袖拜了一下,從車里出去了。 等到走到半路才想起來,離別前他應該低頭也吻她一下的,可惜,就這么錯過了。他后知后覺,有些淺淺悔意,可隨后意識到自己這些胡思亂想之后,趕緊搖了搖頭,往宰相府走去了。 —————————— 到了秋天,長安城的天也變得格外通透高遠,楓葉荻花爛漫了御庭園,正是一個好時節。 九月十六。千秋節?;实塾诤钍苋撼汲R。 天子生辰,與民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