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一般來說,這種活在宮里都是宮人或內侍做的,她倒是不曾受過宰相的親手侍奉,今日一見,竟覺得有幾分意思。 漱鳶在銅鏡里看了一會兒他聚精會神的樣子,笑道,“你在中書省看書看文書的時候,也是這樣認真嗎?” 他目不轉睛地繼續手里的動作,淡淡揚了下嘴角,“怕是現在要更認真些?!?/br> “這么說來,你忙公務也有走神的時候?” 她聞聲嗤笑一聲。 他卻不再說什么,只是隨她笑了笑,可心里卻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當然會走神,那個時候還不是怕她突然不顧體統的突然闖進來! 漱鳶披著長發轉過身子來,兩手托著臉,胳膊肘壓在膝蓋上,仰頭試探道,“以后有空的時候,我去中書省陪你忙公務,可好?” 他拿著梳子訝然,垂視著她渴望的眼神卻只能支支吾吾說不好,“中書省臣的僚屬都在……進進出出,很不自在?!?/br> 他說完,自己想像了一下那旖旎的場面。中書省的上首案幾坐著中書令,低頭批閱著下頭呈上來的文書,而一旁是本朝永陽公主,一面勾著他的脖子,一面淺笑著打扇。 不說那些僚屬了,就是他自己,恐怕也有點看不得眼。 漱鳶抿了抿唇,忽然道,“或者,等你晚上在的時候,我去找你。你總有幾天要值夜的吧!” 他摸了摸鼻子,“可是,三更半夜的,公主從內禁出來,空有不妥?!?/br> 其實晚上紅袖添香的夜讀,他從未體會過,被她這么一說,倒是也有點期待。說到底,他還是很想多多見到她的。 “而且……太晚了,你也不好回去?!彼N心地補充了一句。 漱鳶答得很直接,“那我就不走了,而且,你不是有內室嗎?” 他一驚,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可還是故意裝不懂地問了一句,“那可是臣的休息之處……不曾有其他房間,而且第二日早上官員……” 她說沒關系,涂了淺淺丹蔻的手覆上他的,安撫似的拍了幾下,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啊?!?/br> 房相如第一次對自己沒了幾分底,她這意思,是要和他一起在中書省過夜了?他忍不住抬手掩了掩嘴,窘迫道,“那可是公務之地……公主還是忍忍吧。其實這里也不錯,得了機會,臣還可以陪你過來坐坐?!?/br> 他真是怕了她。這里呆過了,她就要把戰地轉移到辦公之地,實在是…… 她追問了半天,房相如嘴上虛應著‘再考慮’,勉強將她應付過去了。 兩人相處,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他默默穿好外衫,束緊烏帶,又成了方才一本正經的“房相”了,轉頭見她,也已經披上了外衫,只不過發髻變成了俏麗些的雙髻。 這意味不明的細節,恐怕別人若是注意到了,只會覺得是公主頭發散了,誰能知道是發生了更多不可說之事呢。 “公主?!?/br> 他走過去,臨窗而立,叫了一聲她。 漱鳶回過頭,問怎么了,房相如有些不好意思,遲疑片刻,自袖中掏出那個被他擦了又擦的玉香囊,遞給她,垂眸道,“不算什么很貴重的東西,可是這是臣挑出來最好的物件了?!?/br> 她喜上眉梢,慎重地接過來反覆看了看,問道,“你買來送我的?好精致!” 他點點頭,說是,卻不提上次因吃醋宋洵而曾將之扔進池底之事,“公主見過不少奇珍異物,臣看來看去,此物還算入得上眼……” 宰相講話總是不太直白,這一點漱鳶剛好和他相反,索性給他下了定義,道,“這算你送我的定情之物嗎?” 他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說,“那就算是吧……” 她開心地環上他抱了抱,“你如此用心,我很感動。放心,我會好生貼身帶著它的,最好再把夜明珠磨成細細碎碎的小圓粒,從囊口灌進去,到了夜里,從這些孔中就可以散出瑩綠的光,多好!” 房相如一聽,道,“此舉太過奢靡了?!?nbsp;那夜明珠是朝貢之物,被她磨成個細碎,似乎太過暴殄天物,他建議道,“里頭其實有了上等的香料,不加夜明珠,也已是珍貴?!?/br> 她難得乖巧下來,說好,“我聽你的。以后,這些不妥之舉,我也不會再繼續了。今日見人間勞苦,我卻坐享其成,若再奢靡,未免太過不是?!?/br> 房相如聽后大為所動,攬住她,俯身,與她綿長地吻了一陣,然后他抵了抵她的額頭,道,“今日之后,萬事小心。記住,有什么事情,不要再自己胡來?!?/br> 她說好,然后想起來什么,問了一句,“對了,宋洵他?” 房相如沒好氣地哼了聲,道,“你還真是惦記他!” 漱鳶戳了戳他的肩頭,笑道,“你這醋缸!我就是問問他現在做什么去了,至于這般嗎?” 房相如道,“他最近不回來,去了國子監那頭,與考生同吃同睡,準備明書科去了?!?/br> 漱鳶點點頭,想,原來是這樣,按照上輩子的走勢來看,宋洵會考上明書科,做個閑散的文官,只是不知道她和房相如的未來究竟會如何了。 她忽然感覺自己往前一跌,只見他又將她攬了過來,道,“你在想他?” 她故意一笑,挑釁道,“怎么,你真的連你義子的醋都吃?” 他噎了聲,最怕她將這事情明說,父子吃味爭奪女人,在他那簡直是不齒!可眼下,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只好澀聲承認,“有一點點?!?/br> 她笑了聲,重新靠回他回懷里,閉著眼享受起分別前最后的時光,道,“我就知道!你這個小心眼!就這還宰相呢……” 他在她的耳邊輕輕嘆息,沉沉道,“沒辦法。這種事情,臣還是想爭取一下的……” ———————————— 那頭在大明宮,黃昏時候,李睿偏巧路過宣徽殿,他站在門口看了看,也不知是找人還是在想事情,正猶豫著,見冬鵑剛好出來,于是叫住她,問道,“漱鳶在不在?” 冬鵑行了禮,依照公主的吩咐,答道,“公主出宮去大慈恩寺了?!?/br> 李睿抬了抬眉,自言自語道,“又出宮了?” 第54章 李睿沉了沉嘴角, 這個鳶meimei的性子, 他自己心里很是清楚。她任性恣情,又不愛受管束,就連父親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過, 近日來她似乎跑出宮玩的次數也太頻繁了些,上次聽聞她去大慈恩寺祭拜睿夫人,沒多久又聽說她去了街坊里玩, 今日碰巧, 她居然又出宮了。 李睿負手立在宣徽殿前, 思索片刻, 對冬鵑問道, “她何時出去的?” 冬鵑躬了下身, 依照公主事先吩咐的答道,“回九大王, 公主是巳時出去的?!?nbsp;她說完,心虛地飛快看了一眼九王,見他沒有多想,也就稍稍松了口氣。 若說出公主其實是卯時就溜出去了, 恐怕他就更該起疑心了。 “她去哪了?身邊跟著誰?” 李睿又問了一句。 冬鵑答, “公主前些日子生了夢魘,所以今日去了大慈恩寺,誦經祈福。身邊跟著的是宣徽殿的懷公公?!?/br> 又去大慈恩寺了?李睿淡淡嗯了一聲,抬眼不經意地望向宣徽殿內,仿佛是在尋人。 其實他方才在殿內閑的發慌, 英娘又去陪皇后娘娘談經去了,他自己一個人在麟德殿無事,索性出來散散步,結果,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里。 按說平常,他幾乎很少親自登門宣徽殿,可今日,卻還是被什么牽引著似的,一步步地走了過來。 冬鵑見九大王不說話,于是細聲問道,“九大王找公主有事?要不然里頭坐著等吧。奴給九大王備一杯涼茶?!?/br> 李睿說不必,掃視了一圈四周,又輕輕皺眉看向她,遲疑道,“本王記得,鳶meimei身邊的貼身宮人,除了你,似乎還有一位……怎么,她沒跟著公主出去嗎?” 話音剛落,只見一個柔柔的身影自深幽的宣徽殿內踏門而出,“九大王?!?nbsp;幼蓉喚了一聲,搖搖沖他一拜。而李睿一眼就瞧見了她,眼神早已飄了過去。 冬鵑聞聲回頭,見是幼蓉出來了,連忙對李睿道,“九大王,這是幼蓉,從前的宴席上,您應該見過?!?/br> 李睿點了點頭,目光漫向了幼蓉,只見幼蓉抱著一把臥箜篌自宮階步步走下來,身姿搖曳,面帶羞澀。 她在他面前止步,“九大王?!?,屈膝一禮,然后淡聲問道,“九大王找奴有事?” 見到了她,李睿方才渾渾噩噩的腦子忽然清醒過來,他朝著那琴一指,問道,“你這是要去做什么?” 幼蓉答,“公主的臥箜篌壞了,奴正要送到尚宮局請尚宮修補?!?/br> 李睿不禁嘲了一聲,這倒是奇怪了,可從來沒聽說,他這個鳶meimei還有如此雅興,竟喜歡撫箜篌。 “怎么,公主如今,好琴律?” 幼蓉將始末一一回了他,道,“公主近來喜聽《錦瑟》,閑時常撫琴以解憂?!?/br> “解憂?” 李睿挑了挑眉。 幼蓉剛要說什么,冬鵑突然走上前來,接了話,道,“回九大王,是這樣的,千秋節在即,公主想著為陛下獻曲一首,這才平日里隨意練練?!?/br> 說完,冬鵑趁著九大王垂眸思索的時候,轉頭看了一眼幼蓉,一個勁兒地向她遞眼神,仿佛在怪責她話多。 “如此……” 李睿正迷惑不解,忽然聽聞不遠不近處有人喚他。 “九兄——” 李睿尋聲一望,只見夕輝之下,公主的玉輦自宮道那頭緩緩行了過來,漱鳶正坐在幔帳中正朝他擺手,顯然是剛玩回來的樣子。 宣徽殿的宮人立即在唱名聲中出門躬身相迎,玉輦緩緩近了,待停穩后,漱鳶從上頭跳下來,理了理衫裙走了過來,四下一看,冬鵑幼蓉皆站在李睿身后,仿佛方才幾人在聊天似的。 “九兄?稀客呀!” 漱鳶臉上浮起一層暖意,親切地歪頭問了一句,“你找我?” 李??粗S眨來眨去的眼,只覺得心虛,輕輕抬手咳了一聲,負手道,“閑來無事,路過而已?!?/br> 漱鳶朝他身后一努嘴,故意孩子氣道,“只是路過而已?為何在此盤問我的宮人呀?” 說著,看了一眼幼蓉和冬鵑,揮手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忙吧!” “是?!?/br> 人群散了,李睿與漱鳶立在黃昏的長空之下,相顧無語。 李睿比漱鳶年長個四五歲,其實年歲不算差的太大??上?,這對兄妹自幼便不大親近。大概是天性不合,李??傆行┛床粦T她那驕縱的模樣,而漱鳶因著上輩子的事情,也知道這個九兄對自己也不怎么樣。 “誰盤問你宮人了?”李睿沉了沉臉,拂袖負手辯解了一句。 漱鳶不甘示弱,揚了揚下巴道,“方才我大老遠就瞧見你們三個了。你那副姿態,一看就是在打探什么事情。怎么,你想知道什么,直接來問我不就好了?!?/br> 李睿呵了一聲,上下打量她一番,故意問道,“你跑去哪玩了?” 漱鳶不假思索地答道,“大慈恩寺?!?/br> 李睿揚了揚嘴角,卻是不可置信,“看你這活蹦亂跳又喜上眉梢的樣子,可不像是幾日來噩夢纏身,倒像是人逢喜事……” 漱鳶一聽急了,道,“你不相信?” 李睿輕輕嘲了一聲,忽然伸手繞過她的腦后,慢慢從那里拿了個什么東西,攤開手掌在她面前一看,漱鳶立即心虛了。 “我怎么不知道,大慈恩寺里還種了南山才有的樹?” 他說罷,忽然握拳一躲,漱鳶的手立即撲空,他淡淡笑了一下,“南山是你的別苑,你不曾去過,怎么今日想著去那了?” 漱鳶理不直氣也壯地往前一站,叉著腰和自己的兄長擠兌起來,“好不容易出趟宮,我想多去幾個地方,你也要管嗎?你不回自己的府邸,整天住在宮里蹭吃蹭喝不說,還要處處盤問我,我要告訴父親去!” 李??扌Σ坏?。 從小時候起,他就記得這個鳶meimei只要一哭鬧,父親一定會丟下他,走進睿夫人的房中去看望。 同樣的不小心摔壞了物件,父親總會多番批評他,可換做是漱鳶,不等父親說什么,她幾滴眼淚一下來,父親立刻心軟,反倒是安慰起她來,甚至給她更好的玩意。 說是嫉妒,未免太小氣。他是皇子,她是公主,按理說,兩人的未來并不沖突??墒敲棵肯肫饍簳r的經歷,他對她的感情總要復雜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