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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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他并沒有跟她共進午餐的打算。 岑矜勾了下唇,提上手里東西,匿起所有情緒,主動走上前去。 她端起鑲鉆剪子般精致又鋒利的笑容,好像在故意與在場所有璞玉劃界:“我剛好要去仙游島出差,就順路帶了點東西給你?!?/br> 李霧伸手將紙袋接過去,道了聲謝。 他們一直看著對方眼睛,但也不像在較量,就只是稀松平常的對視。 岑矜借機偷偷辨析,試圖從少年眼里抓到點兒起伏,很遺憾的是,他的眼睛就像靜謐的湖泊,也只剩靜謐。 岑矜別開視線,不咸不淡道:“我走了?!?/br> “好,你開車注意安全?!崩铎F也是差不多的語氣,說完就回頭去找自己同門。 他們都好奇地沖這望了半晌,有個黑發披肩的師姐笑著問:“李霧,這是誰???” 少年的聲音挾風飄來岑矜耳里,只輕描淡寫的兩個字:“我姐?!?/br> ― 從仙游島回來后,岑矜進了一個怪圈,一個她自己也羞于啟齒的死胡同。 她沒有再主動聯系過李霧,但她開始有意識地看一些顯嫩的穿搭風格,一些減齡的化妝教程,一些只會惹人發笑讓人嗤之以鼻的青春電影。 她逮著空就去做醫美,去健身房,鉆牛角尖般計較起自己的狀態與年紀。 以前她從不這樣的。 李霧的忽視擊垮了她的自信,坦然,從容不迫。她曾以為每個階段的自己都是最好最美最獨特的,但現在看起來并不盡然。 至少她愛情長跑的前夫不這么認為,她年紀輕輕的曖昧對象也不這么認為。 春暢發現了這種變化,有些擔心她狀態,一次周末聚餐,她問起她近來怎么回事。 岑矜推走任何阻礙她抗老的甜點,死不承認:“我沒怎么啊?!?/br> 春暢懷疑地打量著她:“你跟李霧談戀愛了?” “怎么可能,”岑矜否認:“我為什么要跟這種小男生戀愛?!?/br> 春暢挖了勺含嘴里:“你最近穿衣風格變化很大哎,我以為你是怕跟他走在一起突兀?!?/br> 岑矜冷著張臉:“我在上班,他在上學,我們怎么走在一起,我只是想換種心情?!?/br> “可你看起來心情完全不好,哈哈?!贝簳惩耆涣羟槊?。 岑矜的情緒忽然就塌陷了,再也藏不住怨氣:“我發現男人全都一樣,都那么回事,無論老小?!?/br> 春暢搭腮:“你哪得來的結論?!?/br> “李霧之前要死要活地喜歡我,現在呢,才進大學多久,就完全變了個人,”岑矜對自己不勝唾棄:“我居然還跟他搞個一年之約,還嚴格遵守,這讓我覺得很諷刺,好像我才是那個傻乎乎的十八歲女生,而我馬上都三十了?!?/br> 春暢雙手將臉撐得鼓起來:“矜矜,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小女生哎,至少在感情方面是這樣的。好像很理性,其實是怕自己的感性受挫?!?/br> 岑矜自嘲一笑:“所以才一直這么慘,一直是被提前放棄的那個?!?/br> 春暢奇怪:“李霧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男人變心變得毫無道理?!?/br> 春暢問:“是你非要搞什么一年之約,不如去年抓手里得了?!?/br> 岑矜想了會:“我不想再拿愛情試錯了?!?/br> 春暢吸了口果汁:“你不去試怎么知道是對是錯?” “我不會害怕嗎,”岑矜眼眶微微熱了,她手指搭唇,側頭看向餐廳明凈的窗:“我不想再在感情上失手了,所以提前做個小小的實驗怎么了,事實證明我是對的,一個說一定會每天找我的男孩兒,在短短一個學期后就變得冷淡敷衍了?!?/br> 春暢問:“那你在這個實驗中對他怎么樣啊?!?/br> “我盡力了,離開資助關系和養病的小空間后,我一直在努力摸索和培養跟他相處的新節奏,可我發現太難了。也許是因為我們差距太大,加之現在一年都見不到幾次面吧,所有努力在年紀和距離前都是徒勞,李霧或許也有這樣的感覺吧,他對我沒有以往那么熱情了,我已經不確定他還喜不喜歡我了?!?/br> 岑矜吸了下鼻子:“可能因為我這個人從小什么都不缺吧,不需要拿愛換取任何東西,名利、地位、物質,無所謂,所以對愛的純度要求特別高。我想要的愛情就只是愛情。世界上真的不會有那種孤勇,暴烈,矢志不渝,百分之百的愛嗎?真的要拿重組自身來交換嗎,代價需要這么大?要靠改變跟妥協才能獲取的愛,那還是真愛嗎,他們喜歡的還是真正的我嗎?” “ 我真是受夠這段時間的自己了,不再自信,嘗試改變,我到底在做什么?我不會再這樣了?!?/br> 一滴熱流從她右眼鉆了出來,岑矜飛快抹去,把本該屬于自己的那碟甜品拖回來,一口一口吃起來。 …… 八月的第一天,暑期留校實驗的李霧收到了一條來自岑矜的短信。 女人的語氣一如既往,不問結果,只像在頒布一道赦令,并如約送上祝福: 我們的一年之約到此為止。祝你開心,前程似錦。 第58章 第五十八次振翅(<囍>) 這大半年間,李霧腦海中總會不時閃現出一個場景。 那就是高三畢業后的那個暑假,向岑矜表明心意的那個下午,女人問他: “如果我根本沒有離婚,你怎么辦?!?/br> 他那會的回答是:“我會一直默默喜歡你,我不會找女朋友,不會結婚,這輩子到死都只喜歡你,但我不會打擾你?!?/br> 他自信以為,高中近兩年的時間,已經讓他完全適應與習慣這種隱匿在暗處的感情了。那么當她遇到了能讓她開心,更合適,更相匹的人,他也會遵守諾言,再次壓抑自己,走去她人生的背面,回到跟之前一樣的狀態。 他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選項,那就是喜歡她。硬要區分開來非黑即白的話,那只能是大聲的喜歡,和無聲的喜歡。但她不一樣,她可以有abcd,或者更多。 所以他不敢多問,他沒有資格,他曾是她物質上的包袱,難道現在還要成為她精神上的包袱嗎? 更怕的是問出最壞的結果。 他抱著僥幸心理不斷自我安慰,萬一她只是在曖昧呢?萬一她跟那個人分開了呢?萬一他還有機會呢? 可他還是高估自己了,等他真正做出這種選擇后,每一天都成了煎熬,自尊與卑劣每天都在他身體里絞軋。他無比渴求岑矜能回頭來找自己,不是以長輩的口氣,而是男女的需要,想象著某個時刻他能鼓起勇氣把她擁進懷里哪怕她已經有了任何不可悖德的關系,可能是圖書館溫書的一刻,又或者cao場上奮力奔跑的一刻,亦或是夜深人靜獨自躺在床上的一刻,這些越軌的奢念總會無法自控地浮現出來,那一秒種,他恍惚,抽離,貪妄,激躁,心如刀割。 他的神思劇烈掙扎,最后歸于死寂。 就在這種死水與激流交替出現,周而復始的幾個月后,李霧迎來了屬于自己的最終審判。 說是審判倒也算不上,因為它看起來不容反駁。 它更像是一份通知,宣布他們之間徹底解放,甚至都不需要他再提出一個字的申訴。 那根風箏線徹底割斷了。 這大半年,他都魂不守舍地飄在云層之后,小心窺伺著地面的人,半點不敢俯沖直撞。 他自由了。 可看到短信的瞬間,李霧的心臟還是像中彈一樣被狠狠擊穿,隨即是涌往四肢百骸、五臟六腑的劇痛。他幾乎無法站立,大腦渾噩,一下栽坐到凳子上。 一位師姐見他面色慘白,關切問了句:“李霧,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 少年深呼吸著,搖頭說“沒事”,而后交握起雙手,絞得指節發白,以至于咯蹦輕響。 儀器輕微作響,李霧對著電腦,發現自己再也無法靜下心來分析數據。 他轟一下起身,環視在場幾個人,說了句“對不起,我出去一趟”,就朝外走去。 剛跨出門,少年發現自己還戴著手套,又趕緊回去脫下,才再次跑出走廊。 他一路疾奔到校門,叫了輛車,臉曬得通紅,t恤都被汗浸透了。 一路上,他一次又一次地瘋狂撥打岑矜的電話,都是關機狀態。好像回到了高二時那個岑矜夜不歸宿的夜晚,他慌亂無序,痛不欲生。 ― 給李霧發完那條消息后,岑矜就關了機。她請了兩天假,只為專心迎接自己的三十周歲生日。 她拒絕父母為她cao辦盛大的宴席,只約了春暢一起去迪士尼瘋玩。 兩個三十歲女人身穿蓬蓬裙,好像兩位無憂無慮的公主。 她們換了各種可愛頭箍,蹦蹦跳跳,吃吃喝喝,穿梭于一個又一個童話世界,在城堡前擺各種鬼馬耍寶的神態動作拍照,大笑,快跑,不知疲倦。 晚上看完焰火出園后,她們又在車里換上露骨的裙子,去了宜市最貴的夜店蹦迪。 小酌幾杯,岑矜就拉著春暢潛入光怪陸離的舞池,女人在躁動的人群間扭擺,游動,纖滑嫵媚,好像捉不住的幻光水母。 一嗨就嗨至近兩點。 這個生日前夜痛快而盡興,岑矜目眩神迷,頂著醺紅的臉打道回府。 出租車將她放在了小區門口,身著吊帶裙的女人提上挎包與紙袋,下了車,目光混沌地朝家走。 她肌膚雪白,行走間,裙擺如水銀在身體上流淌,好似夜間的魅靈。 周遭靜謐,只有蟲鳴與花影。 耳膜承受了一晚上的強噪,岑矜有些享受此刻的平靜,不禁愜意地瞇起了眼睛。 她輕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含笑往家走。 快到家時,岑矜的唇角僵凝住了。夜幕中,她看見了一道修長的影子立在樓道臺階下,沒有任何倚靠,他可能已經等很久了,周身布滿麻木的怠感。 但他眼睛仍是安靜的,沒有一絲不耐煩與疲倦,像冰原,像星湖。 對視間,微燥的夏風涌起了女人的裙袂,少年的發梢也被吹亂了幾分。 好心情一掃而盡,岑矜收回視線,目不斜視往樓道走。 她的步伐不再輕浮,紅底細高跟嗒嗒叩擊,急促而清晰。 仿佛不認識這人般,岑矜徑直與他擦肩而過。 剛解鎖樓道門,背后驀地傳來一聲低喚:“jiejie?!?/br> 這兩個字像一道短促的縛身咒,岑矜不自覺頓停一下,而后微鎖起眉,拉開門,迫不及待往里走。 “jiejie?!彼ひ舸罅诵?,喑啞中帶著無法忽視的絕望。 岑矜心頭猛一震顫,停在電梯前,重按兩下上行按鈕。 轎廂門旋即開啟,岑矜只想以最快速度回歸安全地帶,不想再跟這個人有任何對視與交流。 縱使她置若罔聞,少年還是快步追了過來,跟著插入電梯。 岑矜面色陰沉下來,好像架起了堅不可摧的固盾。但她仍對李霧視若無睹,睥著電梯門慢慢閉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