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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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悶隨之升級為火氣,岑矜聲調揚高,質問三連:“你一個人去我就舒服了?你才多大就單獨坐長途跑那么遠?被你那個姑姑抓回去怎么辦?” 她語氣降至冰點:“到現在還把我當個外人,這種事一個字都不跟我說?” 李霧默了一會兒:“你也不想來的?!?/br> 岑矜只覺不可理喻:“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去?” 李霧回:“你來接我那天說過?!?/br> “什么?” 他沉聲道:“你說這個地方你不想再來了?!?/br> 岑矜一頓,反復回想都是空白:“我說過這種話?” 李霧很肯定:“你說了?!?/br> 岑矜印象全無:“我怎么一點不記得,我沒說過!” “嗯……”少年不知如何接話,只能低聲應著。 岑矜問:“你到哪了?” 李霧說:“才出發一刻鐘?!?/br> 岑矜抬起腕表瞄了眼:“終點站是哪?” “濃溪?!?/br> “之后呢,怎么回去?!?/br> “走回去,或者找個三輪車?!?/br> “然后呢,晚上怎么辦,風餐露宿?”她冷嘲熱諷。 “下山找個地方住,第二天坐車回去?!?/br> 呵,安排得倒妥當。 岑矜閉了閉眼,深呼吸過濾著怒意:“你知道這個假期我本來就想帶你回勝州散心嗎?” 她盡可能使自己平靜:“一個是你爺爺的忌日,一個是想給你轉學籍,你現在全把我計劃打亂了?!?/br> 本想給他個驚喜,卻沒想到這小子心思深重,早有一套主意。 李霧知錯,半晌默不作聲。 “能不能別這么懂事?”岑矜別無他法,只能臨時變更行程:“我待會就出發,今天是出行高峰,高速大概率會堵車,不知道幾點才能到,你在濃溪等我,找個餐館或民宿?!?/br> 李霧過意不去:“別這么麻……” 岑矜斬釘截鐵打斷:“麻不麻煩我說了算?!?/br> ― 下午五點半,李霧在濃溪衛生院門口下了車。 仿佛進入另一個世界,周遭不再高廈矗立,改換矮舍低房鱗次櫛比,路面斑駁,不見幾輛車。 橘紅霞光里,盛放著眾生百態:婦女圍坐在鋪子前,閑談嘮話;佩戴著紅領巾的歸家小孩從高臺上挨個躍下,嬉笑追打,呼啦啦驚起巷口幾只踱步覓食的雞。 時隔近一年重歸此地,李霧已有幾分隔世之感。 他怔神張望著,直至一串清脆鈴音將他驚醒,李霧忙避讓,一個中年男人踏著老式自行車優游路過。 李霧雙手抄進連帽衫兜,不急不緩往先前學校走。 濃溪高中已經放假,校內不見人蹤,有個老頭正在鎖門,弄好后回過頭來,瞄見李霧,瞧著他眉目清朗衣著體面,不似鎮上人,猶疑問:“你是這學生嗎?” 李霧怔了下:“以前是?!?/br> 他眼光微閃,用家鄉話喚他:“張爺爺?!?/br> 老頭耄耋之年,記憶力大不如前,沒想到這男孩子認得自己,一時有些詫異,稀里糊涂地應下,又不自在地撓撓枯木般的頸子,“我先走?!?/br> 李霧說:“好,您慢點?!?/br> 他一走,校門口又空寂下來。 面積窄小的cao場在漸深的暮色里變得黯淡,教學樓的窗子好似數只灰蒙蒙的眼瞳,與長年燈火通明的宜中大相徑庭。 李霧立在原處凝望了它一會,呵了口氣,到一旁石階上坐定。 他一腿舒展,一腿微曲,取出手機撥給岑矜,跟她匯報行蹤。 女人也留意了下導航:“我進勝州地界了,估計半小時左右就能到你那邊?!?/br> “嗯?!?/br> 她又問:“你在哪?!?/br> 李霧說:“以前高中門口?!?/br> 岑矜:“在那干嘛?” 李霧:“就看看?!?/br> “有什么想法?!彼鋈粊砹伺d致。 李霧回:“不知道?!?/br> 岑矜自作主張為他總結觀后感:“有沒有狀元郎衣錦還鄉的感覺?!?/br> “……” “我開玩笑。發個定位給我,老實等著?!?/br> “好?!?/br> 遠方由黃紅變為深藍與烏灰時,李霧身側的路面被車燈映亮。 他站起身,白車又暗下去,一道纖細的影從中邁出,停頓一下,似在辨認,而后朝他走近,微詫的女聲挾風而至:“你真還坐這???” 李霧也迎過去,停到她面前。 岑矜打量他一下:“餓不餓?” 李霧可不想再觸她逆鱗:“餓?!?/br> 岑矜輕笑:“嚯,還知道餓?!?/br> “嗯?!?/br> “走,吃飯去?!?/br> “嗯?!?/br> 兩人隨便找了間路邊小餐館飽腹,又買了些鮮果,再次啟程,一路南行,往云豐村去。 漫山木樨花開,暗香浮動,跑來車里,岑矜不由吸嗅。 “你們這兒桂花樹好多?!彼D頭看窗外。 “下車會更香,”李霧說:“香到打噴嚏?!?/br> 岑矜對村中路況生疏,戲謔求助:“這次不把車放村委了,李導你看停哪比較合適?” 李霧唇角微勾:“再往前開,有片空地?!?/br> “好?!?/br> 停好車,李霧解開安全帶:“你跟我一起去嗎,還是在車里休息?” 岑矜困惑看他一眼:“我是你司機么?!?/br> 李霧啞然,解釋:“這會天黑了,村里墳地跟城里墓園不一樣?!?/br> “我又沒做過虧心事?!贬娌挥煞终f開門,昂首朝外走。 李霧笑了下,快步跟上,與她并排。 越往高處走,視野越開闊。月光似銀紗,朦朦的,拂亮了田間作物的葉片與莖稈。腳底草蔓松軟,無處遁形。 沿途,李霧突地停下,遙望著某處。 岑矜疑問:“你看什么呢?” 李霧回:“你來過的。我跟我爺爺以前的家,已經看不到了?!?/br> 岑矜挑眉:“那間小土房?” “嗯?!?/br> 岑矜舉目,循著他方向看去。這個地方在她記憶里是淺淡的,于光陰中悄然滑走,不足以銘刻。但當下提及,她不由翻出手機里那張舊照對比,果然痕跡全無,早被夷為田地。 岑矜百感交集,說不來是好是壞,該惋惜還是該慶幸,只道:“還好有張照片留念?!?/br> 李霧“嗯”了聲,拔足向前:“我爺爺墓地就在后面那個樹林?!?/br> 岑矜眺了眼黑壓壓的密林,枝杈亂糟糟的,如鬼手抓撈天空。 李霧面不改色往那走。岑矜則心一提,默默縮短二人間距。 途經田埂,逼近山林,腳下植被叢雜,觸感還格外浮離,岑矜心也跟著起伏不定。 月隱進云后,山野昏黑,墨一樣滲透天地。 岑矜打開閃光燈:遠超預想的畫面在眼前顯現,密密匝匝的樹干下是隨處可見的墳堆與墓碑,有的被家人收拾妥帖,筆直站立;有的東倒西歪、殘缺不全,驚悚片氛圍濃郁。 岑矜暗道一句“不是吧”,心卡到嗓子眼,難以正視,下意識問:“我們為什么要晚上過來?” 李霧側頭看她:“我也不知道。你吃飯時說耽誤我時間了,怕我怠慢爺爺,一定要今天來?!?/br> “……”這算不算搬起石頭砸自己腳?!袄铎F,”岑矜邊小心避著,邊催促:“你也把閃光燈打開?!?/br> 聽起來刻不容緩,擺明是在怕。李霧偷揚了唇,“哦”一聲,也打開手機照明。 周遭更亮了。 可視范圍擴大,也更可怕了。 還不如不開。岑矜心力交瘁。 迎面橫著根樹枝,李霧駐足,挑高。 女人先走,等她通過,他才抬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