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節
豆花夫婿是個市井老油條,一邊陪著沛哥兒吃東西,一邊拿出渾身解數逗他開心。沛哥兒感覺出他像哄孩子一樣哄自己,心里也不在意,一邊吃東西一邊和豆花夫婿說笑話。 等吃飽喝足,沛哥兒準備走了。臨走前,他掏出一張百兩銀票,趁豆花嫂子不在,塞進豆花夫婿手里,看著他的眼睛道,“好好跟嫂子過日子?!?/br> 說完,他轉身就準備掀簾子走了。 豆花夫婿想把錢退回來,沛哥兒偏頭看了他一眼,眼里的神色讓人琢磨不透。 豆花夫婿忽然膽怯了起來,剛才他還覺得公子像個孩子,這會子又覺得他看起來有些嚇人。 他收回了銀票,正經行個禮,“多謝公子?!?/br> 沛哥兒笑了,“好了,我走了,不用送?!?/br> 等出了門,沛哥兒腳步輕快地回家了。他心里清楚,估計明日又要起流言,鄭公子臨走前還去看了豆花嫂子,看看,果真是…… 沛哥兒絲毫不在意,隨便傳吧,有流言在,至少能讓大家收斂一些,不敢明目張膽去欺負她。等個三兩年,豆花嫂子生了孩子,流言自然不攻而破。 鄭頌賢雖然不管孩子們怎么和朋友告別,他自己卻走得很低調,沒有辦一場宴席。自來官場上的規矩,走前會宴請,好一些的是地方屬官和士紳們主動送禮,還有做了萬民傘相送的,差一點的如馮知府那樣,明目張膽的要。 鄭頌賢不缺錢,也不想讓人送什么萬民傘。那什么萬民傘就是個噱頭,老百姓哪里想得到做這些,還不是底下官吏們弄出來討上官高興的。 他不辦宴席,各州府官員們自然不能不表示,紛紛送了禮物過來。鄭頌賢留下了禮物,也給了價值相當的回禮。 只有龐家人和個別關系好的人家,以世交的身份上門送行,送一些路上需要用到的東西。 這樣忙碌了七八天,鄭頌賢正式帶著妻兒準備離開。 出發那一天,龐世淵一家子都來送行,后面還跟著不少人。 鄭頌賢一再讓大家不要再送,眾人都漸漸留步,只有龐家人繼續送,一直把鄭家人送到了官道上二十多里路遠。 鄭頌賢只能堅持,“師兄,回去吧,再送下去,天都要黑了?!?/br> 龐世淵有些不舍,“我原說今年任期滿了,隨師弟一起回京,沒想到我要連任。上回青州一別,我們說好了京城再會,卻推遲了好幾年。這回師弟要走,我也不敢說什么時候再見,只能多送一送?!?/br> 鄭頌賢心里也有些感慨,他和龐世淵自小相識,如今二人都已年過而立,仍舊是相互扶持的好兄弟,人生能有一知己,足矣。 那頭,劉悅薇母子三個也在和林檀姝母子告別。 劉悅薇開玩笑活躍氣氛,“等楓哥兒成親,jiejie給我寄幾顆喜糖?!?/br> 林檀姝笑著點頭,“愿郡主此去萬事順利,等我家老爺任期滿,我們京城再會?!?/br> 劉悅薇忍不住拉住她的手,“jiejie,我在京城等你?!?/br>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鄭頌賢帶頭上了馬,沛哥兒也跟著一起翻身上馬,在龐家人的注視下,車隊漸行漸遠。 等再也看不到車隊的影子,龐世淵帶著妻兒們打馬歸來。 師弟回京去了,秦西省很快會迎來新任巡撫,他要讓鎬京城的繁榮繼續下去,這是師弟十年的心血。 鄭頌賢帶著兒子騎馬,他側頭看了一眼沛哥兒,見他神情間并無太多不舍,忍不住問了一句,“以后還想不想來這里?” 沛哥兒知道他爹的意思,“若是有緣,自然還會來的?!?/br> 鄭頌賢笑了兩聲,兒子的所作所為他非常滿意,知恩圖報,不糾纏,走前還知道安頓好人家以后的日子,這才是大丈夫該干的事情。 “人這一輩子,會遇到許多事情,只要你遵從自己的內心,守著底線,不要懼怕別人的風言風語。你在鎬京,因著我和你娘的緣故,所有同齡人都讓著你。雖然你并不惹禍,也不仗勢欺人,但我還是要囑咐你兩句。等去了京城,比你身份貴重的少年郎太多了,你要謹記,一個人想得到什么樣的禮遇,要看你有多大的本事,而不是看你爹娘是誰?!?/br> 沛哥兒正色點頭,“爹放心,我不會給爹娘惹禍的?!?/br> 鄭頌賢繼續道,“當今陛下,小時候日子并不好過。他跟你這么大的時候,讀書習武都要藏拙,在兄弟們之間小心翼翼,不敢多走一步,不敢多說一句話。你看現在,陛下漸漸有了明君之相。陛下你比不上,就說你爹我,我跟你這么大的時候,就想考個秀才,讓你娘風風光光進門。你的功課不差,武藝也學了一些,但總是沒有緊迫感。等去了京城,你先在豪門子弟之間混一陣子,知道些人情世故。之后,你若是愿意,到處去走走,你大了,要看一看這天下,把眼光放高一些,可能會有不一樣的收獲?!?/br> 沛哥兒欣喜道,“爹,我能去游學?” 鄭頌賢點頭,“自然是能的,這天下的學問不在書本里,在人情練達和鍋碗瓢盆里。君子學富五車,最后還是要為百姓做事情,可見這學問,最后都是要回歸質樸,若是閉門造車,只能妄自尊大罷了?!?/br> 父子兩個并駕齊驅,一邊走一邊說閑話,反倒驅散了些離愁。 一路上,父子兩個每天都說個沒玩。鄭頌賢往常忙于公務,回家后就算有時間,也是choucha他的功課,鮮少這樣和兒子說知心話。 這回他時間充裕,把兒子當成真正的男人來教導,和他說學業,說前程,說做官做人,說世間萬般道理。他是狀元出身,做了十幾年的實權官員,見識多,說話也通透,比學堂里的先生們說的有趣多了。沛哥兒第一次以大人的身份和父親聊天,聽得十分認真,恨不得天天黏在他爹身邊。 沛哥兒知道大家都誤會了自己,以為自己鐘情豆花姑娘,他也懶得解釋。聽到他爹說的這些,頓時覺得這些小兒女的情愛不值一提。 鄭頌賢何嘗看不出兒子的心思,心里哂笑,還是年少啊,等你真正開了竅,大羅神仙也難逃情網,別說你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個把月的工夫,一家子終于到了京城門口。 一別十年再歸來,鄭家夫婦看到城門樓,內心都有些激蕩。 鄭頌賢忽然想起他十六歲第一次上京城之時,那時候他只是個小小的秀才,為了岳父不明朗的身份上京,站在城門口發過誓言,早晚有一天,他定要以自己的本事入宮城。 他忽然笑了,看向旁邊的兒子,“沛哥兒,你還記得京城嗎?” 沛哥兒撓了撓頭,“爹,兒子走的時候還小?!?/br> 鄭頌賢笑,“爹問你,你有沒有信心,將來靠自己的本事人前顯貴?” 沛哥兒立刻挺直了腰板,“有!” 鄭頌賢點點頭,“走吧,咱們回家?!?/br> 還沒到城門口呢,家里的吳管事連滾帶爬撲了過來,跪在馬前咣咣磕了幾個頭,哭著說道,“郡馬,您回來了?!?/br> 鄭頌賢笑道,“哭甚,回家再說?!?/br> 吳管事又磕頭,給少爺請安,然后爬起來到郡主車駕前磕頭請安,劉悅薇也是一樣的說辭。 請過了安,吳管事親自給鄭頌賢牽馬,“老奴在城門口等了十幾天了,終于把主子們盼了回來。這十年里頭,老奴每天守著郡主府,睜眼就是盼著主子們早些回來。從上個月得知郡主和郡馬要回來,老奴即刻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凈凈,勤等著主子們回家呢?!?/br> 到了城門口,鄭頌賢帶著兒子下馬,一家子接受了城門衛的檢查,靜悄悄的回了長樂郡主府。 劉悅薇的車到了二門才停下,一下車她就發現,府里的樣子和十年前一模一樣,那些舊仆們都哭著過來給主子們磕頭。 劉悅薇鼻頭有些發酸,讓大家都起來,對吳管事道,“大家都辛苦了,所有人多發一個月月錢。吳管事,你把鎬京來的人和鐘mama一起歸攏好,立刻準備東西,我們要去誠王府?!?/br> 吳管事忙道,“禮物老奴都準備好了,老太爺和王爺也一直等著呢?!?/br> 夫妻兩個帶著孩子進了正房,現成的熱水和熱飯都擺了上來,稍作歇息之后,鄭頌賢立刻向宮里遞了折子,皇帝給了回復,明日入宮覲見。 不用去宮里,一家子立刻動身往誠王府去。 四月中,京城的天氣非常舒適,鄭老爺正和劉文謙正在竹林里抓老母雞呢。 剛才郡主府里已經來人,說郡主和郡馬回來了。 鄭老爺夫婦和劉文謙夫婦都十分高興,大伙兒約好了,晚上就在鄭老爺這邊吃飯。 鄭太太見鄭老爺就知道張羅酒,忍不住罵他,“你養的老母雞這時候不殺了,還留到什么時候?” 鄭老爺立刻拉著劉文謙去小竹林里抓老母雞,□□的,老母雞們豈肯聽話,頓時滿院子亂飛,咯咯噠咯咯噠,飛了滿院子的雞毛。 老哥兒兩身手敏捷,一起圍追堵截,抓了一只最胖的母雞!鄭太太和魏氏帶著劉悅蘭和鵬哥兒媳婦一起在廚下忙活,今兒這頓飯,她們要自己做。 等鄭頌賢帶著妻兒們到誠王府的時候,被人直接帶到了鄭老爺住的院子。 一進門,他就看見老父親和老岳父在一起研究這只雞有幾斤重,還說不行再抓一只,孩子們多,怕不夠吃。 鄭頌賢就立在門口,目不轉睛地看著前面的兩個老頭子。 他喉頭哽咽了一下,還沒開口呢,鄭老爺先看見了兒子。 鄭老爺抓緊了手里的母雞,訥訥喊了一聲,“老三?” 鄭頌賢快步走上前,掀袍子跪了下來,直接在院子中的青石板上磕頭,“爹,岳父?!?/br> 兩個老頭子一人拉一只手,把他拉了起來,上下打量他。 兩個老頭都激動的拉著他的手語無倫次。 劉悅薇帶著孩子們走向前,“爹,公爹?!?/br> 兩老頭又立刻來看她們母子幾個,鄭老爺拉著沛哥兒的手說了三個好,又去看被劉文謙摟進懷里的福姐兒,把手在身上搓了搓,只小心地摸了摸孫女的小胖手。 福姐兒第一次見到祖父和外祖父,也不怯生,笑瞇瞇地看著他們。 聽到動靜的鄭太太和魏氏急忙跑了出來,一個摟著兒子,一個抱著女兒,一起哭開了。 夫妻兩個只能柔聲勸慰老母親,老妯娌兩個哭夠了,連忙把孩子們都帶進了屋里。 飯做了一半,兩個老妯娌又丟給了下人,拉著孩子們說個沒玩。 福姐兒嘴巴巧,祖母和外祖母問的話,她都能一一說的清清楚楚,惹得大家都忍不住抱著她一頓摩挲。 一家子說了許久的熱鬧話,廚房里很快上了晚飯,劉文謙把大女兒一家子也叫了過來,一起吃頓團圓飯。 閆慶才一進門就摟著連襟哈哈大笑,“鄭兄弟你終于回來了,可想死我了!” 閆慶才官位沒上多少,肚子卻胖了許多。他平日里八面玲瓏,現在也勉強混到了五品,見到這個連襟,他就忍不住激動。 一家子人太多了,只能分男女兩桌。 劉悅薇吃飯前先起身給鄭太太和魏氏盛飯布菜,“我不孝,多少年沒有在娘和婆母面前盡孝,今日定讓我服侍個夠?!?/br> 鄭太太摟著孫女,“我們都曉得你是個孝順的,快坐下吧?!?/br> 伺候完了親娘和婆母,劉悅薇又給jiejiemeimei們布菜,“這些年多虧大姐和四妹在家里孝順長輩,今日我也來服侍你們一回?!?/br> 劉悅妍一把將她拉著坐下,“快別忙活了,好容易回來了,我們一起吃飯說話。你們不在家里,爹娘和伯父伯母哪天不惦記?!?/br> 劉悅薇終于坐了下來,娘兒們一起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說著說著又忍不住拿帕子按眼角。 魏氏勸鄭太太,“嫂子以后就和兒子媳婦一起住,再也別走了?!?/br> 鄭太太笑道,“我們老爺說,看到老三過得好,我們也放心了。等過一陣子,我們想回青州,老大老二也在等著我們呢?!?/br> 劉悅薇道,“娘,不能讓大哥二哥都來京城嗎?” 鄭太太摸了摸孫女的小揪揪,“哪能都來京城呢,咱們家本來就是土生土長的河間省人,祖墳和親戚都在那里,總要回去的?!?/br> 魏氏連忙打岔,“今日不說那些事,孩子們回來了,嫂子,咱們也喝一杯?!?/br> 屋里頓時又熱鬧了起來,男人們那邊,喝的更厲害了。 一頓飯吃了個把時辰,鄭老爺又打發兒子一家先回郡主府。 第二天,鄭頌賢進宮面圣,皇帝下了朝就召他入書房單獨說話。 鄭頌賢先正經行了三跪九叩之禮,皇帝親自下來扶起了他,“懷瑜回來了,朕等了你好久?!?/br> 鄭頌賢抬頭,看著眼前的帝王。他不再是初次見面時夾在兄弟們之間小心翼翼的五皇子,也不再是那個立了功勞也力求低調的宣郡王,他已經成長了許多,眼神堅定,舉止從容。 “一別多年,陛下風采更勝往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