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動作太小，季禮曾經也做，沒太在意。

    沈言曦偏頭打量男人的側臉，鼻梁高挺，薄唇如削，下頜線條銳利如刻，他渾身的氣質慣常是疏離冷淡的，像山間的風和月，只有沈言曦知道風是熱風，月是水月。

    她眼睫輕顫，喉嚨輕咽，趁他不注意，忽然踮腳吻了一下他的臉，吻完偷笑。

    季禮不動聲色地走，只是趁她不注意，如法炮制地吻她。

    只是季禮精確，吻到了她的唇。

    季禮想克制，克制不住地翹了翹嘴角。

    沈言曦同樣，她小心舔舔唇，只覺得身上所有神經末梢都好似浸泡在溫熱的糖水里，都是有性生活的人了，她不想以為一個吻表現得大驚小怪，可她忍不住，輕笑出聲來。

    ————

    同一時間，國內正值白天。

    星光總部頂樓會議室，兩方人馬分列兩邊，蘇城和摩通正式簽署解約協議。

    摩通參與重組的公司太多，帶頭的人公事公辦的口吻：“剩余款項結算方式合同已經明確，我們會在解約合同生效后七個工作日內給到回函，如果蘇總沒有其他問題，我們就先告辭了?！?/br>
    蘇城扯出最后一點笑容和對方握手：“這段時間辛苦?！?/br>
    對方松手，朝蘇城一頷首，浩浩蕩蕩一行人穩步離開。

    蘇城目送對方人馬全部走出會議室。

    落鎖“咔噠”，他高大的身形晃了晃，渾身如失去力氣般猛地墜跌到椅子上。

    從季禮解約到姚婉瑩作出事全平臺和他翻臉，從他去摩通找王牌林皎來重組星光到林皎急功近利手腳不干凈反而被季禮踩了一腳吃掉星光翻身最大的砝碼jns，短短三個月不到。

    他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巨大的局，卻看不清對方的身份及用意，唯一那點慶幸是沒聽林皎的——用s 項目替s項目去搶《尋安》的檔——季禮和沈言曦的關系不清不楚，華盛是衛視最大的贊助商之一，即便他用s 去搶《尋安》的檔，贏面也并非100%，那樣的情況下，他輸了就是一敗涂地，而現在他僅用s項目去和《尋安》拼，如果搶檔失敗，s 項目就是他東山再起的資本。

    蘇夫人名下某酒業集團也是衛視最大的贊助商之一，如果他太太肯扶他一把，事情就會好解決太多。

    蘇城尋歡作樂時從來想不到蘇夫人，進退維谷之際，腦海中總會浮現蘇夫人對他的溫情和好。

    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而蘇夫人念著囡囡，最是心軟，這么一想，蘇城眼里立馬閃過一道亮光，撥了蘇夫人電話。

    對方沒接。

    蘇城不惱，撥第二次。

    對方仍舊沒接。

    蘇城耐著性子撥了第三次，響到系統快自動掛斷時，蘇夫人接通了。

    自囡囡出事，蘇城和蘇夫人維持著有名無實的婚姻，蘇城在外彩旗飄飄，蘇夫人從來不管，剛開始的時候宋家想替蘇夫人收拾蘇城，蘇城找人拍了蘇夫人和秘書一同上車的借位照把蘇夫人拉到和自己對等的位置讓宋家閉了嘴，蘇城算盤打得很好，如果蘇夫人沒查出來是自己做的，那皆大歡喜，如果蘇夫人查出來是自己做的找他鬧，那自己可以歸咎為介意，事實上，蘇夫人查到是他做的，卻沒有說什么。

    蘇城把這視為蘇夫人的默許，愈發放肆。

    此后的時間里，蘇城但凡出事，蘇夫人嘴上不說，手卻會很誠實地拉蘇城一把，蘇城心里煩悶找蘇夫人、得意找蘇夫人、失意還是找蘇夫人，蘇城在外人面前坐擁百億星光，但在蘇夫人、他原配太太面前，永遠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上次姚婉瑩的事是個意外，自己被蘇家的香火沖昏了頭腦忤逆了蘇夫人，他能理解蘇夫人朝他臉上甩門。

    對方沉默著沒說話。

    蘇城腦子千轉百回，疲憊又想尋求依靠地喊了聲：“云清?！?/br>
    蘇夫人語氣淡到沒有一絲情緒：“說?！?/br>
    蘇城道：“我剛和摩通簽了解約協議，重組的路應該沒辦法走下去了?！?/br>
    對方沒反應。

    “星光的情況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蘇城接著道，“跌破發行價被迫停牌，一年內如果沒有重大利好，可能會退市，”他嘆聲道，“你知道，我手上一個《忘我》是s ，一個《聲聲慢》是s，我本來想用《聲聲慢》頂《雨夜》，衛視那邊都已經答應我了，結果沈言曦中途殺出個s的《尋安》要《聲聲慢》的檔，《尋安》背后靠著華盛，沈言曦掛女一，如果我直接用《聲聲慢》去和《尋安》拼，贏面不大，所以我想說你能不能到時給衛視那邊打個招呼?！?/br>
    贊助商一句話，就是制片方的生死狀。

    蘇城把事情說得很清楚，幾乎擺明了讓蘇夫人給自己撐腰。

    蘇夫人問：“為什么不用《忘我》降s？”

    《忘我》作為s ，降為s必定碾壓《尋安》。

    蘇城一噎，訕訕地：“云清你知道，《忘我》我碼盤子碼了快三年，用的兩個主演都是拿過大滿貫的仙兒，總成本快十億?！?/br>
    全等于王牌，他怎么甘心降到三四億。

    蘇夫人再次無聲。

    蘇城跟著默了半晌，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云清，這個世界上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我也是最了解你的人，從前你和我都不服軟，但如今我們快老了，很多事情都沒精力再去計較和折騰，最后的最后，一切都會淡去——”

    蘇夫人陷入了某種思緒，輕聲附和：“是啊，一切都會淡去?！?/br>
    蘇城心里竊喜，面上不動聲色地繼續：“最后我們就是彼此唯一能信任、依靠，相伴走過余生的人?！?/br>
    蘇夫人輕聲：“我們就到此為止吧?！?/br>
    蘇城瞳孔驟縮：“云清你怎么了？”他慌道，“如果你不想幫沒關系，星光也沒關系，只要你愿意，我都沒關系，但你知道這么多年了，我根本離不開你，我沒辦法——”

    蘇城話沒說完，蘇夫人徑直掛了電話。

    “嘟嘟”忙音傳來，蘇城保持接電話的姿勢足足一分鐘，回神后，他如翻臉般方才對電話里的真誠全然不見，直接叫來了自己的律師團隊。

    蘇夫人上午給蘇城提了一句“到此為止”，甚至都沒明確指出，下午，蘇城一邊隨手拍了套珠寶準備去哄蘇夫人開心，一邊已經讓律師去做自己和宋云清離婚財產分割的最佳預案。

    蘇夫人掌著個宋家家大業大，蘇城的動靜如雨后春草般在寂靜間迅速走漏。

    ————

    沈言曦聽到傳聞時，正在辦公室陪季禮。

    季禮在處理jns各種事宜，沈言曦坐在他旁邊把廢紙撕成常常一縷折紙星星。

    程勝把經過篩選的風聲說完，退出辦公室。

    沈言曦手上動作停了，白凈的紙條橫亙在她白皙纖細的指間。

    季禮給她講過豪門秘辛。

    沈言曦不確定：“蘇城和蘇夫人不離婚難道不是他們女兒的遺愿嗎？蘇城和蘇夫人有名無實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

    她想不通。

    “試探，”季禮放下手中的鋼筆，勾下鼻梁上的細金屬邊眼鏡，眼鏡以一條邊為軸在他手上輕晃，他嗓音裹著點放松和懶意，教自家小姑娘，“贊助商給衛視施壓參與到劇目競爭其實是一件很復雜的事，如果蘇夫人做了，一方面，她要承受衛視非她方高層的壓力，另一方面，她也是把宋氏酒業徹底置于和華盛的競爭位，機會成本太大，所以蘇夫人給了個離婚的餌，看蘇城咬不咬?！?/br>
    沈言曦聽唐素給自己說過蘇城成立星光之初做的齷齪事，更困惑了：“蘇城就是個唯利是圖的混混，怎么可能不咬，蘇夫人是通透人，怎么可能猜不出來蘇城會咬?！?/br>
    季禮不置可否：“女人是天生的情緒動物，尤其在感情上，再理智的女人都會糾結遲疑?！?/br>
    季禮話是實話，但沈言曦就是聽得不開心：“我也是女人，我也是情緒動物，不對，”她撇撇嘴，“你說過我戀愛腦，那我是情緒plus?！?/br>
    季禮面不改色：“你不屬于我描述的范疇?！?/br>
    沈言曦更加不滿：“我不滿足‘女人’的哪個字，”她生動地質問，“還是你最近活得太舒適準備把嘴里的鋼槍再次對準我？”

    季禮不急不慢：“你是仙女?！?/br>
    四個字，成功讓沈言曦一噎，她抬眼撞上季禮當真且誠懇的眼神，“噗嗤”一笑，她家狗蛋毒舌舉一反三，哄人竟然也是舉一反三。

    季禮含笑摸摸小姑娘柔軟的發頂，將她抱到自己腿上坐著正要逗她，“嗡嗡”兩聲，沈言曦手機震動。

    來電顯示，蘇夫人。

    沈言曦和蘇夫人唯一的交集就是近兩個月前姚婉瑩作妖，沈言曦去蘇宅搬蘇夫人做救兵。

    蘇夫人看事兒太明白，沈言曦也太坦蕩，兩人加了微信交流不多，卻頗有幾分惺惺相惜的意思。

    沈言曦偶爾發條宣傳的朋友圈，蘇夫人甚至都會跟在大流里點贊。

    可不管怎么算，這個電話屬實在意料之外。

    沈言曦看季禮一眼，季禮眼神示意手機屏幕，沈言曦開了免提接起。

    蘇夫人先問了沈言曦在哪、在做什么，沈言曦如實回答，蘇夫人聽她說和季禮戀愛了，完全不意外，欣慰道：“挺好的，季總靠得住?！?/br>
    沈言曦也回：“靠不靠得住不重要，我喜歡?！?/br>
    蘇夫人笑沈言曦直白，沈言曦覺得直白沒什么不好。

    沈言曦當著自己男朋友的面和蘇夫人討論了一下自己和男朋友，終于憋不住了，脫口而出問了八卦當事人的心緒：“您是真的想離婚嗎？”

    只有沈言曦干得出來這種事。

    季禮和蘇夫人都笑了。

    季禮捏捏小姑娘的耳朵。

    蘇夫人對沈言曦倒是誠實：“我也沒想清楚?！?/br>
    沈言曦嘆氣。

    “突然給你打電話有點冒昧，”蘇夫人道，“但我最近做夢總是夢見囡囡，也夢見你那天過來找我，囡囡想我和蘇城不離婚是不知道蘇城做的那些事，”蘇夫人聲音飄得有些遠，“我最近就在想，如果囡囡長到和你一樣大，知道蘇城做的那些事，她會不會讓我和蘇城分開?！?/br>
    沈言曦不擅長這類安慰，只能順著蘇夫人的話讓蘇夫人好受些。

    蘇夫人說完后準備和沈言曦說再見，突然提醒了一句：“你要注意安全噢?！?/br>
    蘇夫人掛了電話。

    沈言曦還沒反應過來，愣愣問季禮：“注意什么安全？”

    季禮沒回答，只是從控制臺按了辦公室門鎖，他面上一派正經，指骨明晰的手卻是慢條斯理從她裙擺探了進去。

    ————

    曾經的季禮說一不二，現在的季禮在沈言曦心里信譽度為零。

    馬上不是馬上，快了不是快了。

    連個標點符號都不能當真。

    日薄西山最后又降下地平線，疾風卷起滿園花香，帶著點悶濕的水汽收納傍晚后逐漸便低的輕喃。

    晚上八點，兩人才踩著月暉離開jns總部。

    沈言曦滿臉通紅，挽著季禮的手臂把頭埋得低低的，她覺得有些場合和姿勢屬實過火。

    季禮滿臉饜足，語氣愉悅：“明天幾點的飛機？”

    沈言曦小聲地：“晚上八點?！?/br>
    季禮：“我早上要去簽個項目?！?/br>
    沈言曦輕“嗯”一聲：“我正好收拾行李處理點事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