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這些不夠
** 狄妃家的天井清涼,因為陰天加之院內瘋長的草木顯得陰翳沉沉,水井上蓋了塊石板,上頭壓了塊泰山石,正如狄妃所言,花圃里真有株叁角梅,現時枝葉繁盛,綻開著五六朵玫紅的花。 黃珍珠不愿相信,失態地上前用手扒挖開花圃內的土,她慌亂地喃喃說著沒有、都是假的,又被周明攬住,他鬧了一夜精力亦不佳,強打著精神壓制住在他懷里扭動掙扎的黃珍珠,扣著她的腦袋在自己的肩膀處,不愿她多看,朝一旁的下屬使了眼色。 有人尋來鐵鍬,開始挖土,不一會兒,被起開的叁角梅歪倒一旁,泛著土味的根系虬結,真在下面起出狄楨狄珠,六年了,只余白骨。 黃珍珠轉頭乍見這一幕,凄厲地哭叫,險些暈厥過去,周明卻不肯她過去,她掙脫不開時一雙眼怨恨地盈了淚水,惱怒地撲打他,聲嘶力竭:“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千方百計阻我回來?為什么呀!我恨你、我恨你!”說完,便張嘴一下咬在了周明的肩頭處。 周明疼得臉色微變,始終抱著她不放,手下趁機上前又給黃珍珠注了一針鎮靜劑,藥效發作,她癱軟在他的懷里,闔眼時滿面淚水。 周明抱起黃珍珠,隨意地踹開內屋的門,應是狄家的客廳,他掀了蒙家具的白布,讓昏睡的黃珍珠躺平,抬眼見墻上貼著四五張寫有‘冤’字的黃符,他看得心煩,又怕她看見,通通撕下,攥作一團丟進垃圾桶里。 照料她一會兒,周明出來時,已有下屬在村里尋了專辦白事的老人,彼時正站在院內口中念念有詞,燃了的黃紙抬手一揚,燒灼起來的黃紙悠悠落在天井里,似塵埃落定,他過了一會轉過身來:“亡魂同意遷徙安葬?!?/br> 他又問,“何人是家屬???” “我是?!敝苊髯呱锨?,他英俊的面龐略微疲倦,他的目光沉靜,對那老人說:“我是二人的繼父?!?/br> 老人頷首:“好,我現在交代你一些事項?!?/br> …… 黃珍珠醒來時,看窗外已是天黑,她在完全陌生的地方,環顧四周應是招待所的房間,沙發上張助理正在翻書,茶幾上散落著幾本故事會。 這是村中唯一一家招待所,無套房之類的,張助理怕再弄丟黃珍珠惹周明發火,只得同處一室守著她。 張助理見她醒了,叫她老板娘,讓她起床吃東西:“你要吃點東西補補體力?!?/br> 黃珍珠掀開被子要下床,再開口時嗓子沙啞,只問他周明去哪了,張助理如實作答:“有入土規儀,老板作為親人正在處理這些事?!?/br> 他這么說本意是想讓黃珍珠放心,可她聽來不由覺得好笑:“他算什么親人?”他不是口口聲聲‘別人的孩子’么? 她下床時臉色蒼白,水都顧不上喝一口:“他在哪?我要去處理,那是我的,那是我的……” 張助理嘆了口氣:“老板說自己是狄楨狄珠的繼父?!彼麛r住黃珍珠,要她坐下來:“老板娘,先吃飯,不然老板又要發火了?!?/br> 黃珍珠被攔一反常態地后坐下,做出要吃飯的舉動,碰那餐盒又收回了手:“冷了?!?/br> 張助理得去找前臺重新做熱的餐食上來,可又怕黃珍珠跑了,兩邊為難時,她催他:“我真的餓了,吃完才有氣力跑?!?/br> 她都這么說了,張助理只得下樓,待到交代完上樓,黃珍珠又不見了。 此時,黃珍珠走在村道上,十月天才入秋,她依稀記得村中白事老人的住處,往那走時又轉了步伐,她現在腦子亂作一團,想著不行不行,她得先去買紙錢燒給狄楨狄珠,買衣服鞋襪屋宅元寶,狄妃害死二人,一定沒燒過,兄妹二人一定會冷的,她怕他們會冷怕二人上路孤零零。 村中幾家紙錢店立在路旁,夜深只一家亮著燈,簡易波浪板搭起的小間鋪面棚屋,老板正吃夜宵看電視,見有生意上門,立時放了碗筷迎上去。 黃珍珠說自己要買元寶蠟燭、衫褲鞋襪,還有屋宅玩具。 鋪中堆滿的都是紙錢元寶,堆作一團,老板費勁地一樣樣抽出來,見她神情恍惚,聽到她要紙扎玩具時如實搖頭:“這個沒有?!?/br> “沒有玩具?!秉S珍珠慌了神,沒有……沒有怎么辦?她曾答應過的給二人買金魚亦沒辦到過,她去翻老板拿出來的紙錢元寶,囈語著:“不夠、不夠,這些不夠?!?/br> 老板說那他再拿一些。 黃珍珠將身上所有的現金都塞給那老板:“給你,都買了?!?/br> 老板從未見過有人七八張百元大鈔要齊齊買作紙錢的,那真是成了名副其實的燒鈔票了,又見黃珍珠的穿著,不像是沒錢的,便依言照做,把能抵八百塊的紙錢元寶都拿出來。 黃珍珠卻仍覺得不夠,她情緒失控時,翻著那堆紙錢元寶,眼淚直直地墜在黃紙上頭,暈開成圓點,她瀕臨崩潰時不斷搖頭:“不夠、不夠,太少了,我虧欠他們太多了,我還要給二人好的生活,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她哭時痛苦自責地跪坐在地上,老板知曉親人去世,悲痛在所難免,但是從未見過深夜一位窈窕女郎在他店里哭成淚人,不知如何勸解、束手無策時,有一個男人踏進店里,看起來像是在找她:“珍珠、珍珠?!?/br> 那男人身姿頎長挺拔,氣場矜貴疏離,看起來非池中物,像是這女郎的丈夫,他見她這樣,趕忙攬著她起身。 老板把來龍去脈都對他講了,還把那沓錢舉給他看:“買了八百塊紙錢還一直說不夠?!?/br> 黃珍珠看向周明,問他有無現鈔,她沖他搖頭,慌亂又失措:“不夠、不夠,這些不夠?!?/br> 周明攬黃珍珠入懷,輕撫她的脊背,連聲溫柔地安撫她:“好,我知道了,這些不夠。我跟老板說一聲,我們多買點?!?/br> 黃珍珠被下屬帶至店外看護,她一步叁回頭地看著周明,張助理見她無虞,宕懸的一顆心松懈下來,轉身去車上取了件外套給她披上。 此時,周明和那老板說著些什么,黃珍珠在車邊等著,飛快地想著待會去哪處燒,她要立馬燒,她等不及了,她好怕狄楨狄珠無錢花沒衣穿。 正想著呢,黃珍珠就見那老板抱著錢盒走出了棚屋,抬眼只見店前的周明將潑盡的酒精瓶丟開,扣起打火機立起火苗時往店里堆滿的紙錢上一丟…… 令黃珍珠沒想到的是,周明竟把整間紙錢店買了下來,然后點火燒了! 浸了酒精的元寶蠟燭遇火,騰地滑冒起一連串青藍色的火焰,火苗即刻舔舐屋內每一處堆滿的紙錢,燒灼的空氣隨即溢滿整個空間,棚屋剎時燒得火紅通亮,亮光如白晝。 熊熊燒灼起來的火焰中,映紅了周明的側臉,他的面容悲憫沉靜,而黃珍珠看著那沖天的火光,脫力時跪坐在泥地里,心臟疼得無力,痛哭出聲。 張助理怕黃珍珠這樣哭下去會出事,想去攙她,周明卻攔了,讓她哭個夠,她想哭多久他都陪著她,站在一旁。 路旁騎單車而過的鄉人被這一幕震撼,阿才紙錢店整間棚屋都燒著了,火焰騰騰,煙氣直往天上冒,店前站著一男一女,跪坐于地的女郎嚎啕大哭,身旁的男人長身玉立,靜靜守著她,而阿才抱著錢箱呆呆地看著那火光,一旁的小汽車旁的四五名男人亦看著。 皆都看著,無人呼救,無人救火。 …… 黃珍珠和周明在嶼山村料理狄楨狄珠的喪事時,狄妃不知怎么辦到的,竟打了通電話求她網開一面,求她出火坑。 狄妃遭拒后便責罵黃珍珠:“狄楨狄珠的死我都不想,墮井真是看顧不周,無心之失!你怎么能這么對我!” “黃珍珠,我詛咒你和我一樣下地獄,狠心的女人,二人死時,我一個月才拿你八百塊,你跑進城打工談戀愛,憑什么要我為二人的死負責!狄楨狄珠的死就是你的報應,天底下為何有你這般不負責任的母親!” 黃珍珠現時對死、地獄這類的詞匯免疫了,她現時就猶墜地獄、生不如死了,反問她:“狄妃,當時的情況,我被人背后一直罵你不是不知,我在村里待不下去,若不進城打工掙錢養孩子,難道要活活餓死嗎?若是你,你又會怎么做!” 狄妃哈哈大笑:“是我我就認命咯!你一個寡婦,連累死狄敏,是我我就認命,安安分分、忍辱負重在縣服裝廠做咯!還能就近養孩子!承認吧,你就是異想天開、心比天高才去南市的,一個寡婦妄圖找人接盤!你就是故意撇下狄楨狄珠!你以為狄楨狄珠是死在我手上的?其實不是,是死在你……” 話音未完,許是狄妃被發現了,電話被奪走,只傳來嘟嘟嘟聲…… 這也是黃珍珠最后一次聽到狄妃的聲音了。 嶼山村近來皆是陰天,狄楨狄珠下葬那日亦不意外,幸得沒下雨,周明在狄敏原來的墓旁又買了一塊,父子叁人合葬一處。 那日去狄敏的墓時,見那照片,周明才第一次知道了心中發了瘋一樣妒忌的男人長得是圓是扁,和他同歲,談不上太帥也談不上太難看,令人過目不忘的他笑得開懷亮朗的一口白牙,額頭方正,眉目如星。 因去世太久,老人說辦法事無用,簡單地入葬最合適,請來和尚誦經幾部,燃香裊裊后都散了。 手下有人排布祭品,有人去給雇的人結賬,彼時黃珍珠頭上覆著白麻,跪在叁人的墓前燒著紙錢。 周明的手肘間纏著白麻,他之前詢問過這老人可否把父子叁人的墓都遷去南市陵園,方便黃珍珠拜祭,但是老人說落葉歸根,勿要挪動為宜。 周明現時只得委托老人,幫忙找人逢年過節來掃墓拜祭,雇金不會少的。 天氣陰沉,燒著紙錢的黃珍珠這幾日她的眼淚都流干了,愣愣地看著墓碑上的照片,心臟抽著疼。 紙錢擱在火盆里烈烈燃燒,她面容蒼白,失魂落魄的,卻有話對狄敏說。 ~ 莫名想到的,她的心底著了火,他順著火光找到了她。 本文總結成一句話,阿明哥買養蝦場,阿明哥燒紙錢店。這踏馬什么男主啊這是哈哈哈哈哈 【僅為劇情需要,水火無情,勿要玩火下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