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才一會兒工夫，謝春風就進來了，手里的狗糧袋子已經消失了。

    “我喂完了?！敝x春風道。短短時間，他已經收拾好心態，按住顧青舟的肩，將對方壓在椅子上，兩人重新面對面坐下。

    謝春風凝視對方眼睛道：“你一點都不驚訝我是秦無忌嗎？”

    “我猜到了?！?/br>
    “破綻這么明顯嗎？”

    顧青舟點頭輕笑道：“因為我了解你。而你在乎我?！?/br>
    因為在乎，所以滿身都是破綻。

    這回換成謝春風微笑了。他的笑容如春風拂面，隨意而瀟灑，“青舟，你面前的人是秦無忌，魔秦皇子，渭龍城事件的直接參與者，畫盟的通緝犯，更是——葉墨凡命中注定的宿敵?！?/br>
    顧青舟溫聲道：“你會傷害我嗎？”

    “不會！”謝春風斬釘截鐵回答。

    “那么，命中宿敵的結論是如何得出來的？”顧青舟好奇問。

    “……別管它了?！敝x春風無言以對。這一刻他想到盧畫圣和帝尊，從相識相知到決裂，第一次產生了一種，自家老父親是否被坑了的懷疑。

    “先說說你是怎么成為葉墨凡的吧?！敝x春風看了一眼窗外的暖陽道，“我們有很多時間。你先說，因為我的這段經歷會很長很長……”

    顧青舟道：“一切從一杯悟道茶，一顆五色石說起……”他不疾不徐敘述。

    這期間，謝春風給對方沏了一壺茶，拍開女兒紅的泥封，捧著壇子喝起來，等他喝了小半壇，顧青舟講完了。葉墨凡的傳奇有太多人知曉，顧青舟只需說一些旁人不知道的。

    “可以說，若沒有謝春風你借我的五色石，就不會有葉墨凡這個人?！鳖櫱嘀垡赃@句話結尾道。他拿出五色石，捧在手里遞給對方，“之前謝家來人，從宿舍里收拾走一些你的畫作，不過此物一直由我保管，這回總算物歸原主?！?/br>
    謝春風將五色石推給對方道：“這塊木屬性五色石，對我用處不大，你收著吧。將來若有適合我的，你再給我?！边@塊五色石，本就是為顧青舟特意尋找到的。

    “好！”顧青舟不跟對方矯情，直接收起來。尋思從幽幻谷帶出來不少好東西，等整理出來給對方用。

    “青舟，你受苦了?！敝x春風桃花眼中盈滿溫柔道。

    旁人只看見葉墨凡的威風，卻看不到顧青舟失去繪心、視力受損的這段時間有多難熬，又是如何艱難挺過來的。一想到他就心疼萬分。

    謝春風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道：“下面該我說了。秦無忌是我在魔秦界的名字，可我只喜歡被叫做謝春風?！?/br>
    沒有捧著酒壇豪飲，因為心境不同。他喝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不是以往饞酒，而是借酒消愁。

    他剛將杯子倒滿，顧青舟就先他一步，搶過小酒杯，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你……”

    “謝春風或者秦無忌，有區別嗎？你就是你?！鳖櫱嘀畚孀∽斓?，臉上泛出一抹紅。

    謝春風看著顧青舟雙頰浮出的紅暈，眼神一沉，飛快移開眼道：“在外人眼中，當然有區別。謝春風是林畫尊之徒，青云畫院風云人物。而秦無忌是魔秦皇子，更是隱瞞身份，混入斗圖界的細作！”

    顧青舟想起那張被對方銷毀的紙條，笑道：“你也說是在外人眼中。不過，主動坦白身份的秦無忌，還算是細作嗎？”

    謝春風微笑道：“算！魔秦一日不知道我反水，我便一日保有這細作身份！青舟，等這兩壇女兒紅喝完，我想下山再會一會莫娘子?！彼垌鵂q爍閃動道：“莫——魔，恐怕連莫娘子這名字都是假的，不過在暗示她魔秦人身份罷了?！?/br>
    顧青舟松開捂嘴的手，臉上紅暈已經消退了。他沒有用修為逼出酒氣，不過成為畫君后，體質變得更好了，連酒量都增加了?！澳阆胩兹∏閳?？”

    “對！”謝春風又倒了一杯酒，不過這回直接推到顧青舟面前，自己又取出一只新酒杯，完全沒虧待自己的意思。

    “先將她穩住，另外我想讓她傳回一個消息給帝尊，是關于預言?！敝x春風舉杯輕酌道，“寄生在閻鴻身上的白龍雖然已經被消滅，但龍祖帝復活，兩界戰火重燃，這些預言中未出現帝尊的身影，我身為人子，總歸有些介意?！?/br>
    顧青舟了然道：“你是怕龍祖帝依舊會復活，會對你父皇不利？”

    謝春風點頭道：“因為預言中，龍祖帝被兩條白龍纏身。除去一條，仍存一條。只是這封信，是否能順利傳到帝尊手里，尚不可知。莫娘子多半是奚雪的部下。奚雪恨我出生，仇視我身上流淌的一半畫圣血脈，明顯跟閻鴻是一伙的。所以我能做的，盡人事聽天命罷了。見過莫娘子之后，我就去找師尊，向他坦白一切?！?/br>
    顧青舟一驚，杯中酒潑灑出來。

    “等等——”他攔阻道，“謝春風，我進階在即，等我成為畫尊，你再去見林院長可好？我會在外面等你?！?/br>
    “你在擔心我？”謝春風笑得很開心，桃花眼一挑道，“這些年，我雖與師尊看似關系生疏了些，但師尊畢竟是我師尊，我在幽幻谷的經歷，他看出破綻卻不追問，是在等我有一天去坦白呢。魔秦想要血污的畫卷《女媧補天圖》，也繞不開我師尊。你且放心，若我們薅羊毛大計進展順利，我很快就能晉升為畫君了?！?/br>
    “你的《秀發回春圖》已經改良成功了？”顧青舟問。既然已經揭掉葉墨凡這層馬甲，他與對方討論此事，就不用再藏著掖著了。

    “對！”謝春風拿出自己的畫，收起桌上酒杯，展開畫卷給對方品鑒，“我改用了水墨手法重繪此畫，已經能讓點睛出的秀發如墨了。不過或許是以草木為原型的關系，發質不夠細膩?！?/br>
    “細膩？”顧青舟拿出自己以劈筆絲毛技法繪制的《大鬧天宮》道，“此圖是‘葉墨凡’成為畫尊的關鍵，不久即將公開現世，或許對你有用?！?/br>
    “發絲根根分明，細膩逼真，有用！有大用！”謝春風掌握畫圣傳承，知識儲備量遠勝同類，一眼就看出新技法的精妙。

    其實只要他想，立刻可以成為畫君、畫尊、甚至畫圣。只需他不再抗拒接受完整傳承。不過這也意味著，盧畫圣封印在兩界之間的結界，會因失去能量維持，立刻失效。

    明明可以做個富二代，偏偏要靠自己努力。說得就是謝春風目前的狀態。

    顧青舟想起對方的窘境，提道：“這次耽擱了幾天才回畫院，是因我以葉墨凡的身份，去了一趟宮家。在那里有幸見證了一場‘畫尊’傳承。不過最大收獲是陶畫尊傳授我，如何在接收傳承時，不被龐大的記憶影響，變相淪為奪舍。春風，這套技法你想學嗎？”

    “這么厲害的方法，豈有不學的道理？不過我該付出什么代價？才能求葉畫君垂憐，教我呢？”謝春風收起自己的畫作，跳到桌子上笑道。

    他手肘撐桌，玩世不恭整個人斜躺在桌上，像是一場獻祭儀式。不過作為被對方享用的“貢品”。他手指卻極不老實的勾起顧青舟下巴：“我什么都沒有，唯有長相還算英俊，就讓謝某以身相許怎么樣？”

    “你又不正經了！”顧青舟拍開對方的手指。

    “哎呀，我是認真的?！敝x春風縮回手微笑道，“若一次不夠，百次千次，我也是吃得消的?！?/br>
    第二百八十四章 互訴衷腸

    場面一度辣眼睛。

    謝春風雖說私下沒個正型, 與顧青舟嬉笑胡鬧習慣了，卻也只是用指頭勾了勾對方下巴，就沒更進一步的舉動。反倒是顧青舟借勢俯身，將臉貼過去, 彼此雙眸對視, 近到能看清對方的睫毛。

    “謝大官人要以身相許, 是怎么個相許法？”顧青舟伸手將對方按在桌上, 去撓對方腰上的癢癢rou?！笆沁@樣、這樣……還是這樣？”每說到一處, 就換一個地方撓癢癢。顧青舟與對方相處那么多年, 知道謝春風哪兒最怕癢, 專挑弱點下手。

    “青舟你學壞了！哈哈哈——別撓了！”謝春風討饒道。他扭動避讓對方的魔爪, 不過這點微弱的反抗, 哪里能阻止對方？

    “你還想怎么許？讓我見識見識！”

    “不，不敢了，哈哈！饒了我！”沒撓幾下, 謝春風就受不住“酷刑”投降，眼淚都從眼角溢出來了。

    在他掙扎中發帶松動, 本就隨意扎著的及腰長發披散在四周亂成麻。有幾縷長發在他們的相互打鬧下，纏在了顧青舟華貴的玄色衣袖上。

    起初誰也沒在意, 直到謝春風痛呼出聲。

    “疼！”他試著硬扯, 不過纏得太緊, 立刻就因為自己的粗魯舉動，痛到俊臉皺成一團。

    顧青舟今天這身墨色衣袍, 是為突顯葉墨凡畫君身份特意繡制, 只在叛離師門那天穿過, 式樣最為繁瑣華麗。兩人玩得太開心，樂極生悲, 謝春風的頭發纏住他袖子上的一顆黑寶石，折騰了半天都解不下來。

    謝春風仰頭捏緊那一縷頭發道：“你袖子不要動，我將它割斷?！?/br>
    這是準備點睛畫作，召喚出金屬利器。不過立即就被顧青舟阻止了。

    “這么好看的頭發，割掉太可惜了?！彼プ≈x春風的頭發，試圖細細解開它，動作輕柔到沒再扯痛對方。

    謝春風神情因此放松下來，有空近距離看對方的盛世美顏。他笑得很蕩漾道：“你比我還心疼我的頭發，不可惜的。我說要以身相許，這簇頭發割下來剛好送給你，若旁人問起，我便告訴她們，我已經是你的人了，讓她們別惦記?！?/br>
    至于是不惦記他謝春風，還是不讓那些人惦記顧青舟，或許都有吧。

    “沒個正經！”顧青舟一拳錘過去，結束了這個越來越荒唐的話題。他明明沒用力，謝春風卻捂著肚子蜷縮身子。

    “謝春風！”

    “原來你只心疼我的頭發，一點都不心疼我?！敝x春風控訴道。他捂著被對方錘過的腹部，左右滾動。這下不但衣服凌亂了，頭發也與顧青舟糾纏的更厲害。

    “……別動！”顧青舟道。他一提高聲音，謝春風便老實下來，安靜地用一雙桃花眼默默注視他。

    顧青舟不知道謝春風能保持這樣乖巧不作亂的時間多久。他不愿意割掉謝春風的頭發，所以耐著性子，一點點解開纏在袖口寶石上的發絲。不過動作卻加快了許多。

    頭發纏住的位置，讓顧青舟沒辦法完全靈活運用一雙手。謝春風觀察了一會兒，伸手幫忙，不過兩個人四只手，非但沒增加效率，還越解纏得越緊了，不一會兒進度就變成了負數。

    如果不是看謝春風動手時，分外認真專注，顧青舟都要懷疑對方故意添亂了。

    “青舟，你把這件外衣脫了吧?！敝x春風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因為解救不利，幾次扯到他的頭發，謝春風眼角的淚至今還沒干呢。

    一語驚醒局中人。顧青舟恍然大悟，脫下玄色外衣，解放出一只手，果然效果就提上去了。

    等到他總算將謝春風的頭發從袖口寶石上解開，兩人累得氣喘吁吁，相視而笑。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狗吠聲。

    汪汪汪——

    有人來了！

    謝春風伸手，讓顧青舟把他拉起來，也不知道是保持一個姿勢太久腳發麻，沒站穩，還是力道沒控制住，直接就撞到顧青舟身上，攬住了對方的腰才保持住平衡。

    門外兩個腳步聲越來越近，那只笨狗似乎認識來人，主動帶路闖進門。沒錯，它又一次自己突破了結界對它的封鎖。

    “啊嗚——”柴犬見到兩位主人都在房中，露出它魔性的表情。

    “哎呀，雪濤你不要看，會長針眼！”來人喊道。不是因為柴犬辣眼睛的表情包同款魔性造型，而是因為里面的兩人衣冠不整，導致來人剛到門口就撤回腿。

    公羊漪不但自己退出去，還用身體擋住身后一人的視線，嘖嘖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闭f話半點不饒人。

    不怪公羊漪會誤會了。顧青舟只穿了里衣，謝春風又是一副披頭散發，眼角含淚的模樣，兩人靠一起貼太近了。

    公羊漪是和墨雪濤一起來的，給自家徒兒送新被褥，順便喊兩個年輕人去他家吃飯。他擋得快，不過還是被墨雪濤匆匆一瞥，見到了屋內的情景。

    墨畫君果斷出手，袖子一揮，哐當一聲替他們把門關上。

    他站在門外道：“徒兒，此處破敗，做什么都不方便，聽師父一句，早點搬吧?！?/br>
    顧青舟：“……”

    謝春風：“……”

    場面一度尷尬。

    兩個年輕人匆匆整理好衣服，將狗關回籠子，加固結界。

    顧青舟是沒臉再去師父家蹭飯了。和謝春風湊合吃了一頓，第二天一早就去選址，當天住進新家。帶前院后院，拜訪要經過幾扇門才能見到戶主那種。導致公羊漪再看到他們兩時，總會不自覺露出揶揄的神情。

    師徒間小范圍的慶祝喬遷之喜后，顧青舟就再沒為住的地方發過愁了。大概是在幽幻谷，謝春風為他布置過一次新居，點亮了技能，這回家具擺設，都是謝春風主動包攬下來的。

    以如今謝春風巔峰畫家的身份，可以擁有自己獨立的住處，他卻仍和顧青舟住在一起，不另外挑選府宅。

    “若我秦無忌的身份暴露，會給畫院帶來麻煩，不如雁過無痕，暫且寄宿在顧宅?！敝x春風說出自己的顧忌道，“若得空，我想帶你回一趟渭龍城，那兒有一座桃花小院，春暖花開的時候很美?！?/br>
    “你是說盧畫圣的故居？啊，抱歉?！鳖櫱嘀圩杂X失言。盧畫圣是給予謝春風一半生命的人。

    謝春風搖搖頭道：“我身上雖流著一半畫圣血脈，不過一名已經逝去三百年的人，不會引動我的傷心情緒，你不必道歉?！彼D了頓，勾人的桃花眼中浮現溫柔，“青舟，你永遠不必對我說抱歉。未來不管發生什么，我都不會怪你?！蹦呐率切枰責o忌這條命。

    身在無間，心向光明。

    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顧青舟卻能理解謝春風不安的心情，“那你也永遠不必對我說抱歉，不管你做了什么，哪怕不得已而為之——我都會原諒你?！彼粗鴮Ψ降碾p眼認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