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若他愿意,下一世他們可以換換,她來做少爺,他去做女使。等他吃過那些難以下咽的苦,就會知道自己標榜的所謂功勞有多么像笑話。 “大娘子?!甭勅舜徊幌肜^續同她說霍鈺的事情,直截了當地與她道:“小椿已經想過了,此生一恨命不好,二恨性子軟。至于旁人,恨得并不多?;簟娍梢运阋粋€?!彼拿志拖褙瑝?,聞人椿連提起都帶著怨氣和壓抑的恐懼。 那些侮辱、愚弄,還有無數次的一語成讖,幾乎已經刻在了她的血液里。 “他死了?!?/br> 她知道,于是幽幽說道:“他連我報仇的機會都奪走了?!?/br> “是鈺哥哥替你報的仇?!?/br> “不會??隙ㄊ撬约翰幌牖盍?。難怪臨死前將我丟進了人間地獄,呵?!彼敵跏钦娴目煲懒?,若不是遇見籮兒,幾次三番給她希望。 想到籮兒,聞人椿忽然聚集了精神,問道:“大娘子,你可知當年小白狗是被菊兒故意放走的嗎?” “這,我自然是不知道的?!?/br> “后來籮兒是否也是她設計趕走的?” “……菊兒恐怕是一時糊涂了?!?/br> “那您的父親許大人呢?陳雋的死是否與他有關。當初他是不是要我死在臨安?” “小椿!” “大娘子盡管放心,許大人何等人物,許府何等背景。即使你說是你與許大人一道籌謀斬草不留根,我也不可能替陳雋報仇的。不過菊兒不一樣,她明明同我們一樣無依無靠生于爛泥,卻因嫉妒殘害我們。我不能放過她?!闭f罷,聞人椿起身要走。 “你想做什么!” “總之不會傷及大娘子的?!?/br> 踏出院子,聞人椿才發現隱在樹木背后的霍鈺。他整個人是僵硬的,就像魂靈被人吃了一般。 聞人椿沖他眨了下眼,算是打過照面,一瞬即逝,腳下步子仍舊飛快。 他何時來的,聽了多少,聞人此毫不關心。 “小椿!”霍鈺受不了冷遇,習慣性地伸手去抓人,可手上已經有了記憶,想起這些天的她的反抗,只好在空中停住。 聞人椿清了清嗓子,終是道了聲:“主君好?!?/br> 一切好像又回到最初的地方、最正確的時光。 既然見到了,聞人椿也不想再拖,折回兩步,與他站成面對面,說:“主君,你曾經許諾我許多,我只希望你記得兩樁——不要讓陳雋枉死?!?/br> “我從來不曾忘記?!?/br> 聞人椿并不搭理,只顧著說自己的話。 對此,霍鈺保有渺小的期待,也許她會讓他實現嫁娶的承諾,哪怕只是為了報復菊兒和還瓊。 不過他錯了。不知道從何時起,他好像就猜不到她的心意了。 “把籍契還給我?!边@才是她的第二個要求,離開他,離開霍府,脫去最后一點點關系。 霍鈺一時心痛到麻木。如果有一個罐子,存放著這兩年他所做的一切,那么此刻,罐子的底碎了,一切都消散如煙。 可他好像沒有資格哀求她,想了想,只能假裝輕松地問她:“需不需要我幫你懲戒菊兒?!?/br> 那倒是省力了,聞人椿點點頭,道:“多謝主君?!?/br> 得體,卻疏離。 誰能想到隔著淡淡憂愁的陌生的他們也曾耳鬢廝磨纏綿整日整夜呢。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感覺有些卡文,詞不達意,筆力也不夠。希望大家多提意見吧! 第85章 籮兒 身子是真的差勁了, 在那場根本稱不上爭執的談話過后,聞人椿乏力癱軟,在床榻上躺了三四日。她頭一回沒有抗拒霍鈺的幫助, 接受了大夫的望聞問切。 聞人椿能感受到霍鈺的心意,他知她懼怕男子, 特地請來眼前這位年長端莊的女大夫。他從前也是這樣的,一旦開始用心, 就能教人感到無孔不入的溫柔。 可是溫柔不會變作良藥, 腐rou依舊是腐rou。 女大夫診療完, 正提筆寫著什么。顯然她寫得并不流暢, 偶爾還會漏出幾句嘆氣。 真是難為她了,一定在想著如何與霍鈺交差。 “大夫?!甭勅舜粨纹鹕? 喚了她一聲,“我知道自己的癥結所在。當初吃下鼠尾根的時候,我就沒想過這一世還能有什么平平安安。只求盡量不要禍害這個孩子就好了……” 女大夫漸漸對上聞人椿的眼睛, 換成旁人, 她要破口大罵不珍惜太任性, 但床上躺著的這位——恐怕是被逼入絕境才會吃那毒草換一時好受吧。 她在聞人椿的眼睛里看到燃著的卑微的求生的光, 但她很清楚, 這束微光根本撐不了多久。 可她還是撒了謊, 或許是年紀大了,又或許是心疼她和自家閨女差不多年紀。 “你按時服藥, 我會盡力治好你,和你的孩子?!?/br> 聞人椿感激地點了點頭。 那笑容看得女大夫眼角都有些濕潤。像她這種從煉獄里回來的人,還能如此真誠。而有些人活在錦衣玉食中卻蠅營狗茍、心中爬滿蛆蟲。 “大夫?!甭勅舜缓鋈幌肫鹗裁?,請求她,“鼠尾根的事兒就別讓其他人知道了吧。反正等孩子生下, 我就要離開了。他們不必白cao心一場?!倍际窍嘧R的人,也有過開心燦爛的好日子,何必個個最后都記著她的死,惹得親者恨、仇者快,多沒意思。 女大夫終于還是別過了頭,眼周的皺紋里布滿了淚水,擦都擦不干凈。 她被請來明州的第一日,就聽說了渠村買妻案。衙門里的人同她感慨,說其間買賣交易的商人、村長族長、乃至女子們的姑婆,都沒有將此事當成什么罪過,辯解之詞層出不窮,好似這些女子生來就該成為傳宗接代的容器。若不是拐走的人中有一官員的私生女,絕不會鬧到這般地步。 她當時越聽越窩火,不愿再聽,誰想她此次診治的病人就是其中一位受害女子。 “簡直不是人!”沾了墨的狼毫被大夫狠狠壓扁在紙上,“買妻在先,害命在后,他們人性何存!偏當chao無能,捉幾個小兵打發百姓!風頭一過,又是多少女子墮入深淵?!?/br> 聞人椿搖頭“唔”了聲,輕聲道:“他們沒想要我的命。是我自己偷偷吃的。若是不吃這個,我實在不知道要怎么熬下去?!?/br> 聞人椿永遠記得吃鼠尾根的那一天,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從孫家逃脫。 那時她才被賣入渠村不久,心中慌亂無章,知道自己將要被蓋上紅蓋頭、與孫家獨子孫二木成親洞房的時候,她便下定決心要逃出去。 盡管被關在狹窄的沒有一絲光亮的地窖里,盡管常有人來同她講逃跑的后果,聞人椿還是鼓勵自己不要害怕。她曾在戰亂里活下來,在大風天的海浪里活下來,在別人的暗算中活下來。命運偶爾還是會兼顧她的。 可惜這次不一樣,本就不多的好運真的耗完了。 她不曉得自己跑了多少里地,大抵是這輩子從沒有跑過也不會再跑的長長路程。而她不能停止、不能回頭。見坡,就要想也不想地滾落,河水再深也得迅速地將腳伸進去。越過一片密密麻麻的雜樹林后,她的身上擦出各種紅的綠的傷痕,可她感覺不到。 唯一的念頭就是逃,一定要逃! 她不能掉進霍鐘替她寫的結局里,不能一輩子都在無德無才的人家中沉淪。 可那些追捕自己的聲音竟越來越近!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好似渠村的每個人都來追自己了! 到最后,聞人椿甚至覺得他們就貼在自己的背后,叉著腰,不屑地瞧著她的一舉一動。 那時的她與霍鐘口中的將死蝴蝶真是別無二致啊,激烈的奮不顧身的掙扎,傻乎乎地存著一線希望要搏到最后一刻。 其實在他人眼中都是徒勞工夫,好笑得很。 他們大概在求她早些倒下吧,好輕松將她捉回去。也許要被打一頓,也許會多一個人看管她,不準她逃,不準她死。不過最后都會將她丟進喜堂,對著紅燭拜完天地,從此她就要乖乖做那未曾謀面的孫二木的媳婦。 她想死了。 可是渠村的人大抵見過太多像她一樣的女子吧,她才把藏在袖口的草藥扔進嘴巴,他們便紛紛上前,有的束縛住她手腳,有的直接掰開她的嘴巴,蠻橫地摳著她的喉嚨。 那人的指甲縫里甚至還有沒擦完的泥。 可惜他們白費勁了。 聞人椿認錯了,那草只是一株鼠尾根,只能讓人陷入一時半會兒的幻聽幻視,陶醉于想象里的快樂和平靜。 而她壓根沒服下多少,故而這種虛假的平靜都沒能保持太久。 在戳人皮膚的紅蓋頭下,聞人椿清醒過來,腳上還是那雙鞋,身上——聞人椿微微舉起袖子,怎么給她換上了來時的這一身嫩黃色呢。 她想起霍鈺,不知他此時在做什么,能料到她將穿著這一身去嫁人嗎。 一旁有人唱著“夫妻對拜”,聞人椿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孫二木對她一見鐘情,哪怕她一臉苦相,掛滿淚水。他不算高,身材算得上干癟瘦弱的那一種,不知道是不是紅燭燒的,臉上還浮了一層紅光。 他不像想象中那樣暴力粗魯,見她哭,唯一的逾越也只是用袖口在她臉上擦了幾回。 “你能不能將我放回去?”聞人椿又開始發傻了,以為他能有一絲不同,低聲下氣地乞求起來,“我不騙你,只要你將我送回臨安城,一定會有人給你一生都用不完的財富。我自己也存著一些錢,都可以給你的。到時你與你家人可以在城里買間屋子,再做些小本買賣,你還能找個對你好的娘子?!?/br> 她竭盡所能,孫二木卻搖了搖頭:“這兒不好嗎?你剛來,一定是還不習慣。等你待久了自然會喜歡的?!闭f著,他伸了伸手想去撫摸聞人椿的頭發,被她躲開了。 他不以為意,沖她微微笑。 屋子里靜了會兒,又聽他問:“你是叫小春嗎?那個字怎么寫,是春天的春嗎?領你來這兒的人也沒同我娘講清楚?!币娐勅舜徊淮罾?,孫二木用手沾了點水,在桌上寫了一個“春”字。 那字沒有風骨可言,就像幾只蟲子纏在一起。 聞人椿恨恨道:“我是被人拐來的?!?/br> “不是的!”孫二木也很堅持,粗了嗓子,“是你家人不要你,把你賣來的!你不該再想著不要你的人!” 聞人椿被那些話打得一時凝噎。 他沒說錯。沒有人要她,親者愛者皆選擇舍棄她,就連老天都對她不屑一顧。 可是——“即使他們不要我了,我就不能靠自己活嗎?” 他不答,長吁了一口氣。 好在他的不講道理到此為止,之后只是勸了她幾句,要她早些睡、不要再胡思亂想落眼淚,便和著衣裳席地而睡了。 因孫二木還算庇護,她也不是擅惹是生非的,孫家人沒再刁難過這個買來的媳婦。月余,甚至準許她跟著孫二木的娘去田里做工。 只是孫二木的娘總愛打量她的肚子,好像她的臉就長在肚子上一樣。 忘了是第二回 還是第三回做工的時候,聞人椿見到了籮兒。 “你怎么會在這兒?” 她們有著一樣的困惑。 然而沒能回答。她們各有姑婆嬸子盯在背后,才對上一個眼神就被雙雙拉回了家。直到又過去大半個月,她才得以和籮兒說上話。只因她主動籠絡了孫二木,為他添了碗飯。 “小椿姐?!被j兒撲在她懷里,存在肚子里的話一骨碌往外倒,“他們對你可好?有沒有挨打?有沒有受餓?二少爺不是要娶你的嗎,怎么會讓你在這個鬼地方?小椿姐,我們的命怎么這么苦??!” 聞人椿不知從何答起,想問一句你好不好又覺得是明知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