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小椿知道?!甭勅舜坏兔柬樐?,袖中卻隱著掐紅的掌心。她大概真是好日子過久了,被左一句“娘子”右一句“椿姑娘”喂得喜滋滋。從前聽這種話,她都是不過心的,哪像此刻,心都像是被人攥在手心。 “瞧,還算懂事?!痹S還瓊的長嫂拍拍聞人椿的腦門,就似剛剛訓完一只聽話的狗,要賞一記撫摸,“若心里真是同表面一般,既忠心又聽話,那給我們還瓊當meimei幫著理家,其實也無妨呀?!?/br> “嫂嫂,不是說了不要再提此事嘛!” 許還瓊半羞半怒,聞人椿卻覺得聒噪,巴不得就地生出一道墻,隔開他們許家所有人。 只是隔不開的,她沒有爹娘撐腰、哥嫂幫腔,憑自己一人就只能受著。 故而她用盡全力去想些旁的,譬如那個再也沒開過口的男人心中在想什么。 他與她成親的日子是否是為了許府才一拖再拖的。 亦或者——成親那日,新娘子是不是要換成許還瓊。 年長婆子聲音渾厚,一下就將聞人椿從放空中拉扯回來。她提點許還瓊的長嫂莫要言多必失,點完又說:“這霍家哥兒早就同大人說得明明白白,與這位小椿姑娘是主仆情誼。莫要攛掇,教人平白再生綺思,害人傷心了?!?/br> “怕是小椿meimei不這么想?!本諆厚g了一句,立馬被婆子瞪了一眼。于是那婆子又問聞人椿:“小椿姑娘,你與霍家哥兒可是清清白白的主仆?” “我與主君自然是主仆?!甭勅舜徊华q疑,捏著自己的虎口,一記不夠便兩記。她講完便勸自己,不必傷心,不必介懷,說過便忘了吧。她與霍鈺是什么關系,他們自己知道便好了,要這么些婆子女使知道又有何用。 只是話出了口,還是變成刀子割在了自己心上,淋漓滴著血。 “表哥?!被翕暤穆曇舸蟛徊恍?,他偏過小半個身子湊在許珙身旁,似是無意問起,“今日不是要為還瓊討公道嗎?怎么我瞧婆子女使一個個費心得很,還拾起舊事、替我立起規矩了。當年我落難,也不見她們熱心至此啊?!?/br> “婦道人家嘛,沒個準頭?!痹S珙聳著顴骨打起哈哈,而后沖許還瓊的長嫂招了招手。 那婆子卻仍立在原地,朝霍鈺拜了拜,講道:“霍家哥兒,老奴斗膽請命,此番確是要為您和府上重立一番規矩。想當年,小姐是最注重家規家法的,老奴能有今日本事,也是因小姐教導。老奴實在不忍由著您的府邸與她所想背道而馳?!?/br> “娘自小也教了我不少,難不成教我的與教您的還有差別?!?/br> “老奴不敢。只是府院雜事多而繁,小廝女使又多是貧賤愚鈍之流。要哥兒一個個教,恐會擾了霍家哥兒的大事。尤其像這些嘴碎的,往后不知要惹出怎樣的麻煩?!?/br> “籮兒確實難教,有勞您費心??梢桓妥哟蛩酪黄被翕曒p笑,“難不成許府沒有一個半個嚼舌根的?記得小椿的那些閑話傳得可是快極了,您當時可有聽過,還是講過?” 婆子不曾料到霍鈺竟是這般反應,抖抖索索跪在了地上。她總想著霍鈺是那位跟在許梓君后頭的少年,萬事隨意,極少辯駁。想必后院之事他是無心摻和的,不曾想……婆子又將幽深眼神落在了聞人椿身上。 “我如今也不是好欺負的少年郎,就請帶話給舅舅,不必為我勞心太多。若是連家宅都不平,也不必再去生意場上搏殺了?!?/br> “主君也是怕您要cao心的太多,累壞自己?!?/br> “有表哥和還瓊四面幫襯,已是省事許多?!?/br> 許珙聽自己被波及,連忙喝住不識相的婆子,訓道:“天色也不晚了。既然確有嘴碎的,你按父親吩咐的,就事論事罰了便是。又沒頭沒尾扯些什么!” 霍鈺瞧了瞧外頭的天,順著講:“統共是奴仆間的事,那就有勞婆子留一晚,辛苦教導。還瓊身子好了才不久,還請表哥表嫂早些帶她回去歇息?!?/br> 他這逐客令,下得也是明顯。 許珙臉上依舊是事不關己的笑容,他正拱手道著再會。 反而是許還瓊不肯輕易離去,抓緊了霍鈺的寬大袖擺:“鈺哥哥,若我以前真是不堪的。那她們也沒說錯,不該罰的?!?/br> “還瓊?!彼嶂?,在她手背拍了拍,“你怎會不堪呢?!?/br> “就是啊。姑娘,她們就是道聽途說添油加醋,妒忌你呢?!?/br> “瓊meimei,既是命里該忘的,就由著忘了去。何必自尋煩惱呢?!?/br> 眾人的安慰擁著許還瓊漸行漸遠。聞人椿的耳朵卻得不了片刻休息,只因身旁籮兒叫起了疼。 “小椿姑娘,煩請您也將袖子提提高?!蹦瞧抛右灰曂?,給了籮兒十下打,接著便要輪到聞人椿。 籮兒本要替她受,被她攔住了。十下打而已,她不僅受得住,還能全程不喊一聲疼。 “小椿姑娘倒是塊吃苦的好料子?!逼抛拥脑捖犞鴮嵲诓幌癖頁P。 聞人椿回房的時候,籮兒還躺在長凳上受竹鞭擊打。剛開始,籮兒喊得兇極了,但婆子是打人的個中好手,大抵早就練出了閻羅心腸,下手絲毫不見收斂?;j兒很快就被打得喊不動,只木木地眨巴眼睛,痛的時候,她的眼睛好像會眨巴得更頻繁。 “小椿姐,你回房吧。你在旁邊看著,我更痛了?!被j兒很勉強地裝出一副玩笑樣子。聞人椿看得心疼,點點頭便轉了身。 她恍恍惚惚走在長廊下,月光鉆過瓦片縫隙,落下的地方怎么瞧著竟像一只小白狗。 小白狗死的那天,她只能袖手旁觀。 今日,照樣是忍氣吞聲。 懷著滿腹委屈推開門,便與坐在桌幾前的霍鈺對上了眼。 “你既然知道籮兒闖了大禍,為何還要護她!” 聞人椿被問得啞口無言,一時忘了要叫他“二少爺”還是“主君”:“我怕……我不護著,籮兒性命堪憂?!?/br> “聞人椿,你憑什么以為自己能護她?!彼獠惠p,丟在她面前的筆是他平日喜歡得緊的那支,“你可知你的善心將我害得多難!” 第60章 不負 霍鈺的幾聲質問使得手腕上受的打泛出疼痛, 好像有根針正挑著她的筋,一絲絲往外扯。 聞人椿將手蜷在袖口里,緊緊地握成一個拳頭, 才壓下一些。 “是小椿讓你為難了?!彼怪^,心想讓他為難的何止是這件事呢。 想到霍鈺白日里要同許大人保證他們的主仆情誼、入了夜又要同她編白頭偕老的樣子, 聞人椿又心疼又心酸。 他和她是不是錯了。明明做主仆才能一勞永逸啊。 霍鈺以為她是知錯不改,還要繼續護著籮兒, 厲聲下了命令:“籮兒留不得!等許府的婆子罰完她, 就將她遣走?!?/br> 聞人椿低低地回了聲“嗯”?;j兒本性難移, 若跟著許還瓊一般的人, 得些倚靠,口無遮攔還能說成是直率護主??伤勅舜蛔咴谝坏? 那便怎么做都能挑出錯。 她陷入自責,覺得當日就該聽霍鈺的,早早將籮兒打發了去, 何必讓她陪著一道成為許府的眼中釘。 “抬起頭?!被翕暫匏@副怯弱的模樣, 就像變著法兒地在罵他窩囊。 聞人椿聽話, 又不算太聽話, 雖是抬了頭, 一副眉毛卻蔫蔫的, 寫滿疏遠悔恨。 她悔什么,是后悔同他交了心嗎? 還是恨多一些, 恨他將情話愛意抹煞,要她隱沒于眾多女使之中? “聞人椿,你知道眼下我仍是四面楚歌?!?/br> 可你為何總要誆我,騙我去發那些癡人的夢,以為終有一日會鳳冠霞帔、良人在前。聞人椿幽幽看了他一眼, 她不愛講怨婦的話,只說:“我知道的?!?/br> “許府今日就是沖我而來的吧?!彼Z氣平平,點破許府眾人一整晚藏著掖著的心。宅院中的人就是習慣了迂回,為達目的,總要先鋪上好幾層朦朦朧朧的紙,平白扯進無辜的人。 若他們將話說明白了,一擊斃命,也能痛個爽快。 “我擋了他們的道,讓他們不快了,所以他們要尋個由頭敲打敲打我。不巧籮兒嘴壞,給他們遞了刀?!奔热凰麄兌疾豢辖o痛快,聞人椿倒是愿意做個明白人。她跪著的時候便想穿了,縱使往后沒有籮兒的多嘴,明日、后日,只要他們盯得緊,還是能抓到一些把柄。 無關大小對錯,不過是尊卑使然。 “今日之事就是因籮兒而起,你不要胡思亂想?!?/br> “小椿不是傻子?!甭勅舜蝗滩蛔●g了他一句,“就憑一個不知趣的連姓名都是才知道的女使,犯得著許府如此聲勢浩大?!?/br> “折辱還瓊,污蔑她聲譽,自然是極為要緊!若不是我在場,當真以為你那個籮兒靠幾記打就能混過去嗎!” “何為污蔑!籮兒不過話語粗俗了些,還瓊姑娘——”聞人椿顧不得整理心中亂麻,索性丟了理智一道吐出來,“還瓊姑娘確實嫁為人婦,自請回家,到底哪里說錯。她還被許給……” “夠了!”霍鈺聽不下去,撐在案幾上,怒著眉眼瞪向她,“往后不準再提這些事!”他一直以為聞人椿是能體諒的,不曾想也是小肚雞腸,再下去,同父親的小娘們還有何差別。 聞人椿卻是被他陡然抬高的聲線嚇得心臟都重重地顫了一下。 他多久沒有像這樣同自己發過火。 再下一句,是不是要指著門口要她滾出去。 好在最后是霍鈺自己拄著拐杖出去了,沒讓她落得一個無處可歸的結局。 那一晚,霍鈺躺在書屋的床榻上,心跟天氣一樣燥熱。明明身下這張床跟臥房中的那一張形制用料一模一樣,卻翻來覆去,怎么睡都硌得慌。 他想求安靜,屋外的蟬聲卻越是重,勾出他膝上的腿疾。這幾日為了查舅舅的事情,他連喝水吃飯都顧不上,更別說按時用藥。此刻酸痛漲疼,想想也是活該。 但到底是累的,縱然腿疾不放過他,還是不踏實地睡了過去。 夢里還是那個場景,流著血的娘親用最后一口氣要他報仇、要他一心一意善待還瓊。他照做了,為何娘親還要屢屢提點。 胸口發慌得厲害,像有什么在心中沖撞,直到將自己逼醒。 “怎么了?” 映著窗外隱隱約約的晨光,霍鈺看清掌心握著的人?!靶〈?!”他重重地將人抱入懷中,力道之大甚至恨不得胸下骨相撞。他大概忘了幾個時辰前他們才吵到他摔門而去。 “小椿,小椿?!?/br> 聞人椿分不清他是夢囈還是真心,一雙手卻已經習慣地攀到了他背上:“我在這里?!彼疙樦臣?,一下下安撫。聞人椿有著一雙比世家女子粗糙許多的手,甚至有兩處起了繭子,隔著薄薄衣衫都能感受到粗糲。 “小椿,是我不好?!彼裨谒i邊,愧疚隨著氣息鉆進聞人椿的衣衫。 “我知道你辛苦?!?/br> “我沒有辦法,小椿,我真的沒有辦法?!彼X得少年時的自滿心性都要被磨盡了,也許復仇未到一半,他就會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霍鈺想得愈是絕望,吻得便愈是熱烈。 先是一絲絲扯著唇,再是順著脖子一路往下滑,又舔又咬,極盡功力。聞人椿簡直成了他攻城略地的戰場。 “別?!甭勅舜恍乜诔酝?,醒了過來,她又羞又惱,速速將衣服重新裹住。 “你還在生氣?!鼻閯拥揭话?,卻被潑下冷水,霍鈺委屈地怔在原地,氣喘吁吁地看著她。 “沒有?!被貞臅r候,聞人椿正對上他白花花的胸口,大抵是因為練拳的緣故,晨光下精壯得很,她不忍再看,微微抬頭,又見他喉結滾動,立馬將目光挪到自己身上:“先……先上藥?!?/br> 聞人椿昨晚睡了只半個時辰,她想到許家人的話,又想到霍鈺對許還瓊的心意,就像走進了一盤死局,繞去每一處都是委屈隱忍。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想寫別的,卻是記起了霍鈺離開時的背影,他的腿好似比平日瘸得更厲害了。 糾纏著想下去,聞人椿甚至覺得霍鈺明日就要不治而癱了。于是思來想去,最終還是丟了那一點點好不容易攢起的自尊,抱著藥貼摸進了書房。 她甚至在此刻后悔,為何不多思慮一下,將此事假手于小廝或女使。 “換好了?”霍鈺問得曖昧。 “……還有喝的湯藥,我去幫你熬?!?/br> “小椿,你知道我不喜歡欲拒還迎的?!彼簧焓志桶阉У搅舜采?。大概就是聞人椿滾到床上的那一刻,霍鈺覺得通體舒暢,所有感覺都對了。 “你……”聞人椿咽了好幾口口水。她以為系島的大娘們說得不錯,好看男人和好看女人一樣,都是天生誘人下地獄的。從霍鈺褪下她里衣、在她身上輕攏慢捻抹復挑時,她就忘了一切,只剩墜入qing/yu一條路可走。 “我不用喝藥?!彼澏兜脜柡?,他卻還不覺得得逞,一邊言語一邊吮吸著她的耳朵,沿著骨骼筋脈,絕不放過每一寸。 他要每個字都烙在她心里:“小椿,你就是我的靈藥!不要離開我,永遠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