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何況如今養娃娃費錢得很,添齊了物什又用不了多久。你我做個伴,我出七你出三,多少省出一些?!?/br> “怎么你也知道省錢了?”聞人椿猶記得初到系島時,蘇稚一派不食煙火的小姐模樣。 蘇稚歪了眉,兇道:“你笑話我!”而后一邊接過熱好的藥湯一邊說道,“還不是被你傳染的。你這般能干,還能幫襯霍師父。我也不想就這么一天天傻樂過去?!?/br> “你那是福氣!” “福氣也不好用一輩子的呀?!碧K稚仍是天真爛漫口氣,只是說的話多了一番成熟,“待我將它生下,便來這藥場幫忙,同你一道治病救人。算了,好像想得太遠大了,我還是先從采藥、熬藥開始吧?!?/br> “桑夫人,你可別嫌苦哦?!?/br> “發我工錢就行?!?/br> “發少了,桑武士會不會領著人將這兒封了呀?” “發多了,我看霍師父會不答應吧?!?/br> “他管不著這兒的事?!?/br> “那姓桑的也一樣,來了這兒,我便不是他夫人?!?/br> 兩人不知怎的,明明各家夫君待她們是極不錯的,卻還是同仇敵愾地將桑、霍二人罵了一通?;蛟S再相愛,也沒人愿意徹底剮去自己,成為愛人附屬。 當夜,霍鈺回來了。 他身上寒氣還沒散盡,帶著風霜直接鉆到了被窩里。聞人椿猛地被凍醒,下意識彈起,卻被霍鈺一手壓下。 “我誤了歸期,你倒是睡得著?!闭f罷,他空著的另一只手將聞人椿的耳朵向上提了提。 他其實矛盾,既希望聞人椿不要為他擔驚受怕茶飯不思,又怕聞人椿沒有將他記滿十二個時辰。這一點,他自己最明白,故而那怨氣之中帶了幾分好笑。 聞人椿習慣了他的捉弄,攬著他的腰直接黏上去。 “反正你會回來的?!彼菚r自信滿滿,如同回到戰火之前的那個女孩,仗著接連得到的愛意憑空以為苦盡甘來。 霍鈺愛極了聞人椿嬌寵的模樣,反手將其抱緊,鼻尖頓時涌滿她發香。他安心地吸了好幾口,終于卸下繃了一月有余的防備。 如同之前的每一回,他倚在聞人椿耳邊,斷斷續續講著一路的見聞。 “你回過明州了?”聞人椿原本有了睡意,又被這二字驚醒。她還是怕霍鐘,比死還怕。 霍鈺摸了摸她快要冒刺的頭發,安慰道:“沒事的,一路都有人守著?!?/br> “你要小心,要很小心很小心?!?/br> “知道了,娘子?!彼萌绾巫屗龑捫?,只要這一個簡簡單單的稱呼。 聞人椿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躲進了他懷里。 “你呢,又搗鼓出什么新藥要為夫以身試法嗎?” “哪有那么多新藥,我又不是天賦異稟?!彼龕懒?,拍掉兩只已經探入里衣的手,一股腦滾到了床的邊緣。 每回回來,體己的話沒說多少便要動手動腳。 聞人椿不喜歡這樣,好似她只能以色侍人,跟當初霍老爺的四娘差不多。 “怎么了?”男人到底力氣大,下一刻便將她拖回了自己懷中,“為夫回來不到半個時辰,又哪里惹你不高興了?” “從頭到腳?!?/br> 還來勁了,霍鈺笑出聲:“小椿,你可真是一個給點顏色便要開染坊的主兒?!?/br> “那二少爺要不要退了我。反正你我只得一紙奴契,退起來快得很?!?/br> “不準再提這事!”他加重了聲音,分不清怒意占多少。 聞人椿趕緊摟著他的脖子往上親了兩記,委屈的眼神不讓他瞧見。 唉,路漫漫其修遠兮,她何時才能將奴契變為婚書。 下個冬日嗎。 聞人椿下意識去望窗外,那棵長脖子的樹禿了。這一年過得可真快啊。 第40章 娘子 霍鈺的生意鋪得越來越開, 來系島靠岸的船只因此多了不少。今日更是稀奇,來了一艘掛有朱青色旗幟的金邊大船,還未靠岸, 檀香裊裊。 聞人椿猜他們是僧侶,便拉著霍鈺的袖管問:“如今修佛法之人皆富貴無邊了?” 霍鈺正嗦著一碗觀音面, 他不想吃,卻沒得選。從前聽聞人椿說觀音面, 雅致高潔, 直到近來發現這面就是白水素面里窩了昨夜剩菜剩湯, 他這少爺身骨便有些承受不能。 此刻聽聞聞人椿語帶驚奇, 霍鈺也抬頭看了一眼。 “不像?!彼麚u搖頭,“倒像書里提及的暹羅人?!?/br> 聞人椿未曾看過霍鈺提到的這本書, 又側耳問了一聲:“什么人?可他們穿的好像僧袍啊,你看,還有佛珠。噢, 那個是香插嗎?形狀看著挺別致的, 若是能賣, 我們給文大夫也買一個吧?!?/br> “聞人椿!”他壓著聲喊她。自打住進了一個屋, 這聞人椿的心性便愈發開朗直率了, 哪還顧著他霍府二少爺的身份, 常常令他很失顏面。 “你見了好東西,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文在津嗎!” 聞人椿不曉得他何時心眼這么小, 反問:“送你你要嗎?” “當做擺設,為何不要?!?/br> “物要盡其用!” “能讓我高興,難道算是浪費?!?/br> 是是是,當然是。不過聞人椿倒還不敢如此囂張,她只是指了指那碗面, 兇巴巴地說道:“趕緊吃,吃不完就真的浪費了?!比缓笞卦?,撐著腦袋看人搬貨。 唔,四邊鑲玉的這只八仙桌不錯。 那小小一個坐落在手掌之上的可是硯臺嗎,不知近看如何,若是做工上乘,她想拿私房錢給霍鈺買一個。 噢,還有這樣媚而不俗的紅布料子呀,釘一些天女珠,繡幾條金線,拿來裁個裙裝定是好看的,可——不是出嫁,誰會如此盛裝。 一碗面下肚,身旁人還嘟著嘴?;翕曇詾樗€在耍性子,故意拿筷子尖戳了戳她的嘴唇。 “還沒消氣?” 聞人椿不接他話,另起一頭說道:“這世上好東西怎么這樣多?!?/br> “所以人才會變壞?!?/br> “不是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嗎?” “那你見過幾個君子可以發財?” “所以你也會變壞?” 她總是出其不意,教他無法知道,她是大愚若智還是大智若愚。 霍鈺無奈一笑。 “反正我不要同壞人在一起?!?/br> “你還真是看得起我,哪有這么好發財的?!眮G下兩枚碎錢,霍鈺拉著聞人椿的手往前走去,“走,去看看。若是香插真的好,就便宜一回文在津吧?!?/br> 那香插確實是個巧物,上嵌一顆紅瑪瑙以為蓮心,八方拱出蓮花瓣,瓣尖皆雕出細密紋理,其中一瓣底下托了佛手,佛手圓潤,豐而不葷,佛家道義全在指尖。 因是佛家物什,聞人椿不敢還價,幸而對方要得不多,她小小荷包承受得起。 比起滿場好物,霍鈺獨獨對那只荷包興趣十足。 “何時攢下這些錢的?” “既是有錢,為何總同我說牛rou價高要我吃面?!?/br> “你為文在津花錢怎么不用半點思量便闊綽出手?” 他想來想去,覺得聞人椿是故意克扣他。 聞人椿回以白眼連連:“自己人同外人怎能一樣?!?/br> 他就愛聽這話,立馬不糾纏,還好心道:“回頭我把錢給你。你的金庫存來不易?!?/br> “這回我得自己出。文大夫贈我這么多書,我都沒報過恩?!?/br> “既如此,你還看中什么喜歡的,為夫出錢!” 她想要的其實好多。他們如今住的那間小屋仍是先前裝扮,家俱物什都沒有他和她的氣味,比起家,更像是一個落腳的客棧。 不過她知道分寸二字怎么寫,只說“再看看”。 看到后來,拿在手里不肯放的竟是一塊玉。 “喜歡?” “摸著舒服?!?/br> “倒不知道你還喜歡玉?!?/br> “誰會不喜歡玉呢?!?/br> 兩人玉來玉去,竟都從玉字想到了鈺字。 還是霍鈺更不要臉面一些,往她耳邊嚼了一句:“娘子喜歡,為夫喜悅?!?/br> 聞人椿嘴上功夫不如人,索性將手上玉塊撒手扔了去:“誰喜歡了?!?/br> “扔得好,彼玉非此玉。娘子珍惜我便好?!?/br> 真是不要臉到家了。聞人椿氣得甩了甩袖子,像個老爺們一般將手背在身后,往前走得飛快?;翕曋眹@她臉皮如蟬翼,沒有半點已為人婦的自覺。 “小椿,你若這樣氣性大,夜里我就不給你……” 聞人椿一聽夜里便想到那茬子事,若方才只是臉頰紅彤彤,此刻竟是從頭頂心紅到腳趾尖,她忙著掐霍鈺:“盡胡說、盡胡說?!?/br> 霍鈺樂得被她打,有道是“疼在手上,樂在心頭”。 兩人打打鬧鬧逛完一圈,竟是什么都沒買著。 因霍鈺還得去桑武士那頭練習拳法,耽誤不得,兩人就此作別。聞人椿徑直去了藥場,系島如今買賣驟增,人手成了大問題,在新人還未上手前,吃苦耐勞好比老黃牛的她只好多做些。不過多勞多得,她也心甘情愿, 日頭落下前,她回了一趟屋子,做了一道白日里霍鈺提起的炙牛rou,配了盤地瓜葉、蛋花豆腐羹。自己草草吃了八分飽,便又要折回藥場去。 進屋的霍鈺只能同她打個照面。 “夫妻不一道吃飯,成何體統?”他是典型的州官放火,只許聞人椿獨守空閨不言語,自己受不得半點冷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