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蕭渡耐心盡失,渾身戾氣大漲。他瞳孔一縮,蕭容隨即慘叫出聲,捂著肚子在地上打起滾。 他身上找不到傷口,五臟六腑卻像是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揪在了一起,這根本不是尋常人能承受的痛苦。蕭容慘叫聲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中,猶如置身煉獄,引來了在外等候的孟遲。 孟遲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平日里嬌生慣養的少尊主伏在蕭渡腳下,面目猙獰扭曲,身體仿佛被折斷了一般,彎成一個不正常的弧度,孟遲只看一眼,便知他在遭受酷刑,大驚失色道:“尊主!” 刑天宗上下皆知尊主對蕭容寵愛有加,唯有心思細膩,又是蕭渡心腹的孟遲知道,尊主對蕭容只有寵而已。因為蕭容是他弟弟,所以他寵蕭容,這和當年他對蕭玉案的寵愛截然不同??杉幢闶怯袑櫉o愛,尊主也斷不會對自己的弟弟用刑。 蕭渡好似極為焦躁,再不見平日的游刃有余。孟遲道:“尊主這是在做什么?!” “你來得正好,”蕭渡寒聲道,“有什么蠱能讓人盡快開口說實話的么,拿來?!?/br> “不……”蕭容痛苦地呻吟著,掙扎地伸手去抓蕭渡的衣擺,“我是你弟弟啊,我真的是——??!” 孟遲聽出蕭渡是在懷疑蕭容的身份,忍不住道:“尊主已經錯過一次,難道還要再錯第二次?還請尊主三思?!?/br> 蕭渡低聲道:“萬一我沒有呢?!?/br> “什么?” 蕭渡的嗓音微不可聞地發顫:“萬一那次,我沒有錯呢?!?/br> 孟遲一愣,知道自己再說什么都沒用了。蕭渡一旦起了疑心,只有兩樣東西能阻止他,事實和殺戮。 蕭渡單膝蹲下,托起蕭容的臉,道:“嗯,你如果真的是我弟弟,即便是瞎了殘了,我都會照看你一輩子?!?/br> “哥哥……” 蕭渡的指尖來到蕭容的眼睛上,“那就從眼睛開始,好不好?!?/br> 蕭容感覺到蕭渡手上的力度,發瘋似的叫起來:“不——我、我說——我說!” …… 兩年前,刑天宗。 蕭玉案閑來無事,坐在窗邊看書,一時入了神,再加上蕭渡刻意隱藏了自己的氣息,他并未察覺身后有人接近。直到放在一旁的無關風月被拿起,他才臉色微變,轉過身道:“什么人?!” 蕭玉案還未來得及出手,下頷就被扇子挑起,和蕭渡四目相對。 蕭渡眼中含著笑意,問:“阿玉在看什么?” 蕭玉案從蕭渡手中拿回自己的扇子,眼神躲閃,“沒什么?!?/br> 蕭渡向前一步,雙手撐于蕭玉案身側,將這位臉頰泛紅的大美人困于懷中,“拿來給我看看?!?/br> 蕭玉案輕咳一聲:“我勸你最好別看?!?/br> “為何?” “因為,”蕭玉案從蕭渡手下鉆了出來,“哥你不需要看……吧?” 蕭渡好奇更甚,趁著蕭玉案不注意,奪過他方才看的書,只見封面上寫著四個大字——雙修大法。 蕭渡揚起了眉。 蕭玉案聳聳肩,道:“我都叫你別看了啊?!?/br> 蕭渡隨手翻了幾頁,心情有些微妙,“你看這些做什么?!?/br> “就,好奇?!?/br> 蕭渡一笑,“那你看了之后可有收獲?” 蕭玉案還真認真思考了起來,“感覺模棱兩可,似是而非。哥,你和別人雙修過么,那是什么感覺啊?!?/br> 蕭渡低聲道:“想知道?” “想啊?!?/br> “看書沒用,問我也沒用?!笔挾捎朴频?,“這種事還是要做了才知道?!?/br> 蕭玉案深以為然:“也是?!?/br> 蕭渡隨手將《雙修大法》扔到一邊,道:“明日便是中秋了,阿玉想怎么過?” 蕭玉案隨意道:“我都行啊?!?/br> 蕭渡想了想,問:“想不想出去逛逛?” 蕭玉案展顏一笑,“好啊?!?/br> 那一年的中秋,兩人是在廬陵城過的。受到師尊的影響,蕭玉案每到一地,都會先去找當地的美味佳肴。蕭渡陪他吃了一日,最后讓他贊嘆不已的不是酒樓的招牌菜,而是街頭攤販賣的米糕。蕭玉案只吃了一口便眼睛一亮,像他這樣的容貌一旦做出驚喜的表情,即便是見怪了美人的蕭渡也無法從他身上挪開視線。 “好吃好吃,”蕭玉案贊嘆道,“要是能天天吃就好了?!?/br> 蕭渡道:“天天吃米糕就行了么?別的美人都要錦衣玉食地供著,相比之下阿玉真好養活?!?/br> 蕭玉案不假思索道:“我是弟弟,不是美人?!?/br> 蕭渡望著他的容顏,道:“既是弟弟,也是美人?!?/br> “啊這……好吧,那兄長能不能給你的美人弟弟再買一份米糕?” 結果蕭渡給他買了三份。蕭玉案勉強吃完了一個,剩下兩個實在吃不下。他看到橋邊有一臟兮兮的小乞丐正在向路人討要吃的,便把米糕塞給蕭渡,道:“哥,你積陰德的時候到了?!?/br> 蕭渡向來對這種行善之事嗤之以鼻,但蕭玉案讓他去,他就去了。 蕭容本是一大戶人家的書童,因偷竊主人的錢財被逐出家門,流落在外,靠乞討為生。彼時他已餓了整整兩日,饑腸轆轆,頭昏眼花,在中秋團圓之夜,他所求不過一口吃的。 然后,蕭渡出現了。他一襲紅衣,眉目凜冽,俊美無雙,蕭容看得兩眼發直,以為自己在做夢。 蕭渡在他破舊的碗中放了兩塊米糕,道:“吃罷?!?/br> 蕭容愣愣地看著他離開,走向另一個好看得不似真人的紅衣少年,兩人站在一處,美好得像幅畫卷。 至那以后,蕭容每日都會在橋邊等候,他盼著能再見一次給他米糕的紅衣公子。沒想到恩人沒等到,倒等來了一個陌生人。 陌生人問他:“你想要個哥哥嗎?像他一樣的哥哥?!?/br> 想,他做夢都在想。 陌生人替他圓了夢。他拿到了一塊玉和一段不屬于他的記憶,來到了蕭渡身邊。 他將那個紅衣少年取而代之,成了蕭渡唯一的弟弟。 第35章 “那、那個給我記憶和玉的男人戴著兜帽和面具, 我……我不知道他長什么樣?!笔捜輾馊粲谓z道,“我按照他說的,來到了刑天宗, 然后……” 蕭容沒有力氣再說下去,蕭渡也不需要他說下去, 后來發生的事他再清楚不過。 蕭渡還記得他當時的心情。發現蕭玉案不是他要找的弟弟后, 他因被愚弄欺騙而憤怒的同時也感到慶幸。他慶幸蕭容來得及時,慶幸自己還沒到不能抽身的地步。 他是對蕭玉案上心了,他喜歡看蕭玉案因驚喜明亮起來的容顏,他想把世間最美好的一切捧在他眼前, 換他真心一笑。 可那又如何, 他在意的是他弟弟, 不是蕭玉案這個人, 換一個人他同樣可以捧在掌心千嬌百寵, 只要那個人是他的弟弟。 至于蕭玉案……可惜了,但膽敢愚弄他的人只有黃泉一條路。 蕭玉案容顏絕世無雙,性情卻像一個鄰家少年, 從不在人前露出軟弱的一面。蕭渡偶爾看著他,總會忍不住想象,若把他欺負狠了,他會不會哭,會不會像小時候一樣向他撒嬌。但他也只是想想罷了,他舍不得。 現在, 他舍得了。 欣賞美人香消玉殞的姿態亦是一種享受,蕭渡決定親自動手。也不知黃泉路近時,蕭玉案會不會像其他脆弱嬌貴的美人一樣,半瞇著眼眸, 如弱柳扶風,隨風而逝。他要蕭玉案死在他懷里,他要看著他眼中的光漸漸消失,感覺溫香軟玉一點一點,變得寒涼徹骨。 對蕭渡而言,取一個人性命就和殺死一只螻蟻一樣。他以為自己可以毫不猶豫地對蕭玉案下手,他以為蕭玉案在他心中和其他人一樣,他一直這么以為,直到他看到了蕭玉案為他親手做的一桌佳肴。 那日是他的生辰,蕭玉案穿著他最喜歡的紅色,美得驚心動魄。 “哥,我敬你一杯。祝你修為一日高過一日,容貌一年俊過一年?!笔捰癜感χf,容顏如春光般爛漫。他全然不知道即將會發生的事。 蕭渡突然就改變主意了。蕭玉案不能死,因為……他一時想不到理由,但他很確定,他不能殺蕭玉案。 他命人帶來蕭容,蕭容完整地講述他幼時的記憶,還拿出了蕭家的信物。整個過程,他始終看著蕭玉案。 少年的臉色相當之難看,是不是在為失去哥哥難受痛苦? 蕭渡問:“你有什么想說的么?!?/br> 如果蕭玉案哭著哀求他,他或許可以把蕭玉案留在身邊。這樣一個大美人,不做弟弟,做一件解悶的玩物也不錯。 可是蕭玉案沒有哭,也沒有求他。少年鎮定的出乎他的意料,“我是不是能回師門了?” 蕭渡眼眸驀地一暗。蕭玉案竟然還想著回師門?他哪一點比不上李閑庭和慕鷹揚,蕭玉案憑什么想回去? “不能?!笔挾陕牭阶约赫f,“你還有用?!?/br> 他把蕭玉案關了起來,開始思考自己不殺他的理由。他想了很久很久,始終想不明白。更讓他不解的是,已經有人替代了蕭玉案的位置,為何他還會時不時地想起蕭玉案。蕭容相貌遠不及蕭玉案,但他溫順乖巧,總愛黏著自己,常常把“哥哥”二字掛在嘴邊。他像寵蕭玉案一樣寵著蕭容,可為何看著蕭容因驚喜露出笑顏的臉時,他總會覺得索然無味。難道只是因為蕭容沒有蕭玉案的無雙容貌? 蕭渡帶蕭容去了一次廬陵城,買了三份米糕給蕭容。蕭容笑得眉眼彎彎,撒嬌地說著“謝謝哥哥”,他卻莫名想起了蕭玉案亮著光的眼睛。 明明他已經一個月沒有見到蕭玉案了。 他為自己的反應感到困惑。他記得父親曾告訴過他,當你時??刂撇蛔〉叵肫鹨粋€人時,那個人將成為你的軟肋。 可他的志向還未實現,云劍閣也未傾頹,他怎么能有軟肋。 恰好,他得到消息,云劍閣的少閣主顧樓吟和師兄一道下山游獵,此刻正在廬陵城附近,一個計劃在他腦海中逐漸成形。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一般的美人顧樓吟可能不會放在眼里,但蕭玉案不一樣,就連他都險些被蕭玉案蠱惑,顧樓吟如何能逃脫得了。 只要蕭玉案能獲得顧氏一族的血脈,助他奪回青焰,他可以既往不咎。而想要獲得顧氏一族的血脈,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蕭玉案和顧樓吟結為道侶。 蕭渡有過短暫的遲疑,很快又把這點遲疑拋在了腦后。刑天宗的人從來不在乎什么貞cao名節,男歡女愛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家常便飯。他是對要把蕭玉案送到別人床上一事頗為不爽,但相比青焰這根本不算什么。不過就是睡了一個男人而已,就當是便宜顧樓吟一次,蕭玉案以后還有無數次,都不會是和顧樓吟。 就這樣,他做了一個讓他悔恨終生的決定。他讓孟遲給蕭玉案下了合歡蠱,逼迫蕭玉案去引誘顧樓吟。 蕭玉案消失的這兩年,他時??粗乓袈菹胱约耗睦镥e了。他對蕭玉案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他物盡其用的一貫作風,即便結局非他所想,他也不能后悔。 他自接任刑天宗尊主一位伊始,凡事盡在掌握。他做事向來果決,從未輸過,從未錯過。要他怎么承認,他是在意蕭玉案的,無論蕭玉案是不是他弟弟,他都想和他在一起,想逗他笑。 他不能承認,所以他不能后悔。 直到如今,他才知道他錯了,錯得離譜,錯得徹底,錯得不可原諒。 他傷害了他喜歡的阿玉,他在阿玉身上下蠱,讓阿玉去和別人結為道侶。而阿玉,就是他尋找多年的弟弟。 他這輩子最在乎的兩個人,其實是一個人。 大殿中一片寂靜,唯有蕭容的抽泣聲。 孟遲太過震驚,以至于說不出話來。她也不敢說什么,蕭渡的氣場過于可怖,他的眸子不正常的猩紅著,如同他身上的紅衣一般;他臉上沒什么表情,足以讓她背脊發涼,遍體生寒。墻壁上的火把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險,時暗時亮,明明滅滅,映照這蕭渡陰冷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