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 《天道無所畏懼》 作者:大葉子酒 作品簡評: 一方瀕臨滅亡的世界誕生了天道,為了拯救快要消亡的自己,天道不得不化身下界,試圖培養出七個氣運之子以支撐仙魔巫妖人鬼佛等七道的存續,借此完善世界法則。在培養各氣運之子的過程中,天道不斷更換馬甲,一邊尋找氣運之子教書育人,一邊處理各化身間的關系,同時經歷種種艱難險阻,解決滅世事件,努力自救。小說情節流暢,人物關系復雜但有條理,采用分總結構,將七個篇章故事各自陳述后以伏筆連接總括,層層遞進,人物塑造立體,圍繞主線劇情各自展開敘述,逐漸鋪陳開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其中融合親情、友情、愛情,在不同背景講述了多個側重點不同的小故事,又以一條主線牽引,在最后歸為一體,結構巧妙,文筆俱佳。 =========== 第1章 楔子 他從虛空中醒來。 流云霧靄和璀璨的星辰托舉著這團淺色的靈魂,在極致的靜謐中,有一個細小的聲音輕輕地在他耳邊宣告了這個世界的法則。 “你是天道?!?/br> 天地間最為牢固的法則被寫進了一切事物的核心。 星辰在法則的力量下開始旋轉,日月在這方奇異的空間共存,為天地間誕生的絕對主宰奉上光芒的禮贊。 法則繼續為這個宏大的世界刻下不可逆轉的規則。 “你的權威至高無上?!?/br> 流云翻卷,霧靄騰涌,死去了數萬年的鯤鵬和鳳凰睜開了眼睛,顫栗著伏下山巒般的脊背,向著這位蘇生的主宰遞上前往王座的臺階。 那個聲音輕悄如夢里的絮語,在短暫的停頓后,慢吞吞而帶著悲傷地宣布:“你很快就要死去?!?/br> 第三條法則鐫刻了一半,世界的命運開始為它將要得到的結局而哀鳴。 新生的天道神色茫然。 “你想活下去嗎?”細小幼嫩的聲音而他耳邊詢問。 人世的洪流挾裹著不可反復的時間向前飛射,待嫁的新娘端坐在閨房銅鏡前等待馬上的郎君;江水在千軍萬馬的戰陣里沸騰,王旗攜帶呼嘯狂風卷過血腥戰場;九重天上的霧流如瀑布倒灌而下,御劍的仙者踏著山川奔向朝陽,在他們看不見的另一個空間里,深藍的鯤鵬舒張巨大的尾翼從他們頭頂游過,鳳凰的火焰點燃了整個浩渺天穹…… 端坐在日月星辰中的天道凝視著世界在他面前投射下的萬千景象,動了動嘴唇:“……想?!?/br> 不可逆轉的時間于此刻戛然而止,天道的聲音被記錄為不可更改的規則編織進世界的命運線中。 未寫完的第三條法則于是斷裂在半途,屬于死亡的利刃在蕓蕓眾生的頭頂被無形的大手擒住。 “——遵奉您的愿望,”那個聲音忽然變得輕快活潑起來,和周圍的氣氛簡直是格格不入,“那就請您努力修補殘缺的世界之柱,好好活下去吧!” 第2章 山鬼(一) 大魏泰和十六年,南疆十六部為帝生賀,獻禮南檀萬斤。 同年十月末,御造司重修大明宮桃承樓,啟庫取檀,伐而見木心腐爛,皆以次充好之物,帝震怒,即下諭旨申飭南疆諸國。 未逾月,南疆遣使入京,于朱雀大道與野販口角,爭執中為販失手毆死。 南疆上表,有不臣之言,帝令太子衡領軍,同衛將軍林涉攜五萬軍伐南。 五萬大軍在春末南渡漯河,過麼南山,征伐數月,終于在秋天將要到來之際踏平了南疆十六部的土地,將大魏的玄鳥旗幟插在了這片廣袤的十萬大山中。 《魏書》對于這件事的記錄只有寥寥數語,南疆是大魏版圖上最后未補全的疆域,但是這里民風彪悍,信仰巫祖,蠱蟲傀儡之事盛行,為大魏人所不齒,說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也不為過,不過既然打下來了,那不好好收下也太說不過去了。 大魏京師的民眾對此倒是津津樂道,他們談論南疆奇特的女王制度,談論五萬大軍出征時的恢弘場面,談論南疆一戰的背后是否有仙人助陣,也談論深宮中那位驚才絕艷卻不良于行的儲君殿下。 “所以南疆當真是女人當政?” “那還有假?!我舅舅的岳父的表侄兒就在出征大軍里,他寄信回來的時候,專門提了一嘴這事兒,說南疆就是女人當家,嘖嘖嘖,說起來也奇怪,他們的男人都是孬種么,這樣的事也能弄得出來?” 茶樓里嘈雜的聲音再度轟然而起,聚集在碼頭這些茶樓里的,大多是賣一膀子苦力氣的挑夫河工,對這些男男女女的事情感興趣得很,紛紛起哄讓講話的人再多說一點。 被眾星拱月的人顯然也是醉了,興致勃勃地撿著花生米吃:“……嗨,那我就再說一個,聽說現在這位南疆女王,已是二十有八的年紀,雖是半老徐娘,卻風韻猶存,長得那叫一個什么國什么城——” 他的話又被一陣哄笑聲蓋過去了,有人大聲喊道:“那叫傾國傾城!杜三你喝了個酒就想裝文人不成?!碼頭誰不曉得你!可快別咬舌頭了!” 杜三臉色漲紅,灌下一口劣質的濁酒,嚷嚷起來:“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可別聽!” 見他不說了,馬上有人出來打圓場,往杜三桌上要了幾碟子碎醬rou,哄著杜三往下說。 杜三吃了口碎rou,豎起一根油汪汪的手:“那個女王,長得好看!還有一雙兒女,按他們的規矩,女兒原是要做下一任女王的,但是咱們的太子殿下說了,南疆從此就是大魏的國土,哪來的什么女王?就向陛下討了個旨意,給那小公主封了個南安郡主,直接嫁在本地的一個什么什么部落了?!?/br> “還有呢還有呢,那個女王怎么了?”旁人追問。 杜三嘿嘿笑起來:“女王?女王帶著他們的幾千南疆兵士,嫁到京城來了!哦,那叫什么,和親!” 立馬有人叫著不信:“怎地不是那小公主嫁過來?那女王可是成過親的人!誰要娶她!” 杜三不耐煩道:“這些彎彎繞的事情,有大老爺們去想,你個小屁民知道什么!人家要嫁的,可是太子殿下!” 他這話一出口,立即引起了軒然大波,整座茶樓都沸騰起來。 大魏的太子殿下今年二十有六,其容貌俊美如天上仙,慈民愛物,仁慧賢德,在當今圣上有些昏庸的情況下,全靠這位太子殿下才拉住了大魏岌岌可危的局勢。從前兩年的漠北打亂,到去年的洨河大洪災,再是每年的北方大雪,哪次不是太子殿下出面解決問題,全大魏的百姓,沒有一個人敢拍著胸脯說自家沒有受過太子的恩德。 在普通百姓的心里,太子就是他們的保護神,因此盡管御座上坐著的那個有些不著調,常常做些勞民傷財的事情,但是百姓們一想到未來的君主是那樣好的一個人,就覺得忍一忍還是能過下去的。 而這么好的太子殿下,至今仍未娶妻,原因么,就是全天下人都痛惜的——這位哪哪都好的太子,是個實打實的藥罐子,據說一見風就會生病,甚至連下地走路都吃力。 可不管怎么說,就算那些官家小姐不愿意做太子妃,那也輪不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南疆女王來糟蹋大魏百姓心里的好太子! 杜三在群情激憤中被推打出了茶樓,站在大街上,他憤憤地吐了口唾沫:“呸!輪得到你們叫喚么!人家太子三妻四妾想睡哪個睡哪個,不過娶個木頭墩子回來占個位置罷了!還真有替皇帝老兒cao心家事的,嘿,這事兒!” 茶樓的閑談只是大魏最微不足道的一個角落,歷史的進程也不會因為百姓的痛惜而改變軌跡。 大魏泰和十七年冬,南疆覆滅,原南疆女王楚天鳳受封南和公主,賜為太子側妃,南和公主之子楚章受封定南公,賜婚宗室女。 楚章永遠記得他十四歲的這個冬季。 他從南疆高高在上的皇子,跌落成了魏朝一個渺小的公爵,在母親充滿恥辱的眼神里,接過了那個尖著嗓子的閹人遞過來的詔書,這封詔書里定下了自己的妻子,也定下了母親未來的丈夫。 他對于自己將要娶妻的事情倒是無動于衷,畢竟就算是在南疆,作為男性的他未來也不過是被母親或是meimei定下一個貴族女子娶了罷了,和現在的情況也沒有什么分別,不過這對于母親來說大概是絕對無法釋懷的奇恥大辱了。 楚章扶著母親站起來,聽著面前的宦官說著一會兒去謁見太子的事宜。 啊,太子。 楚章的心跳忽然快起來。 他知道大魏的太子。 那個率領著軍隊攻破了他的國都、讓南疆王室淪為階下囚,將心高氣傲的meimei嫁給了一個她最不屑的男人,大魏未來的君主——也是將要迎娶母親的人。 他的……繼父? 楚章停頓了一會兒,不由得在心中悄悄升起了一絲羨慕。 如果他生在大魏的皇室,是不是也可以像那位太子一樣,率領大軍縱橫南北,所到之處萬人俯首,被所有人仰慕敬佩? 魏軍攻打南疆的時候,那位太子一直沒有出現過,楚章隱約知道對方的身體似乎不是很好,但具體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清楚。 太子納側妃,并不需要多么隆重的儀式,一則是太子身體不好經不住勞頓,二則是女方的身份也不太上得了臺面,說是側妃,不過是讓南疆人聽著好聽罷了,大魏實際給的待遇,還不如太子納一個侍妾。 一頂轎子,后頭蜿蜒跟著南疆帶過來的各色“嫁妝”——其實就是稱臣納貢的戰利品,趁著宮門還未落鑰,披著昏沉欲雪的蒼青天色,楚章就跟著自己的母親進了東宮。 那時天色蒼茫,如他的前路一般矇昧昏暗。 ***** 和南疆王宮崇尚自然的簡樸風情不同,大魏宮是極盡人間奢華的代表,行走在堂皇宮闈間,羅裙緩帶的宮女們如云般下跪,露出雪白的脖頸和烏云般蓬松堆疊的鬢發,綾羅制成的花朵插在烏發里,將她們的美貌襯托的猶如天上的仙子。 楚章看著沿路巧奪天工的山水池塘,奢侈富麗的玉橋金階,無數他難以想象的珍寶充做裝飾品點綴著這座宮闕,重重朱紅的大門開啟,又在他們的車架經過后關閉,天色逐漸暗沉下來,他們終于越過了屬于東宮的那道大門。 東宮的地勢在皇宮的高處,為著避嫌所以造的離后宮很遠,倒是與外宮城相近,在東宮的最高處,約莫可以俯瞰整座京城。 迎面有十數名穿著淺桃紅羅裙的宮裝麗人提著燈步履無聲地前來,朝著車架彎下腰:“恭迎側妃殿下?!?/br> 為首的宮女言笑晏晏地上前,溫和有禮地在車架邊輕聲道:“側妃娘娘,太子殿下一刻鐘后就要就寢了,您是現在去謁見,還是明日再通稟覲見?” 她的話說的溫軟,楚章卻從中感受到了她不容置疑的威嚴——要么在一刻鐘內去拜見,要么明日等太子醒了再去拜見,總之誰也不能打亂太子的作息。 是因為他的身體很差嗎?楚章模模糊糊地想著。 他將視線轉向自己的母親,那個按照大魏禮制穿上了丹紅色側妃霞帔的女人握緊了拳頭,面上閃過屈辱之色,但還是忍氣吞聲道:“吾……妾身……現在便去拜見殿下吧?!?/br> 楚天鳳下了車輦,立即有宮人為她打上傘,楚章身邊也馬上跟上了人,他看看低眉斂目替自己打傘的宮人,默不作聲地跟上了母親的腳步。 作為楚天鳳的兒子,他原本是不應該跟著娶親的車輦進宮的,但是為他開一次宮門又顯得小題大做,而讓他獨自居住在宮外,就過于嚴苛了點兒,皇帝向來不吝于在這些小地方展示自己的仁德,于是就形成了母親嫁人兒子陪嫁的奇怪局面。 他們又走了一會兒,來到一處大殿前,殿內四處烘著火盆,將空曠的居所燒的溫暖如春,又有典雅名貴的香氣在氤氳升騰,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那些懸掛在墻壁上的字畫和雕刻細膩的茶臺高椅,入側殿內室稟報的宮人已經出來了,向他們屈膝行禮,示意他們進去。 楚天鳳順著宮女的指引進門,楚章緊隨其后,內室的溫度比外面更高,幾乎要生生造出個夏天來,云母鎏金的屏風上潑墨繪著大幅大幅的錦繡山水,恢弘的江山社稷圖從塞北一路綿延至南疆,繡著君子蘭與珍珠梅的金紗簾被站立兩旁的宮人們一路輕輕挽起,腳下如云朵般綿延而去的毯子終于停在了一處床榻前。 領路的宮女上前輕聲回話,五六名宮女侍奉在床榻前,楚章低著頭,但是他能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各色目光。 床榻前垂下的簾帳比雪還輕薄,上等綾羅錦繡制成的簾帷毫不憐惜地垂在地面上,掩得密密匝匝的紗簾后,傳來一聲如同嘆息般的低語:“……宣?!?/br> 宮女們立即伸手去挽那些簾幕,四五層簾幕重重打開,又有人上去小心翼翼地扶起床榻上的青年,讓他依靠在自己身上。 楚章感覺到有一束頗具穿透力的目光定在了他身上。 “……楚天鳳?”大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聲音很低,透著一股病態的冷淡,他說話極輕,如同不愿意多費一點力氣一樣,但是以他的地位,他說出的話就算再輕,也能被人聽見。 楚天鳳按照先前學的禮儀端端正正地跪下去,兩跪六叩行朝見大禮,楚章立即跟著母親跪了下去,規規矩矩地行禮,聽得不遠處的青年冷淡喑啞地一聲“起”。 宮人上來扶起他們,楚章借著這機會悄悄抬眼看去,在看清楚那個半倚著的青年時,尚且年少的楚章忽然一怔,仿佛整個人都過了電一般,怔忪不能語。 四周的錦繡堂皇,珠玉金粉,垂露牡丹與姣美宮人忽然都在這一刻離他遠去,他的世界一瞬間縮小到只有方寸之地,而在這方寸之地中,有個清貴如同林間明月的仙人。 楚章長在南疆最美麗的山林間,但他從未見過這樣和天上明月一般好看的人,那人的眼睛就像是山林間的冷泉,上面永遠棲息著翅膀美艷的蝴蝶,長長的墨色頭發垂落在他身上,比薄暮的霞光還要華美,又有著修竹般挺拔蒼勁的氣韻,他微微蹙著眉頭,像是感到憊懶困倦,但就算是蹙眉,也好看的讓人想要落淚。 楚章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他,他甚至驚惶地手足無措起來,只是在心里呆呆地想著,原來天上的仙人,就是這個樣子的嗎。 但是這個人比仙人更貼近紅塵一點,他的眼神里帶著浸透了權勢的傲慢,比起天上蓮花,他更像是從人間極致的富貴中生長起來的瑰麗牡丹,眼尾病態的淺紅也成了拉他下云端的鎖鏈,將一張臉襯的尊貴綺麗,眼角眉梢都帶著淺淡的陰郁戾氣。 這時楚章再來看這些奢靡過度的裝飾,也覺得不過平平,用來侍奉那樣的人,好像也是應該的了。 病弱的太子抬起眉眼凝視過來,他的眼神并不因自己的身體而顯得脆弱,反而比最為健康的人還要威嚴傲慢。 “……定南公?!?/br> 誰也沒有想到,太子叫起后,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對著楚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