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雪翠說:“姑姑,你脖子上被蚊子叮了。我給你拿藥膏擦一下吧?!?/br> 懷袖叫她拿西洋的水銀鏡子來看。 厚厚的一把烏黑長發全部撥到一側,歪頭,看到確實是有一小塊緋紅,懷袖讓雪翠拿了個藥膏過來擦,若無其事地說:“最近蚊子猖獗,明兒你去知會一聲,讓花木局給盆驅蚊草來?!?/br> 懷袖一夜好眠。 翌日雪翡伺候她梳洗,覺得懷袖姑姑比平日更美上幾分,像是雨露滋潤過的庭花,含光蘊香,神采明媚。 懷袖換了身紫色的尚宮官裙,頭戴女官冠,預備今早抽空去給小宮女們開課講學。 這也是她在宮中備受宮女們崇敬的緣由之一,闔宮上下,跟紅頂白,捧高踩低,不過常事,只有懷袖姑姑待她們這些無依無靠的小宮女好,教她們讀書識字,鼓勵大家考女官,傾囊相授,大公無私。 她們哪能知道懷袖的心思呢? 趕緊教幾個能頂事的出來,她才更好出宮。 蕭叡把她當成是個東西,她也沒把蕭叡當成自己的主子。 不過情勢所迫罷了。 她伺候了蕭叡十年,沒打算伺候一輩子。 第3章 小宮女們多曾聽說過關于懷袖姑姑考上女官的故事。 懷袖六歲便被賣入宮,十二歲時考上宮學生,經過層層選拔與考核,十六歲時終于被選拔為女官,進尚宮局。前任尚宮在宮變時不幸喪生,懷袖擢升正四品尚宮,整理亂糟糟的皇宮內務,服紫簪纓。 今日便有一場宮學生的考試。 懷袖負手于背,在考場中監督這群小宮女們。 現在在懷袖看來并不算難,只考兩門,背得千字文,且會千字以內的數算即可。但她進宮時還未開蒙,什么都不會,于是絞盡腦汁去學,問人學會了自己的名字,曉得十以內的數字如何寫,更難的,她身邊認識的宮女便沒人會了。 在娘娘身邊當差又不需要學那么多。 當時坤寧宮中,除了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用文房墨寶,就只有養在皇后膝下的七皇子在開蒙讀書,每日要練字。 七皇子的生母是宮婢,一生下他就去世了。他被抱到皇后宮中養,并不受寵。 懷袖還記得小時候的蕭叡,生得玉雪可愛,大抵很小就自知處境艱難,見到皇后身邊得寵的宮女,他都會乖巧地叫“jiejie”,人人都說七皇子是眾皇子里脾氣最好的。 有天她掃完地,窺探四處無人,在偏僻的宮殿角落,偷偷用樹枝在地上寫寫劃劃,復習自己會的幾個字,生怕忘了。 練著練著,突然聽見頭頂有人說話:“你寫做錯了?!?/br> 她嚇了一跳。 抬起頭,看到蕭叡坐在樹上。 她很驚訝,平時循規蹈矩、知書達禮的七皇子居然會像只野猴子一樣掛在書上,這可于禮不合。 小懷袖鎮靜下來,道:“殿下,您怎么爬樹?” 蕭叡冷哼一聲,從樹上跳下來,對她說:“你一個小宮女就能偷學字了嗎?” 小懷袖正義凜然道:“奴婢學文習字,才能更好地為娘娘辦差?!?/br> 蕭叡嗤笑一聲,嘲笑她:“笨得要死,連個那么簡單的字都寫錯。在下面寫了半天,害我一直不能下來?!?/br> 他劈手把懷袖手里的樹枝奪過來。 懷袖還以為要被打,害怕得縮了縮脖子,卻見蕭叡說:“我教你怎么寫,你別把我爬樹的事說出去,聽到了嗎?” 兩人有時便偶爾在此處碰見。 彼此心照不宣。 她求著蕭叡偷摸學一兩個字,蕭叡在這里也不必裝乖順懂事。 她自認不笨,之前寫錯那字是因為教他的jiejie就教錯了,蕭叡教過她一次,糾正過來之后,她就記住了,沒再錯過。蕭叡又教過她幾個新字,教一次她就能學會。 蕭叡有次夸她:“還算有點聰明?!?/br> 幾日后他們再見面,蕭叡送了她兩本書,一本《千字文》一本《算學啟蒙》,告訴她:“你自己拿回去看,這兩本學完,可試試去考宮中每年一次的宮學生。若是考上了,以后可以做女官?!?/br> 那是她第一次聽說奴婢還可以考女官,她見過陪在皇后身邊的女官,都是官家夫人,有誥命的大家太太。 蕭叡道:“你考上女官,將來才能報答我。你若愿意,我才送這兩本書給你,不愿意就還我?!?/br> 她收下了兩本書,因不好解釋來歷,每天都提心吊膽地藏著,無人時才敢拿出來偷看幾眼,攢著不會的地方拿去問蕭叡。 有一回,她已有一個月沒私下約見蕭叡,存了一肚子問題想找小夫子問。 恰好宮中新上貢許多水果,按照份例,撥了一部分給七皇子,大宮女指使她去送。她將洗凈的一盤紫葡萄放在桌上,巴巴地望了蕭叡一眼。 翌日,蕭叡給她講解時,便從袖中掏出一把葡萄,塞到她的手里:“真是個饞貓,主子的東西也敢盯著看,吃吧?!?/br> 懷袖哪敢接,連忙解釋:“奴婢不是盯著葡萄看,奴婢是想見您?!?/br> 蕭叡臉紅了紅:“行了,知道你對我忠心耿耿了?!粗腋陕??吃啊?!?/br> 懷袖只得戰戰兢兢地把七皇子給的葡萄都吃了。 蕭叡還問她:“甜嗎?” 懷袖點點頭。 蕭叡摸摸她的頭,欣喜地說:“那我下回再給你帶?!沂钦f,你好好學,學得好,我下回再給你帶好吃的?!?/br> 她把葡萄籽兒都吐出來,偷偷丟在墻邊,竟有一顆長出了小苗,被蕭叡發現之后,移到了盆里,如今就種在乾清宮的院子里。 監完宮學生考試,她親自批卷,批完正好用午膳。 用完午膳,小憩片刻。雪翡進來說張御醫過來給她診平安脈,懷袖這才記起來把這事兒給忘了。 張御醫是蕭叡給她配的御醫,她喝的避子湯就是張御醫開的房子,這種藥毒性大,她喝得多了,月事不穩,體虛宮寒,以前年紀小還好,這兩年身體愈發不好,每個月月事都會腹痛。 張御醫悄悄打量懷袖,這宮中知道懷袖和陛下私情的人不多,他便是其中一個,此事他一直藏在肚子里。后妃也可以延請御醫,但讓陛下親自指一個人的就只有懷袖,還時常親自過問。 他也揣摩不清陛下的想法,一面要他開避子的方子,一面又讓他給懷袖調養身體。 張御醫照例叮囑了幾句飲食,給她開了一個新的方子,便告辭了。 雪翡和雪翠做完活,湊在一塊兒背宮文。 讀到一處:“……宮女年滿廿五,應放出宮,許婚嫁?!?/br> “懷袖姑姑今年是不是廿五?” “那豈不是懷袖姑姑今年就可以出宮了?” “姑姑不會出宮吧?我看條例就算出宮嫁人,也可以繼續當女官?!?/br> “我舍不得姑姑?!?/br> 懷袖在屏風后聽這兩個小丫頭講話。 何止呢,當初蕭叡明明與她說話,得登大寶就放她出宮。登基第一年說形勢亂,無人可用,讓她留下,第二年說要穩固,叫她再等等。 一年拖一年。 尤其是蕭叡當上皇帝之后,她白日里要處理宮務,晚上還要她侍寢,煩得要死。她又不年輕了,也不知道蕭叡為什么對折辱她的事如此樂此不疲。 干著兩份活,只拿尚宮的一份工錢。沒有比蕭叡更摳門的東家了。 懷袖夜里有些睡不著,想著如何出宮的事。 午時左右,睡得迷迷糊糊,被人摸到床上,她一下子驚醒了,發現是蕭叡壓在身上:“陛下……您怎么在這?您今天不是去淑妃娘娘那里嗎?” 蕭叡每日在哪個宮中歇息都有記錄,她記得今天應該是淑妃輪到侍寢。 蕭叡輕敲她的膝頭,讓她打-開身體,笑著親了親她:“去過了,這不是回來了嗎?” 這是在床上,所以懷袖沒拒絕,抱上他的脖子:“七郎,你輕些,兩個小丫頭在睡覺呢,別讓她們聽見?!?/br> 蕭叡一邊親她,一邊喚她的名字:“懷袖。袖袖?!?/br> 懷袖這個名字就是蕭叡在榻上給她換的。 其實她不討厭和蕭叡做這種事。 有時甚至是喜歡的。 畢竟她也是個成年女子,喜愛魚水之歡是天經地義之事。 她甚至還大逆不道地想,堂堂九五之尊又如何,不就是她用來排解寂寞的玩意兒? 蕭叡在被褥中摟著她道:“過幾天行幸,我帶你一道去。出宮透口氣?!?/br> 你直接放我出宮更好。懷袖腹誹,應了一聲“是”,在心底罵他,什么金口玉言,說話不算話。 蕭叡想到有幾日見不到懷袖,便覺得渾身難受,他一早就打算好了要帶懷袖一起去。他為懷袖取這個名字,就是因為他恨不得把懷袖揣在懷口袖中,時時帶在身邊。 蕭叡從他丟在床尾的衣服里翻出一本書,拿給懷袖:“你學一下?!?/br> 書封上用小篆寫著《玉房經》。 懷袖接過來,映著月光,草草翻看了一下,真氣笑了,這本書講的是房-中-術。 第4章 懷袖難得地沒有立即稱是。 蕭叡把她當成什么了?青樓艷-妓嗎?哪個良家女子會去學什么房中術? 懷袖心下不快,委婉拒絕道:“奴婢年紀已大,現在才學怕是為時已晚?!?/br> 蕭叡像是沒聽懂,又像是懂了,但是不在意她的意見,道:“朕讓你學就學。學了這個,可自如收放內關,便不必每回都喝避子藥了,你不是怕苦又怕燙嗎?” 懷袖笑了,看似柔順,實則咬牙切齒地道:“……謝謝七郎?!?/br> 蕭叡撫摸著她的長發,柔聲道:“什么年紀大,有人說你閑話了?朕又不嫌棄你年紀大?!?/br> 我說我年紀大,你還真就順口往下說了?懷袖心想,我覺得我還風華正茂著呢! ……不過在這宮中,與其他鮮妍秀麗的姑娘比,她確實年紀不算小,妃嬪中年紀最長的崔貴妃也才二十而已。